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陈榆十岁那年。
早春三月,连绵的阴雨下个不停,陈榆数到第七颗佛珠时,窗外的雨滴正顺着梧桐叶脉滑落。老式座钟的铜摆晃过三点刻度,檀香混着中药苦涩在帐幔间浮沉。奶奶的手突然动了动,像枯枝被春风拂过。
"小榆..."沙哑的呼唤让男孩猛地直起脊背。他慌忙把凉透的汤药碗往床头柜推,乌木抽屉上还留着前天打翻药汁的深褐色印记。
苍老的手掌抚上他发顶,力度很轻却让他感觉重如千斤。
"柜子最底层..."老人浑浊的眼底泛起微光,枯瘦手指探向红木箱奁,"蓝布包..."
陈榆赤脚踩在青砖地上,寒意顺着脚心往上爬。他抱出个小小的布包,褪色的靛蓝棉布上绣着零星的几朵不知名的花,奶奶颤抖着手解开绳结,里面是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盒子里有张银行卡和一枚平安符。
枯槁的手拿起那张银行卡塞到陈榆的手心里,“乖乖拿着,他们这些年打的钱,密码是你的生日.......”
咳嗽声撕碎未尽的话语,奶奶拼尽全力将那枚平安符挂在了陈榆的脖子上,他知道这是出生时奶奶去寺庙给他求来的。他看着奶奶的一头青丝变成银发,她一个人养了他整整十二年。忽然想起上个月偷听到的对话,医生坐在奶奶床前摇头,说老太太熬不过惊蛰。
"他们今天会来。"奶奶突然抓紧他的手,有些发灰的银手镯撞在床沿发出脆响。陈榆茫然抬头,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混在雨声里。脚步声穿过有些裂缝的地砖,青石板上的积水映出来人笔挺的西裤裙摆。
很小的时候他也和所有人一样渴望父母的陪伴,缠着奶奶问为什么只有他没有爸爸妈妈,每当这个时候奶奶就会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他们很忙,有时间会回来看他的。这一忙便是十个年头,在他早已习惯没有父母的生活后,他们回来了。
陈榆回头时,正看见父亲陈伟明表情严肃,眉头紧皱地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母亲方婉婷紧随其后,时不时的看一眼手腕上的名表。
"小榆是吧?"方婉婷蹲下身时,陈榆看见她眼神里刻意装出的友善和不易察觉的不耐。她似乎很忙,刚准备开口便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估计是很重要的电话,她赶忙走到房间的角落笑着和对面的人说话。
陈伟明正站在庭院里接电话,精致的皮鞋踩在了奶奶精心浇灌的蔬菜上:"诶,谢谢王局关心,什么时候有空请您出来聚聚,害不麻烦不麻烦..."伟明伟明,伟岸光明,陈榆看着眼前这个虚伪冷漠的男人,突然觉得他配不上这个名字。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她走的很安详,陈榆抓着她的手,一直陪她到最后一刻。他没有流眼泪,只是觉得心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游离在情绪之外,好似这世间的一切事情都不再与他有关了。
陈伟明急匆匆推开房门,“妈?”,手中的公文包撞倒了玻璃柜上的相框,碎了一地,他本想直接跨过,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张照片是幼时的他,有那么一瞬他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木偶,直到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屏幕显示“王局”。
熟悉的口吻,谄媚的语调,仿佛刚刚的恍惚是一阵错觉,他没再看地上那张照片,而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画着精致妆容的方婉婷姗姗来迟,沉默的看了一眼床上的老太太,挥手让人把遗体抬走,高跟鞋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昂贵的卡地亚项链在胸前晃来晃去。
陈榆看着他们,只觉得一切荒谬至极,他期待了那么多年的父母,结果是这副模样。
葬礼办的很正式很风光,却好像变了味,成了他们觥筹交错,打理人际关系的场合。电子莲花灯在灵堂角落闪烁,陈榆跪坐在蒲团上膝盖压着奶奶缝的荞麦垫,黑白照片里的奶奶慈祥又温和,静静地呆在这感觉时间都停止了。
而灵堂外又是另一幅场景。
一群仪表堂堂的男人围在一起寒暄奉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得体的微笑,他们因为利益聚在一起,彼此巴结,结党营私。
方婉婷女士则周旋在各个人群之间,社交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把握的恰到好处,她甚至可以在葬礼上谈成一笔生意。
后来,陈榆被他们拉着到处应酬,他被迫向所有人微笑,表现出乖巧懂事的样子。他没有选择反抗,因为他知道他唯一的靠山倒了,他从此不再有任性的权利,用力攥紧口袋里的那枚平安符,他像父母期望的那样,收起情绪,一起支撑起这个破碎,不能被称之为家的家庭。
陈榆的成绩很好,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第一名,他性子很闷,不怎么爱讲话,大部分时候都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书写作业,小学的时候就经常被明里暗里的针对,不过他从来都不在乎,他只是懒得计较别人的看法。
在陈榆的世界里,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对他好,每个人都是通过利益勾结在一起,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于他而言都没有必要,所以他干脆不社交,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
直到初一那年,他遇见了林黎,说实话,那段经历只能称得上他平淡人生的一点点小插曲。林黎帮助他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她想要索取什么回报,毕竟在他的观念里没有谁的善意是无条件的,可林黎什么都没要,他觉得很不真实,甚至有一刻他有点讨厌林黎,打破了他的世界观,他突然有种顽劣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撕破她伪善的面具。
可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因为陈伟明的工作原因被迫转学到了邻市,他们没有人提前通知他这个决定,好像他天生就应该无条件的顺从。
转学那天,低调却奢侈的商务车内,陈伟明不经意间问到了他被欺负的事情,原来林黎把那天的经过告诉了老师。
“去了新学校,记得跟同学们搞好关系,别给我丢脸,听到了吗。”陈伟明有些不耐烦,眉头紧锁地嘱咐他。
“知道了。”陈榆低下了头,想着,林黎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在陈榆的刻意迎合与陈伟明的各方打点之下,他的初中生活过得很顺遂,人缘好、成绩好,再加上少年褪去青涩稚气后出众的容貌,一时之间人人都知道了他的存在,他很厌恶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却不得不忍耐,配合陈伟明那点阴暗的虚荣心。
中考后他被接到了方婉婷的身边,又回到了Y市。
“之前不是说好高考前都住在你那边吗?”方婉婷最近因为公司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看到陈榆被送来时怒气冲冲地质问电话对面的人。
“您给我个地方住就行,我不需要人照顾。”陈榆淡淡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他像个没人要的包袱一样被甩来甩去,但他没有怨言,他早已没有了情绪这种东西。
方婉婷从挎着的爱马仕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你以后每个月的生活费,房子就在你学校附近。”她将卡和钥匙扔在桌上后便转身离去。栗色的大波浪随着步伐在身后摇晃,陈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原来真的有母亲不在意自己的孩子。
房子很大,就是家具少,过于空旷了点。陈榆躺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用毯子把全身都蒙上,摩挲着平安符上的刺绣图案,闭上眼脑海中是以前和奶奶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青石巷、弄堂、厨房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袅袅,他苦涩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照别人的意愿成为一个完美的孩子,却丢失了自己的灵魂,活着的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没有思想的躯壳。
紧闭的窗帘后面是万家灯火,可这万家灯火竟没有一盏属于他。
有点小累,没灵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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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的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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