第70章 画像

二毛被养在楠江住的偏殿里,晚上就在专门给它准备的房间里睡,白天宫人带出去遛弯。

七年过去,二毛仍旧活泼的像只幼年犬,长得威严健硕,内里还是只蠢狗。

凝凝扒开窗户跳进来时,二毛正趴在柔软暖和的窝里打盹,听见动静竖起了耳朵,双眼锐利如星。见来者是熟猫,又迅速变憨。

摇着尾巴就凑到白猫面前,打过招呼后,对着凝凝有些乱掉的毛就是一顿舔。

口水沾了凝凝半身,它倒也脾气好,只收着爪子拿肉垫拍了拍二毛的鼻子。

随后一猫一狗扑咬追闹了一会,双双趴回狗窝。

凝凝前爪按在二毛肚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

不知过了多久,二毛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凝凝突然把脑袋往它身上一搁,说:“我要死了,蠢狗。”

“汪呜?”二毛登时困意全消,转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身上的白猫。

“你别同我开玩笑,”二毛看着要哭了,“你被养的这么好,哪像要死的样子。”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二毛很喜欢同凝凝一起玩,它不想朋友离开。

凝凝把头往二毛暖烘烘的腹部拱了拱,耳朵都压折了,它说:“没开玩笑,我这一世的寿命就这么几年,年一过我就得走。”

二毛只是只普通小狗,不明白什么寿命什么今生来世的,它只知道朋友要死了,难过得眼泪汪汪。

二毛可怜地呜呜咽咽了一阵,问:“为什么啊……”

凝凝翻过身,四脚朝天地扭了下,找了个更舒服的位子躺着,它说:“二毛,我本来是想回来陪她的,可回来后我才发现,她早就不需要我了。”

“她同以前比起来,没变太多,只是长大了。”

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目标和方向,不再需要躲起来逮着一只猫碎碎念,也不需要一只不会说人话的猫作为情感的寄托。

凝凝甩着尾巴,给二毛打扫狗窝,它想这样也好,可以放心离开。

下辈子它想当一次人,虽然人的一生比猫复杂太多,但没关系,它是只很聪明的猫。

等二毛汪汪呜呜叫了半晌睡着后,凝凝打了个哈欠,伸爪子踩了会空气,鸳鸯眼慢慢阖上。

夜很静,除了风过时草叶的摩擦声,便只剩下俩小只的呼吸声。

缺了圆,圆了缺几万年的月亮挂在云上,安静地给整个人世披上一层冷色的纱。风穿梭在薄林间,带起的脚步声惊动了蛰伏了春虫。

一切都还岁月静好,那些生离死别似乎还离得远。

凝凝含糊地“呜”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翌日,楠江被南知意按着用过早膳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文昌阁。出示过太子手谕后,楠江顺利地混了进去,

文昌阁内卷轶浩繁,纵然有人指路,楠江依然找得头晕眼花。

江皇后的画像放在最里面,有足足两大书架,把楠江都惊着了。

陪同他来的商黎解释说:“这里面几乎一半都是陛下的真迹。”

楠江又是一惊:“陛下?”

商黎说:“曾有太傅说过陛下于绘画一道上极有灵性,未登大宝前,陛下还是望宁城中书画双绝的圣手。”

夺嫡时,景王还戏言,若他二人失败,被贬去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凭着他这双手,总不至于饿死。

不过被封为太子后,皇帝就很少再碰画笔了,景王靠兄长画画养活的念头就此破灭。

遇到江清月后,皇帝才又把笔捡起来,有事没事就给她画一副。

再后来,皇后崩逝,皇帝心灰意懒,就此封笔。这些画卷也被搁置在此处,与静止的时光和灰尘作伴,只天气好时一起拿出去晒晒。

楠江心里像压了百斤斤重的石头,坠坠的难受。

商黎无声轻叹,说:“我去取殿下要的书,你抓紧时间看吧。”

“嗯。”楠江手里拿着画卷,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商黎走的方向。

楠江不觉得自己那点拙劣的谎言能骗过南知意,也不觉得南知意会对他身世上的疑点毫无所觉。

他到底是太笨了,完全想不明白,南知意为何放任他自己去查这些要命的东西。

画纸握在手中捂得发烫,楠江垂下眼帘,将其慢慢展开。

灼灼桃花盛开在眼前,满树春花下,素衣女子回眸浅笑。

灼灼桃花盛开在眼前,满树春花下,素衣女子回眸浅笑。满溢的欢喜与爱意不加掩饰地倾泻在每一笔中。

即使不曾见过当初帝后是如何恩爱,通过这些画也足以窥得一二了。

楠江注视着画上女子的面容,眼睫轻轻一颤,唇角抿得发白。

他又翻了几张画,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陷入更大的茫然中。

他真的是江皇后的孩子吗?如果是,他该怎么办?他父亲还在世,他该去认吗?

那南知意怎么办?他若是,那江皇后的死与方贵妃绝脱不了干系,一旦揭穿,南知意难保不会被迁怒。

再有就是,南知意于他,便成了真正的仇人之子。

按原先周云娘她们的说法,是按宫规行事,怪不得怨不得……可现在……

楠江心里乱得很,将翻出来的画胡乱收拾了。

商黎已经拿到了南知意要的书,在阴影瞧了他半晌。

“看完了?”商黎走到楠江身后,冷不丁出声说,“那咱们回去罢。”

楠江猛然一惊,呆头鸟似的没个反应。

商黎摇摇头,带着人出去了。

回东宫的路上,楠江忽然叫住商黎,说:“赵公公,出来时,哥……殿下有嘱咐什么吗?”

商黎步子不停,低眉说:“未曾。”

“这样啊。”楠江搓着袖角,三魂七魄终于一点点归位。

楠江这时终于发现他对南知意、对自己竟是半点不了解。

他不知南知意为何待他好,不知南知意对他说过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不知他在想什么,不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搭建在什么基础之上,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分崩离析。

抬起头,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重重宫墙,像飞不出去的笼,像静止的画。

楠江仿佛回到幼时,被周云娘她们留在房间里的日子,无边的孤独和疲惫潮水般涌上,霎那间把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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