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碗,丁堰也到沙发上来陪她。
“看电影吗?”丁堰看看时间,“现在还不到八点。”
“好啊,”何湫盘起腿,抱着肥皂,把身子陷进沙发里,“不要给我搞什么意识流、后现代式电影啊…”
丁堰坐她旁边,闻言睨她一眼:“我没什么文化内涵的,这儿没你说的那种内涵深刻的电影。”
何湫只在旁边吃吃地笑。
电影是何湫挑的,是一部叫为《疯狂约会美丽都》的法国动画片。影片的故事情节其实很简单:孙子查宾被绑架到美丽都,苏沙婆婆与小狗布鲁诺便踏上了拯救查宾的旅程。并在那儿与曾经风靡美丽都的三姐妹相遇,几人一起闯入□□的巢穴最终成功拯救查宾。
影片内的一切都被夸张变形,所有的一切都怪诞、朴素、破败、无序。但在这其中,又贯穿着让何湫深深迷恋的漫不经心的浪漫与疯狂:肥得要命的自由女神高举雪糕;旧冰箱、报纸、洗尘机和自行车轮便能四重合奏…
片子的最后,患有自闭症的查宾在年老时对身边的空位子说:“电视放完了,奶奶。”片尾曲也缓缓流溢而出:
“Swinging Belleville rendez-vous,
Marathon dancing doum dilouuu,
Vaudou Cancan, balais tabouuu,
Au Belleville swinging rendez-vous…”
何湫的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
丁堰转头去看她,黑暗的环境里,电视的反射出的光影将何湫眼底的潋滟和哀伤照得一清二楚。
几个人平时拌嘴说笑的时候,黄陶就曾说何湫“长了张极具欺骗性的文静脸,仔细一瞧,嘿,一身匪气”。
而此时此刻,何湫整个身子都陷进沙发里面,对着屏幕默默流泪,还带了些小声的抽泣。是完全不设防的姿态。
丁堰看了她很久,在屏幕变黑的那一刻又转了回去。
“我看哭了…”何湫开口,声音还带点哑,“受不了这种东西…”
丁堰把纸递给她,有些新奇地看着这人烦躁地收拾自己哭过的脸,问她:“哪种东西?”
“嗯…就这种怪诞与疯狂底下,带一点点天真和童稚,再带一点点温情,最后被裹挟成绝对的浪漫的东西。我喜欢这种去功利化的哲思。”
“所以,你最喜欢哪一幕?”丁堰问她。
“片尾吧,查宾年老时对空位子说‘电视放完了,奶奶。’那一幕。我向来受不了这种温情但不煽情的东西,就像《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片尾,女主把盆栽种到地里那一幕,我每回看也准哭。”
何湫又转头问丁堰:“你呢?”
“我?”丁堰想了想,“喜欢片尾曲之后,那个只租船给苏沙婆婆20分钟却不知道人家已经划着船横渡大西洋的老板还在岸边苦苦等候的画面吧。
“我还是喜欢这种带点惊喜性质的幽默的。”
何湫不容易哭,但一旦哭起来就容易收拾不住。丁堰开始的时候还几张几张地递纸给她,后来就干脆把抽纸塞她怀里了。
“怎么一个电影就给你闹成这样?”丁堰哭笑不得。
何湫的情绪其实早就过去了,但奈何眼泪实在控制不住,她觉得自己实在不争气。她一会儿擦眼泪一会儿扔纸巾,还时不时嘟嘟囔囔骂自己两句。
丁堰一直看着她,看得饶有兴趣。
何湫哭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终于歇火了。
丁堰看了看她两只通红的眼睛,终于没忍住乐出了声。
“笑屁啊…”何湫骂他的话还没出口,便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是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姑妈”二字。
何湫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丁堰也贴身地起身去阳台,甚至把阳台的推拉门关上了,把客厅全留给她。
“喂?姑妈。”
“小湫啊,你妈没给你来电话吗?让你有空回一趟你爷爷家。”
何湫哼笑了一声,“说了啊,我这不是最近没空嘛。”
何先露有点气急败坏:“这都多久了,啊?你能有多忙?”
何湫笑得讥诮,眼睛看着阳台上的丁堰,他转过身,脸上是关切的神色:“那我可太忙了…我每天要上班,跟朋友吃饭,甚至,”
她和丁堰对视上,用一种暗藏恶劣目的的调笑语气补充:“我还要忙着跟男人**。”
“何湫!”何先露果然被她气得在电话那头大叫,“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周天,你必须回家一趟!”
“姑妈…”何湫微微错开跟丁堰正对的眼神,“我可以去,但不负担后果啊。记得给我爷爷备点降压药。”
说完这句,何湫不再管何先露,把电话挂了。
丁堰走出来,何湫跟他告辞。
已经走到楼道里了,丁堰又叫住她:“何湫!”
何湫仰头去看他,她站得比丁堰低,因此看不清他的表情。
“嗯?”
“你家的事…”丁堰踟蹰了一下,才又开口,“不论什么事儿吧,要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或者有什么麻烦的事儿,你都可以找我。”
何湫一下便笑出声,看着他:“你好像很喜欢跟我说这样的话。”
丁堰靠在门框上,笑得潇洒:“那事实证明,我确实很有用,不是吗?”
何湫挑了个眉,正色回他:“你忘了刚刚看完电影我说的了吗?我喜欢一些去功利化的哲思,‘有用’这个词,啧啧啧…“
丁堰敏锐地抓住她话音里那点不明显的退缩,点点头:“行。”
何湫又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却始终没有传来关门的声音。她回头去看丁堰,这人还是刚刚靠门的姿势,眼眸深深地望着她。
“你…”何湫有点疑惑。
“何湫,”丁堰出声叫住她,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刚我其实话没说完。我想说的是,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你可以找我。此外,”
丁堰有点自嘲地笑笑:“你要是想**了,也可以找我。”
何湫一下就愣住了,她那时只是抱着气何先露的目的,没想到丁堰会听到。更没想到,丁堰会当她面把这话说出来。
丁堰说完这话,便将身子收回去准备关门。
何湫立马叫住他,“哎!”
丁堰抬眼看她,昏黄的灯光下,何湫笑得贼兮兮的:“说好了啊,我要是想**,就找你啊…”
丁堰弯了嘴角,说的话像调笑,神色倒蛮郑重:“那说定了啊,不找别人?”
“不找别人。”何湫有点高兴,兴奋地冲丁堰喊,“我这几天处理点事儿,处理完就来找你。我手机不关机…”
喊完这一句,何湫就朝他挥手,“噔噔”几步往楼下去了。
“注意楼梯!”丁堰提醒她,话音里都是笑。
周天,也就是通话的第三天,何湫回了何家。
何湫不喜欢吃何家的饭。何家奶奶做饭的手艺并不太好,在老院子里蒸出来的饭太软,进嘴里并不颗粒分明,而用他们家那个白色电饭煲蒸出来的饭又太硬,吃过一顿,延屏都觉着自己两颊边都酸胀得很。
何况何家奶奶做的菜式每回都不过那几种:从厨房角落里的泡菜坛子里捞出一大把豇豆或是包儿菜,菜刀切成小段,淋上一瓢红油,就是一道菜了;再之后,桌上的菜样决定于眼下是什么季节,时兴的菜倒在锅里混着腊肉香肠或鲜肉炒,再揪一把菜叶打一个汤,便是一顿饭了。
当然,如果几家人都回来,菜品自然要丰富得多。比如现在,饭桌上便摆了两大盆芋儿鸡,是何先宏打包回来的。她三婶炒了几个菜,一桌子也显出满满当当的丰盛了。
何湫坐在何先宏旁边,眼里只有芋儿鸡里头烧得趴软的土豆和四季豆。洪英坐在何先宏的另一侧,脸色很僵。跟婚礼的时候相比,她的眼睛凹陷下去,颧骨也更高了,瘦得如同北地冬日里的树。风一刮过,便不剩什么枝叶了。
“小湫,今天把你叫回来,是想说上次婚礼的事儿…”何先露先开了口。
“上次婚礼怎么了?”何湫只顾着吃,头也不抬,彷佛何先宏婚礼上闹事儿的人不是她一样。
“你得给你洪阿姨道个歉。”何湫爷爷开了口。
何湫放下筷子,脸色没什么表情:“我给谁道歉?”
“你那天确实是做得太过了,那么多的人在场呢,你上去那么一闹,像什么样子?让别人看了多大一个笑话呀…”何先露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跟你洪阿姨道个歉,这事儿就当过去了。”
“让我道歉,不是不行…”何湫慢条斯理地说。
“那我就想问了,我当时哪句话说的有问题了?何先宏结婚,我这个做女儿的不知道,我不该生气?”
“他在跟我妈婚姻存续期间出轨,这不是事实?”
“我妈这些年没帮衬你们?”
她字字句句,都是逼人的气势。
最后自然又是闹得不欢而散,何湫起身的时候跟桌上的人说:“以后没事儿别叫我回来,我看着有些人直犯恶心。”
洪英和何先宏的脸色瞬间更难看了。
何湫吃了饭就离开了。从她爷爷家到能打到车的地方还需要走一段路,天气还是很热,何湫那走得一身都是汗。
来何家这一趟,何湫没什么感觉。她并不因为何家人的举动而愤怒,也不为自己那些傲慢的言语而欣忭。她只是有点累了。
她回家洗澡换衣服之后就躺到床上。赵蓉知道她今天回了何家,何湫微信上安抚了她两句。
丁堰给她发了条消息,何湫点开:【晚饭怎么样?】
“还挺委婉…”何湫回他:【还行,就是有点累。】
丁堰过了一会儿才回她:【行,那你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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