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那封信的缘故，这天晚上，金希先是梦见了高中时代，之后时光又像是按下了倒放键，闪过一些初中和小学的片段。再之后，当她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竟然站在老家庙前村的村后，棉花地田埂间。

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她看到了爷爷奶奶，原本已经去世四年的奶奶如今看起来格外年轻，正弯着腰动作麻利地摘棉花。

金希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很疼，所以……不是在做梦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最关键的是兜里的手机还在，她打开看了眼，没有信号，但时间显示的是1999年9月15日。

这个时间点……没记错的话，父亲已经带着怀孕的母亲投奔外地亲戚家躲着生弟弟去了。

姐姐已经开学读初中，家里除了爷爷奶奶，便只剩下六岁的自己，爷爷奶奶下地干活儿时也会把她带上，不求她干活儿，只让她在路口拖拉机上看着摘好的棉花别被人偷了。

金希四下张望了一圈，果然远远地见到了正在满车棉花里跳来跳去的小女孩。

她下意识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又从兜里翻出块巧克力，慢慢走上前，递给年幼的自己。

李盼娣愣了下，眨眨眼：“阿姨？”

被自己叫阿姨着实是种新奇的体验，金希摸了摸李盼娣的小脑袋，笑了下道：“给你的，吃吧。”

李盼娣立刻道：“谢谢阿姨。”

她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打开咬了一大口，随后皱起眉毛：“啊好苦，巧克力是这种味道吗？”

她见过村长家的孙子吃巧克力，据他所说很甜呀。

金希一顿，想起来这是纯黑巧，小孩子应该不喜欢。刚要解释却灵机一动，起了点逗小孩的坏心思。

她颇为做作地奸笑道：“没人告诉过你不可以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吗？我在里面下药了所以才苦，你马上就会晕倒了，等你晕了我就把你抱走。”

李盼娣继续眨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没人告诉过我。”

她说完耷拉下了脑袋，乱糟糟的双马尾垂在胸前，露出因为长久无人帮她认真洗澡而黑皴皴的后脖颈。双手不安地抠着本就破了洞的“的确良”裤子。

金希心中一酸，又见李盼娣抬起头问她：“不过你要抱我去哪啊？去找爸爸妈妈吗？”

金希上前一步，将女孩紧紧搂在自己怀里，遮住了那含着几分期待的目光。

“不找爸爸妈妈了，阿姨带你去镇上玩好不好？”金希道。

怎么感觉自己这话更加像坏人了？她无奈地叹气。

她想先带小孩去旅馆好好洗个澡，再买两件衣服，去饭店吃顿好的，然后去游乐场玩。

但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早就没了带现金的习惯，而且即便带了现金，发行日期也晚于这个年代，根本不能用。

在小孩期待的目光中，她一咬牙把金项链摘下来卖了。

李盼娣是第一次洗淋浴，平时夏天在家里是在大盆里泡，冬天……冬天直接不洗。

因此当花洒温和的水流打在身上时，她非常不习惯，咯咯笑着一直往后躲：“好痒啊。”

金希一手举着花洒，另一只手像捉滑不溜手的泥鳅一般去抓她，人没抓到自己却溅了一身水。

她有些恼了，故意去挠小孩的咯吱窝：“还痒不痒？痒不痒！”

李盼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腰求饶，总算是老实让她洗完了澡。

之后金希带她去饭店，点了酱猪蹄，一整只烤鸡，鲫鱼豆腐汤等等，满满一大桌子肉菜。

李盼娣眼睛都直了，她这辈子加起来都没吃过这么多肉。

吃到最后满嘴流油，金希忍不住担忧她肠胃会不会受不了。

为了消食，金希拉着她去逛集市，说实话这个年代的衣服以金希现在的眼光来看都太土了。但李盼娣很喜欢，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挪不开眼睛。

金希一边嫌弃一边买买买，不知不觉两只手提满了袋子。

至于游乐场……没能去成，原因很简单，因为金希记忆里的唯一的那家在这个时候还没开业。

二人在外面游荡到黄昏，累了就在路边随意找了块砖头坐下，很快被咬了满胳膊的蚊子包。

李盼娣痒得一直挠，甚至挠出了血。

金希抓住她的手：“别挠了，刚不是给你买了外套吗？穿上就不会被咬了。”

李盼娣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穿，会弄脏新衣服的。”

“衣服买来就是穿的。”金希训她，“再新的衣服也是为你存在的，没你重要。”

李盼娣眨眨眼，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金希拿她没办法，进超市买了瓶风油精，蹲在地上一点一点为她细细地涂抹。

李盼娣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位怪阿姨，冷不丁道：“阿姨，你今天给我花了这么多钱，卖掉我能挣回来吗？”

金希心中蓦地一痛，握着女孩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她原本还想着要教育一下小孩不能这么轻易相信陌生人，却没想到小孩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了人贩子，即便是这样也依然跟她走了。

金希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小时候真的有这么重的厌世情绪吗？对自己的人生就这么无所谓吗？

这不行，这更得教育了。

金希抬起头，直视李盼娣的眼睛道：“你是不是觉得无论是在家里还是被卖掉，都没什么区别？反正大人们都不会爱你，对不对？”

李盼娣偏过头，盯着脚边墙缝里钻出来的一根野草不说话。

金希抬起她的下巴，严肃道：“看着我，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比你过得更惨的孩子，你今天如果真的被卖掉了，你知道你会经历什么吗？碰到稍微有良心一点的，会给你口饭吃，然后让你为他们家奉献一辈子。碰到罪大恶极的，你会被砍掉手脚，扔到街上去乞讨卖艺，得来的钱还要被全部交给他们，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李盼娣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金希叹了口气，语气逐渐放缓：“正因为大人们不喜欢你，所以你更要自己爱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放弃自己的人生。”

她其实不知道这些话小孩子能不能理解，她抬起头，一片橘黄色的霞光里，排成人字的大雁盘旋着。

她想了想，牵起小孩的手，指了指缀在后面落单的那只，道：“你看它。”

李盼娣抬起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虽然它比别人落后了，但它也没有放弃，一直在努力追赶，对不对？”

李盼娣点头，她看着那只大雁拼了命地挥动翅膀，不断拉近与同伴的距离，终于在脱离她的视线前，追上了队伍。

金希摸着她的小脑袋道：“你就像那只落单的大雁，虽然起步比别人低了些，但只要你不放弃，你总有一天会追上的。”

李盼娣似懂非懂：“可是我该追什么呢？我的队伍在哪里？”

“这个啊，就要问你自己了。”金希很温柔地笑了下，“你以后会明白的。”

太阳彻底落山，当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不见时，金希隐约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被抽离，她知道，自己快要回去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金希道。

李盼娣有些疑惑地问她：“你真的不想卖掉我吗？那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就是未来的你啊。”金希掐了把女孩粗糙的脸蛋，神情复杂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李盼娣脑子里没有穿越时空的概念，第一句话她没听懂，但第二句她听懂了，于是她露出了今天最灿烂的笑容，双手抱着金希的胳膊来回摇晃，恃宠生娇道：“那……你能背我回去吗？”

金希有些嫌弃，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撒娇这项技能？

“好不好嘛？我看别人家大人都是会背着自己家孩子的，可是爸爸妈妈从来没背过我，姐姐又背不动我……”

金希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怎么都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她任命地蹲在地上：“上来吧。”

她就这么背着年幼的自己，在月光和蛙鸣的陪伴下，沿着崎岖的小路一路前行，微风吹过玉米地，叶子沙沙作响。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好啊。”

“从前，有个村子，村子里所有人都生了一种怪病，他们都说天空是绿色的。”

“哈哈哈，他们可真傻，天空明明是蓝色的呀。”

“是啊，那个村子里有个小女孩，她跟你一样，也认为天空是蓝色的。但她每次跟别人这么讲，都会被人骂有病。”

“啊，他们可太坏了，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小女孩就不敢再讲了，但她内心深处一直坚信天空就是蓝色的，直到她长大后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离开了那个村子，她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人和她一样都认为天空是蓝色的，错的不是她，是那些村民。”

……

终于走到了家门口，金希放下她，感觉自己的手渐渐变为了透明。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李盼娣仰着头问。

“会的，但是要很久以后了。”金希笑着回答，“进去吧，再见。”

李盼娣依依不舍地向着家中大门走过去，走到门前又突然回过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

月光下，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踪影。

*

金希在自己家床上醒过来，看着卧室熟悉的布局，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她看了眼手机，是2025年她看那封信的第二天没错。

所以……是梦吗？但明明那么真实。

她顿了下，带着些说不清是期待还是荒唐的念头点进了相册，果然，没有她拍的那张照片。

她叹了口气，暗叹自己真是疯了，随后像往常一样进卫生间洗漱。

对着镜子擦脸时她忽然愣住，她脖子上的金项链……不见了。

她的心怦怦跳着翻遍了家中的所有抽屉和地面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

最后她坐在床边，闭了闭眼，又回忆起那个梦中的自己。

但她想着想着，忽觉不对，以她的视角看到的不应该是年幼的自己吗？那个脏兮兮又惹人心疼的女孩。

可是为什么，她似乎想起了些非常遥远的记忆，在那些画面中，她以一个懵懂孩童的视角，看到了成年版的自己。

她想起后来的许多日子里，她悄悄去过田间许多次，可是再也没遇见过那个奇怪的“阿姨”。

金希的心跳慢慢平复，缓缓勾起唇角，现在，她终于见到了，不是吗？

本章纯属脑洞，与正文无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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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番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