涴儿扯扯唇角,垂头捻个果子胡乱咬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素日合胃口的果子此时却酸的苦涩,舌根直发麻。
院中春水碧彻,上方花丛,三两画眉结伴而行,叽叽喳喳吟唱。卫祎同嬷嬷说完话,随意搂住她,一只手置于她单薄肩背不断摩挲。
当日夜晚,清风入怀。
玉骨竹条编做的床榻内,女子纤长指节攥紧薄纱帐,气喘吁吁求饶。
“五郎……松开……”
滚烫的胸膛贴近,卫祎将她摁在里侧,凉凉手指掐住她下颌,扭过低头亲吻,动作粗鲁凶狠,涴儿眼角洇湿,呜呜哀求。
烛花噼啪炸开,卫祎才渐渐松了人,指腹压着那红艳艳的唇,他蓦地咧嘴一笑。
“朕若真去了坤宁宫,宓娘可会伤心?”
涴儿正艰难喘气,闻言一愣。
伤心吗……
盯着青色纱帐,她忽然忆起个旧人,似乎从前,他也询问过此种问题。
她当时怎么说的?
算了,岁月走的太平静,她忘了。
无声笑了笑,涴儿抱住肚子转身,与他四目相对,无比认真道:“五郎,您误会了,臣妾并不贤淑。”
“臣妾也不想做贤妃,外面人要骂,便骂吧。”
人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这一点,她很早便清楚。
卫祎执着问她,原就是为求个答案。如今宓娘不仅给了,还是他想听的解释,一时间,他心里五味杂陈。
眼尾不争气泛红,在她耳边叹口气,随即挺腰向下而行……
晓风残月,冷烛白露,寂寂无声时,寝房外守着的奴婢忽然听得内室要水。
杨湄第一次跟随皇帝踏入小院,行事万分警惕,闻言慌忙敲醒近侍,让人火急火燎抬水。
几桶热水抬进,他打个哈欠,小心迈进正厅,问道:“主子,可需用些汤饭点心?”
“下碗羊肉面。”
“是。”杨湄恭恭敬敬退下。
“怀孕饿的快,吃些面条再睡。”卫祎脸色潮红起身,从衣柜翻出衣裳递过:“穿衣吧。”
涴儿并腿,接衣套上,“五郎,叫他们拿些醋和羊油辣椒。”
卫祎挑眉:“晚间吃酸食辣刺激肠胃。”
涴儿目光沉了沉,边趿鞋下榻边道:“臣妾喜欢这样吃。”
孕中犯呕,喜欢酸辣饭食,若没有,她的食欲就少的可怜。
“唔……”卫祎思索片刻,便朝着窗户喊:“一并取些醋和羊油辣椒送来。”
窗外,杨湄应下。
涴儿嘴角泛笑,轻微福身:“谢五郎。”
“何需客气,方才是朕考虑不周。”
说罢,他虚虚抓住女子织锦绣花的披帛,不断缠绕。窗外春风一刮,柔软长帛牵着涴儿飘近。
将人禁锢在怀,卫祎道:“长州的樱桃到季了,明儿朕催他们先送京一批。”
长州樱桃,滋味酸甜,是涴儿从前极爱之物。
说着话,宫人送上面食,还贴心配有几道小菜,腌黄瓜条、炸花生、素炒香菇……
卫祎晚间没少费力,当下腹中空空,便抄起筷子,夹了块黄瓜条塞嘴里。
“不错,酸酸甜甜,你尝尝。”
说着,他又夹起一筷,递到涴儿唇边。
涴儿启口咬下,细嚼慢咽后,道:“是应厨娘做的,她最会做家常小菜。”
“好手艺,明儿记得赏她。”一筷接一筷,小碟中的黄瓜条很快一扫而空。
空口吃过菜,卫祎俯身吃面,照习惯先喝口汤,咽下称赞说:“羊肉汤熬的不错。”
涴儿看向他,低低道:“您喜欢臣妾明儿再煮一锅。”
卫祎摇头,“你月份渐大,厨房的事交给宫人做。”
杨湄立于窗下,耳朵高高竖起,听内寝二人烛下夜话,不禁感慨良多。
原来,帝王也像个普通人。
吃罢宵夜,两人蘸盐刷牙盥洗。涴儿一身水汽从耳房出来,宫人拿帕子搁熏笼边为她擦发。
今夜,春寒料峭,为图方便,屋内少不得点盆炭火熏烤。
卫祎正翻读书卷,见她出来便下床开抽屉取出香膏花油。
宫人擦干头发,抹了桂花油,就识趣告退。
屋里只剩二人,涴儿也不扭捏,解了衣裳躺床上。卫祎笑笑,挖些香膏搁手上摊开,往她肚腹处涂抹。
“太医配的膏油快用完了,叫他们再送些。”涂完膏,他挤出最后一点油,认真为她抹身,“这东西好用,上回生完两个孩子也没留多少痕迹。”
掌下肚皮洁白柔软,偶尔零星纹路,需凑近方能瞧出。
但凡妊娠,难免损伤女子身体,不过若细细保养,还是有效果的。
两手揉搓至膏油完全均匀,卫祎又调整姿势,跪坐着为她揉肩与腿。
涴儿舒服喟叹,眼皮逐渐沉重,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
睡了?
卫祎摸摸她脸儿,毫无反应。笑了笑,他收手拉好被子,熄灯歇下。
晌午,风吹过水面,荡起轻波。鱼儿受惊,忽而疾行,一溜烟分散开。
卫旻捧着迎春,兴致勃勃冲进房门。
内间,杨湄眉目带笑,神采奕奕将一匣子献上:“皇上交代此物要亲自送到您手中。”
涴儿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只口衔红宝的七尾凤钗。
瞳孔一缩,她诧异寻问:“杨公公,皇上的意思……”
杨湄躬身道:“娘娘,皇上何意,您何不亲自去问。”
涴儿浅琥珀色的瞳仁略沉,宫规中定后妃用度规制,七尾凤钗,非贵妃位不可擅用。
“劳烦公公了。”她不再多想,合盖将匣子置于一旁,抬手示意清露。
清露领悟,递去一袋银子道:“娘娘赏公公喝茶。”
杨湄无功不受禄,再三推辞,“娘娘折煞奴婢了,这些赏赐是皇上精心挑选。”
涴儿轻笑:“皇上的好意本宫心领,自会谢恩。本宫的好意,公公还是收下吧。”
话说到这份上,杨湄也不能太不识好歹,遂接过银子。
那厢,外间传入噔噔噔脚步音,众人回头,只见卫旻迈着短腿,怀抱大束迎春,屁股一扭一扭走进。
“拜见母妃,母妃安康。”
涴儿朝他招手:“旻儿捧的何物?”
卫旻脆生生答:“迎春!我看花苑迎春开的盛,特地采来给您。”
涴儿柔声发笑,低头接过小儿和花束,道:“这花好看,清露,取个瓷瓶灌水装里。”
清露应下去寻瓶子,杨湄同她一并退下。
屋外,春光明媚,因着要移栽蔷薇,宫人频繁进出,忙碌非常。
清露掩了门,走几步,便捅杨湄胳膊问:“杨哥,皇上有意封娘娘做贵妃?”
两人认了一个干爹,颇有几分交情。因此,她才敢悄悄打听。
“眼皮子浅。”杨湄微哂,别具意味笑道:“万岁最疼娘娘,封贵妃不过早晚之事。”
清露“啧”了声,瞪他:“少打哑谜,你有话直说!”
杨湄扯扯嘴角,忍不住腹诽:都说仆随其主,明明李娘娘温柔似水,怎么这位还如此粗鲁。
他叹口气,扶额说:“皇上决心待娘娘生下子嗣,一举册封贵妃。”
清露双眼放光,“真的?”
“骗你作甚!”
杨湄抻平袖口,笑道:“上次万岁便跟皇后商量给娘娘提位分,只可惜皇后拦了拦,就没成。这回,娘娘有孕,刚好给了万岁名头。”
“唉。”清露叹气,“我们娘娘吃了出身的亏。”
“蠢材,出身与否,还不都是万岁说的算。”杨湄瞥她,语气凉凉说:“再说了,李妃如今是常山侯家的女儿,岂会差人一等?”
经他一说,清露转过弯,笑着说:“你说的有理,娘娘亲弟还是侯爷呐。”
屋内,涴儿拽住小儿衣裳,缓缓下拉,盖住半截裸露肚皮。
“衣裳紧了,旻儿壮实不少。”
食指与拇指圈住卫旻胳膊,指尖掐在第一骨节靠上,较之从前正好落于第一指节,粗了点。
“母妃。”卫旻不乐意撅嘴,扭头趴在她颈窝,呼出的热气又潮又痒,“您跟父皇学坏了。”
涴儿捂唇轻笑,拍抚他的背道:“不说这个,你父皇送来一箱新鲜玩意,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涴儿长于民间,格外眷恋俗世热闹,卫祎便时常从宫外购买时兴玩意儿,送来解闷。
闻言,卫旻仰面,环顾一圈,相中个竹篾小笼,装蝈蝈用的,“我想要蝈蝈笼子。”
“去拿吧。”
涴儿将他放下,恰好清露拿瓶子回来,取过花插好,摆在软榻方桌。
嫩黄迎春迎着窗外日光,轻摆花枝,是周围暗沉木色中的一抹亮。
“清露,找两个人将赏赐存入库房。”涴儿顿了顿,无意瞥见那箱玩意儿,补充说:“这箱玩意儿留着。”
清露躬身颔首:“奴婢去喊人。”
清露下去后,涴儿打个哈欠,杏子眼水色氤氲,身上也开始犯懒,坐着便要歪头昏睡。
想了想,她看向卫旻:“母妃有些困倦,先去睡了,旻儿如果要去玩,记得多带几个人。”
卫旻“嗯”声,不住点头说:“母妃放心,孩儿知道。”
“好孩子。”揉了揉他的头发,涴儿起身,合衣躺在床上。
没一会儿,她就闭眼见了周公。
卫旻见母妃睡着,轻手轻脚爬上软榻,边玩边吃桌上摆的糕饼,一个人也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太阳消失,乌云低压,空气潮湿又闷热,看起来要下场大雨。
卫旻浑然不觉,拼七巧板正起劲儿,忽而,有阴影垂下,遮住迎春花枝。
他疑惑抬头,正对上卫祎目光。
手抖了抖,他起身,站榻上有模有样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卫祎坐下,弹弹他的花苞头轻声问:“好玩么?”
卫旻点头:“好玩。”
好玩?
卫祎嗤笑,紧接着问:“功课可做好了?”
“……”父皇的话一点也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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