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济慈准尉要和学生决斗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整个团部。

尽管军团长及时用巨量的工作把绝大多数军官的好奇心给压住了，但当济慈和黎晓面对面站在装备验收场临时开辟出的决斗室里时，观察室的防护玻璃窗前还是挤满了来看热闹的脑袋。

贝丹东心情复杂地看向兴致勃勃的苏瓦上尉和她身后一众组员：“带这么多人来看热闹，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当然是我学生那边。”苏瓦上尉头都不抬。

贝丹东被噎了一下，心底默默地给济慈点了根蜡。却也不无诧异：“你觉得那小姑娘有机会赢？”

苏瓦上尉瞟他的眼神里居然带着些嫌弃，“……也不是百分百吧。济慈好歹也是一代兵王，赢他还是得花些力气的。”

贝丹东：……

诚实点说，贝丹东也希望济慈输一次狠的——不输得狠一些，输给常理说来他绝对不可能会输的对手，不彻底摧毁他对世界狭隘又顽固的认知，他那颗被陈旧回忆牢牢困住的脑子就不可能从自我封闭中苏醒过来。

那他这个人，基本也就报废在五年前那场意外里了。

贝丹东当然也还是会继续养着他、包庇他。但养一个活死人和扶助自己最亲密的战友、家人，从一切角度来说，都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贝丹东才不惜刺激济慈，逼他接受这场决斗。

他想让济慈活过来，哪怕用摧毁重塑的方式。

但看到这女孩的第一眼，贝丹东就已经后悔了。

这女孩儿从一切角度来看，都不像是能赢济慈的人。她的腿甚至还没济慈的胳膊粗。哪怕放在女性beta聚集的装备组里，她看上去也过于柔弱了。

就算提前听说过，但直到亲眼看到，贝丹东才切实意识到——那居然真的是个omega，哪怕在外表上也完全符合刻板印象的那种omega。

但——贝丹东中校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往好的方面想，济慈居然会接受这样一个omega女孩儿的挑战，是不是说明在内心深处，他也想要做出改变？

决斗室。

黎晓抬头看向济慈。尽管决斗是自己提出的，但济慈准尉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多少还是有些出乎黎晓的预料。她以为这个傲慢的老兵会继续无视她，毕竟以这个人的评判标准来看，跟omega决斗本身应该就已经是一个耻辱了。

但无所谓，她只需要考虑怎么赢下这场决斗就可以了。

——济慈准尉有着铁塔一般魁梧的体格，以自己的力量，几乎不可能对他造成一击必杀的伤害。在这个人已经有所防备的当下，想像之前那样出其不意地击倒他也会很困难。

要跟这个老兵打消耗战吗？

济慈也低头看着对面的黎晓。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向这个女学生——除了在装备组，军队里、甚至整个大树海里都很少见到女人。这些年里济慈也听说过外面在闹什么“男女平等”“ABO平权”，但所有这些和树海一线开拓军团都没什么关系。因为一线开拓战场上没女人；而士兵和军官、天生强大的人和平庸弱小的人也不可能平权。

就算被这个女学生偷袭撂倒过，可看着这女学生玻璃西洋剑一般看似锋锐实则一碰即碎的身板，济慈依旧觉得——用那些不知所谓的口号，就把这种小女孩收进军校也太无耻了，而这女孩儿居然敢放言日后要指挥部队，也不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了。

他会好好教教她，什么叫真实，什么叫恐怖。

徐驰少校吹响了决斗的哨子。

黎晓观察着济慈准尉，悄无声息地绕着济慈准尉开始走动，寻找进攻的契机。

济慈准尉没动，只用阴鸷地目光追踪着黎晓的行动。

黎晓绕到济慈准尉身后，迅猛地攻上前来。济慈准尉也立刻回身抵挡，“砰”地一声爆响后，济慈准尉用手臂挡住了黎晓的拳头。他似乎对这女孩儿瞬间爆发的力量感到片刻诧异，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疑，立刻跨步格住黎晓脚下的活动空间。借着击打的冲劲侧身避让，趁着黎晓反应不及的间隙，另一手迅速抓向黎晓的手腕。他动作不快，却又准又狠，没有丝毫多余。

只要黎晓被他擒住，决斗的结果也就毫无悬念了——而这女孩儿出拳很重，不可能及时收住来势。

结束了。

手腕处却忽地传来扭痛——济慈骤然意识到他居然没有抓准，反倒被女孩的动作牵引，扭到了手腕。随即这女孩儿就在他眼前消失了踪影，在回过神前，战斗的本能已让济慈后跃躲避。

女孩凶狠的踢击就在他原本膝盖的位置扫过。腿风在空气中扫出一声震响。

一击不成，女孩儿迅速拉开距离。

济慈没有追击。他轻舒一口气，站稳身形。揉着自己的小臂，重新调整呼吸。

——女孩出拳的力道极重，甚至超过了大多数久经战场的老兵。济慈不认为这是她原本的力量，但毫无疑问，她使用力量的技巧足以弥补她先天的能力缺陷。

并且，她的战斗本能精准敏锐。就在两个小时之前，她还根本就不懂如何收放自己的气息。但在刚刚那一刻……

济慈忽然发现，只是一个走神，他竟又弄丢了黎晓的身影。

但这一次他没有惊慌。

——他右眼受过伤，有视力缺损，在特定角度上有一片视野模糊区。这女孩似乎已经发现了，先前就是故意利用这一点，在他面前突然消失。

但没谁比他更清楚，这盲区会成为对手偷袭的最优角度。

察觉到空气中导力的扰动，他立刻旋身抵挡，女孩却没有攻过来。

……视野中也没有她的身影。

济慈立刻察觉不妙，背后再一次传来扰动，他转身防备——女孩却依旧没攻过来，视野中也依旧没她的身影。

济慈终于敢确信——不过短短两个小时，这女孩就已领悟到气息收放的诀窍，甚至能灵活地运用进实战里，刻意扰乱他的判断。此刻正利用他比常人更广的视野盲区，悄无声息地走位，制造消失的假象。

这女孩是他教过的所有学生里，悟性最强的一个。

跟她作战，简直像是直面……不知底细的狡诈魔兽。

纵然是魔兽，也需要用拟态保护色，用钻进沙子、潜入湖水、藏入密林来配合气息遮蔽，才能做到彻底隐身。

就算她可以躲在他身后的不可见区。但……

济慈迅速转着身张望，寻找着那女孩儿的身影……

但——这是能做得到的吗？

冷静——济慈提醒自己。这女孩不是魔兽，她远比自己弱小。纵使偷袭成功，也不会给自己造成致命伤。

他不需要找到她，因为她想要胜利，就必然得主动发起进攻。

只要抓住她进攻的间隙，狠狠攥住她的手腕、或者绊住她的脚步，迫使她与自己近身缠斗，就能赢。

也不必强求一击结束——一次不成，可以来第二次。这女孩可以偷袭无数次，但他只需要抓住她一次，就能结束战斗。

拖得越久，他的优势越大。

不……济慈想，如果真这样，就算赢了那女孩，也跟输没区别。

下一次对决，他就得抓住她。

察觉到背后的风声，济慈意识到决胜时刻已至。他侧身避让，险险躲开黎晓的拳风。待黎晓的身形彻底出现在视野之中，才出手擒拿。他已意识到黎晓的关节技施展得有多么出人意表，没有丝毫托大。脚下扎稳，双手同时出击去擒她的手臂。谁知依旧没有抓稳，黎晓借着旋身，将全部重量压在手臂上，释放导力制造震击。济慈勉强捏住她小臂的右手腕被扭断了一样疼。但济慈拼着手腕脱臼也没有松开，左手趁机抓住女孩的上臂。借着女孩旋身的动作，准备将她抡倒在地。

女孩儿却像鱼一样难抓，哪怕双手济慈都没能抓稳她。手指反而被震得生疼。

落地后黎晓并没有急于拉开距离，反而趁着济慈要与她打近战的执念，扫腿踢在济慈脚踝上。不论力道还是施力的方向，这一击都远超济慈的预判，他脚下不由踉跄一步。打向黎晓后颈的手刀也彻底挥空。他还未来得及调整身形，黎晓已旋身接上了下一踢。济慈伸手去挡黎晓的脚踝。那踢击却转了方向。黎晓的腿弯再次夹住了他的脖颈，旋身攀到他的肩头，借着他踉跄的脚步，用力将他压摔在地。

济慈勉强缓去倒地的冲劲，正要旋身站起——他已抓住了黎晓脚踝，这一次定然不会让她逃掉，就听一声尖锐的哨声穿透了耳膜——仲裁吹响了中止的哨子。

黎晓趁机施力甩开了济慈的钳制，济慈两步上前，恶狠狠地撕住了徐驰的衣领：“你TM的给老子吹黑哨！”

徐驰吐掉哨子，用那双几乎被黑眼圈淹没的黑眼睛淡然地看着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是给你吹黑哨，不是给她吹？”

济慈猛地愣住——他忽地意识到，他会愤怒于徐驰打断了他的进攻节奏，正意味着他把自己放到了防守反击的位置上。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竟已处于被这女孩儿压着打、需要伺机反击的地位了。

徐驰却一笑，抬手在济慈脖子上轻轻一划：“如果她不是你的学生，而是你的敌人。你的颈椎此刻会断掉几根？”

济慈本能地啐了一声：“呸，她要不是老子的学生，手腕早就碎成球了！根本就碰不到老子的脖子！”

——这倒没吹牛。他不知黎晓留手了没，反正他是不可能把生死搏杀的招式用在跟学生决斗上的。

徐驰似乎有些困扰于他的胡搅蛮缠，却还是尽责地提醒，“她不出手，你连她在哪儿都抓不到。”

“她有本事一辈子别出手。”

“你看不懂吗？她手里只要多一把匕首……”

“老子手里还缺一把军斧呢！”

黎晓揉着手腕，沉默地看着这两人争吵。

她知道医生确实吹了黑哨，但她当然不会主动去承认。

不论医生还是济慈准尉，他们都没有说谎。固然说是决斗，但不论是她还是济慈准尉，都不打算为了获胜杀死对手，因此很多招数从一开始就都没用。很难说这种模式对哪一方更不公平一些——是越拖越不利，最好一击必杀的她；还是有更多实战经验，更惯于一击杀死对手、不留任何余地的济慈。

她也并不认为没有哨声打断她就会输。医生会在此刻吹哨，而济慈准尉能在听到哨声时立刻停手，足以证明这两人都小看了她的实力。但她自己清楚，就算没这哨声，她也能逆转。

观察室里贝丹东嘴角僵硬，有些没眼看。他以为徐驰的性格会更稳重——或者说更散漫、更善于刺人于无形之间——些，谁知竟跟济慈小学生吵架起来。

固然济慈能跟人吵起来，也很值得欣慰。但，他难道没意识到，苏瓦上尉正在观察室里观战吗？

等等——贝丹东中校忽地意识到——苏瓦上尉人呢。

一把军斧塞到了济慈手里。

济慈下意识要把插手的人挥开，看清来人时从喉咙到身体却一瞬间哑住，立刻放开了徐驰，摆回了沉默疏远的姿势。

徐驰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人，瞬间懂了。

苏瓦上尉再次把军斧塞过去：“拿着啊，怎么不拿？这么沉的东西，要让我替你举多久？”

济慈沉默不答，不情不愿地接过了军斧。

苏瓦上尉看了眼黎晓，见黎晓对她比了个安全的手势，再次转向济慈准尉：“这一局就算你赢吧。”

济慈准尉咕哝了一声。

苏瓦上尉反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济慈准尉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儿，勉强能传出喉咙，“……算我输。”

“什么叫算你输？”苏瓦上尉嗓音猛地尖锐起来，“算你输了，你能服气？”

济慈准尉抿着唇不做声。

苏瓦上尉就说：“也别你一把匕首我一个斧头这么小家子气了，要打就直接打全装甲战吧。你的装甲我一直替你保管维护着——五年没实战过了，你没长胖吧？”

济慈立刻回答：“没。”

他急于否认变胖，却错过了拒绝装甲对决的契机，正要补充，苏瓦上尉已欣慰地挥手，装备组于是迫不及待地推着装甲箱子闯进决斗室里。

“给他穿上。”苏瓦上尉指挥。

济慈准尉立刻被后勤装备人员团团围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出声，已经被迫抬臂转身——装甲如流水线般穿戴完毕。苏瓦上尉最后走上前去，简明扼要一声：“伸手。”济慈准尉已本能地把手搭在了苏瓦上尉的掌心。

苏瓦上尉凝神，指尖轻轻一触，只听钢铁摩擦、轻碰，各部位对接嵌套。回路接通，晶流声贯通原本分散的元件，密合为一个整体。一连串流畅又气密的运转声后，济慈准尉周身装甲服帖地穿戴完毕。

苏瓦上尉收回手，后退一步，满意地打量着济慈准尉——遍体漆黑的装甲，只在镶嵌晶核出散发出幽暗的红光，将原本魁伟却不免稍显松散的体态收敛得刚劲有力。可见至少在体格锻炼上，这个男人确实没有松懈。

苏瓦这才又转向黎晓：“能打吗？”

黎晓抬头看了一眼济慈准尉——早先说济慈准尉像铁塔，不过是个形容。而此刻，这人已经名副其实是一座钢铁堡垒了。

她点了点头：“能。”

——其实她完全没有自信，但这种时候摇头就是输。横竖都要打，连放狠话都不敢，要怎么赢？

济慈还没说话，徐驰已先开口提醒：“她进大树海后才第一次接触礼装，到今天也才十天。不用说量身打造的专属礼装，就算是制式礼装她都没还没穿过。让他们打装甲战，公平呢？”

黎晓轻轻开口：“我穿过。”

徐驰：……

苏瓦也说：“她穿过——这孩子胆子大得很，来装备组第二天就敢穿装备师专属的维修套装了。穿了十天，肯定没法跟资深装甲师比，但她天赋高，已经算入门了。”

黎晓抬头看向济慈：“你经验丰富，但已经五年没实战。我刚刚入门，但连续练了十年。我们两个对决，谁也不占谁的便宜。很公平。”

济慈准尉眼瞳一缩，到底还是压下了心中怒火，沉静地开口：“我让你一双手。”

黎晓仰头冷笑：“别，要打就全力打。不用提前给输找借口。”

济慈准尉脾气彻底被点燃：“好，那就如你所愿。”

苏瓦挥手，装备组开着叉车，送上了新的礼装——礼装没有装在盒子里，四根近三米长的机械手臂明晃晃地在铁叉上张牙舞爪，仿佛砸下来就能把地板压穿。

饶是贝丹东中校内心很想让黎晓赢，此刻也多少觉得装备组有些无耻了。忍不住咕哝着吐槽，“干嘛不直接把装备车开进来。”

……或者干脆别用装备车了，直接把修路的吊臂重卡开进来——只要有脸把这玩意儿称作单兵装甲，那确实随便一个司机都能跟济慈打装甲擂。

但当机械臂卸下来后，贝丹东少尉就不这么想了。

这确实是一套单兵装甲——固然稍微重型了一些，但它确实是单人穿戴，没有配备外驱动力和外驱能源核。那四只让整套装甲看上去像只蜘蛛或者说蝎子的机械手臂，全都需要这女孩自主驱动。

贝丹东甚至有些担心穿好装甲之后，这女孩儿到底能不能站稳。就算能站稳，以人类习惯了操控双手双脚的精神力，又如何去操控额外的四只机械手臂？

依旧由苏瓦上尉为黎晓做装甲回路穿引。

这套造型怪异的装备嵌合收束得比普通装甲慢许多，但不论是苏瓦尚未还是黎晓，都没有丝毫能否穿戴成功的怀疑。

——毕竟，在提出决斗请求前十分钟，她们已经成功穿戴过一次。

没错，这并不是一套制式装备师装甲，而是苏瓦上尉和黎晓用半个小时临时拼凑出的半“专属”装甲。

四条机械臂，也确实上从重型装甲维修车上直接拆下来改装的。

这十天里黎晓穿戴过两套装备师礼装，一套用来修理精密回路，一套用来修理单兵轻甲，都没法做大开大合的激烈战斗。

固然可以临时为黎晓配备一套能提升速度和力量的轻甲，在进一步激发她敏捷优势的情况下补足她的力量缺陷——但这种思路对打败穿戴装甲的济慈而言，毫无用处。

——因为作为拥有更充足的回路，有着数十年装甲作战经验的alpha，济慈只会被装甲加持得更为完备可怕。

而济慈的装甲也是苏瓦上尉亲自为他设计建构的，这套装甲的防御究竟有多强，没人比苏瓦上尉更清楚。

想要赢，就只能出奇制胜。

“还记得我提醒过你的事吗？”苏瓦上尉轻声询问。

黎晓点头：“记得。”

“全力以赴，”在机械臂嵌合成功的钢铁撞击声中，苏瓦上尉拍了拍黎晓的肩膀，鼓励她，“就算失手也没关系，给他些教训就是胜利。”

黎晓说：“我能赢。”

苏瓦上尉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是，你会赢的。”

徐驰和苏瓦上尉退出决斗台，哨声吹响，决斗再次开始。

济慈准尉掂了掂手里的军斧，目光扫过黎晓身上的装甲，寻找突入的契机。

此刻这女孩全身破绽，济慈怀疑哪怕自己只是直接把军斧甩过去，她都要打个趔趄——她那一身装备的平衡性太差了。

就算做好了平衡，济慈也不认为这女孩该穿这么一身不伦不类的装甲——它几乎全部重量都在那四根机械手臂上，防御能力堪称是无，还将这女孩出神入化的步法和敏捷的反应能力彻底束缚在钢铁之中。要不是她身上的装备师礼装素来都以自主强负重能力著称，济慈甚至怀疑她站都站不起来。

就算此刻借助装甲，她勉强能站稳，但她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巨大的噪音，昭示自己的所在。像先前一样出其不意地突袭已经彻底没了可能。

济慈明白苏瓦上尉进行这种改装的目的。

很早之前，当苏瓦上尉还没有军衔，只是个依靠军属优待政策在团部做文书工作的后勤文员时，济慈曾听她提过一个异想天开的战斗方式——装备师可以利用自己对穿戴装备结构的熟知和礼装上的专业拆卸设备，在跟穿戴装甲的alpha战斗时，直接把对手剥成白斩鸡。

那时济慈反问她，装甲兵凭什么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装甲师拆？

苏瓦天真地回答——配一套束缚固定设备就行，装甲修理车上就有。

济慈没有问——装甲兵不论力量、速度、敏捷还是战斗意识，都远胜无需一线作战的装甲师，又凭什么被装甲师捉住、绑进束缚装置里——因为他很怕苏瓦会不服气地想要找他试一试。

——这女孩的策略大概就是用机械臂短暂绊住他，伺机拆卸他身上的装甲，借此逆转劣势。

很符合对装甲作战一知半解的新手那充满盲目自信的异想天开。

他会让她明白，现实的战斗跟她机械工坊里志得意满的脑补之间，究竟存在多大的差距。

济慈拖着他的军斧起跑，在某一个瞬间甩动手臂，手中军斧抛了个半圆高高扬起。骤然消失的反向摩擦力与腿甲上的蓄力同时解放——济慈准尉高举着战斧，向着黎晓所在的方向凌空跃起。

跃至最高处时，所有围观者都已需要仰头看向他。随即军斧借着下坠的惯性和他全身的冲势，重重劈下。

济慈知道黎晓躲不开——那四根尾大不掉的钢铁巨臂困住了她全部的机动力。

而他瞄准的当然也是那四根铁臂，他有充足的自信，这一击过后这铁架子纵然不散架，也必然会裹挟着黎晓一道失去平衡。

他于半空中望见那钢铁手臂动了——幅度很小，黎晓似乎只是将四根手臂两两对齐了。

但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已让济慈收起了内心的狂妄，重新严阵以待起来——这么简单的动作，竟已令那套散漫的大架子装甲展现出了进可攻退可守的架势。而这女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她在对他的落点做出预判。这女孩并非出于奇想草率穿戴了她不能控制的礼装，她的精神力，竟能精准地操控这四根额外的手臂。

济慈用力抛出了手里的军斧。

女孩儿腾空而起——她没有盲目地挥动机械手臂，困死自己的机动力。而是用两根机械手臂作为支点、作为新的双腿，灵敏地做出了移动，把自己变成了比济慈——甚至比礼装骑士体型更高壮的钢铁怪物！若济慈没有临时变招，借助军斧的反冲力改变落点，此刻那双抓住了军斧的机械手臂，恐怕已经成功地抓住了他。

但济慈也没有完全判断失误，黎晓在军斧的惯性之下失去了平衡，向后踉跄倒去。

济慈不再俯视这女孩，他挥动手臂，亮出埋在臂甲之下的拳刃，向着预判中黎晓的落点冲锋而去。

却忽有一把巨斧迎着他的面门正面劈来——那女孩儿放弃了“双足”着地，把自己变成了挥动前爪的四足铁皮怪，还是肚皮朝上反手爬行的那种。

济慈不由在心底暗骂——你TM还有没有点直立行走的人类自尊了呀！

却也不能不承认，这变更太诡谲了。这女孩不论头脑、身体还是战斗意识，都敏捷得像个怪物，简直是……天生为战斗而生。

济慈跃起避开了自己那把军斧的挥砍，踏着钢铁手臂向着黎晓的……肚皮……冲过去。

他已经不再去想什么——这女孩作茧自缚，把整套装甲最薄弱的部位，也即她的躯体暴露了出来。毕竟在刚刚之前他还狂妄地以为四根钢铁手臂是这女孩儿的弱点呢。他现在就只想趁着这弱点还没被女孩儿转变为优势，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她。

但脚步忽地变重了，似乎有沼泥糊住住了他的小腿。济慈没有忽视这细节的变化，他知道肯定这女孩儿有耍什么花招了，抽空用精神力扫了一眼，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他决定速战速决，暂时不去管这小隐患。

女孩已卷起离他最近的那根机械手臂，想要抓住他。

——三腿着地的档口，她居然敢凌空换腿。就算那根挥斧子的手臂抡空之后可以落地了，但换腿难道不用间隔的吗？她适应四足站立的节奏未免也太快了吧！

但济慈很快意识到自己又错了——这女孩不是想换腿/手抓他，而是TM的想要翻个身！

并且她就这么水灵灵地翻过来了！

为了避免直接被掀翻在地，济慈不得不凌空射出绳钩——他不无愤恨地故意射向了四足铁犬腰部的女孩。一切战斗都是有代价的，他已经不寻求无伤击败这女学生了。

却见“铁犬”腰部似乎掉下了什么东西，没错，正是那女孩——她在战斗中，直接脱掉了那四根机械手臂。

济慈终于勃然大怒——他已彻底不觉得这东西是黎晓的累赘，她完全能操控它们。在战斗中脱掉自己的优势装甲，是十足愚蠢的事。

他松开抓住机械臂导向柱的手，准备直接荡到黎晓身边，于半空中给她决胜一击。

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卡住了。抬头望去时，才发现他抓住的根本不是什么导向柱，而是履带式牵引肌。女孩翻身之后履带收缩，细密地履带齿直接将臂甲上的拳刃卷了进去。

在济慈脱掉拳刃的短暂间隙里，黎晓已察觉到契机，尚未和机械手臂彻底断开联系的手甲再次用力……钢铁巨臂又一次动了起来。济慈被这给他造成沉重心理阴影的玩意儿分去心神的档口，黎晓手臂上的触|手式精密机械臂精准地刺入了钢铁巨臂的触发口，四根手臂像某种陷阱机关一般，猛地卷起——她先前操控机械臂根本就不是为了给济慈找麻烦，而是为了调整角度，避免机械臂卷起时错位失误！

黎晓在机械臂笼子成型之前，先行从缝隙中脱逃。

而济慈被绳钩绊住反应，慢了一拍，直接被熊抱锁成了金丝雀。

在他勉强从钳制中伸出一根手臂的间隙，站在“铁笼子”外的女孩甚至不紧不慢地甩了甩头——也不知道是因为先前的激烈甩动造成了眩晕需要缓解，还是干脆在摆某种pose——总之甩完脑袋后她走上前来，飞速用制式装备师手甲上的触手式精密机械臂，卸掉了济慈身上的的手甲、臂甲，腿甲、靴子。只给他保留了躯干装甲，免得他被机械臂夹伤。

过程中她面容冷峻至极，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围观人群全都目瞪口呆。

不知是谁先“噗”了一声，随即到处都是乱颤的肩膀和强压下的笑声。

徐驰轻忽了一口气——他刻意看了一眼济慈，想要明确提醒他这次不是黑哨，但济慈目光茫然，显然已被意外之中的过于顺理成章的战败，给彻底打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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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木与花之诗（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