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传来几个嫔妃怀上龙嗣的消息,她很难过,却没说出来。谁都觉得这很正常,没人会理解她的。换做是以前,她一定会大闹一场,打死不理傅惟,可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呢?
寒冬深夜飘了雪,她站在院子里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是这连苍蝇都不屑飞进来的深宫改变了她,在这里,她不是洮城卫将军之女,而是贵妃。
她已经不再是卫安梨了……
“娘娘,外面冷,快回殿吧。”
她接了片雪,问:“你说,这雪还在天上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吗?”
喜歌放低声音:“娘娘,人都是会变的。”
“可是如今的这个我,我不喜欢。”
喜歌叹了口气:“天下又有几人是活得随心所欲的,这很正常,我们要学会接受。”
那夜过后,卫安梨寒气入体,中了风寒,很是严重。
初春,病情有所好转,德妃生了个小皇子,算上之前的,这是傅惟的第四个皇子。
由于德妃与皇后关系甚好,皇后定是要去看看她的,所以苏萱便拉着卫安梨一同去看她了。
德妃的宫殿里很是热闹,前来的嫔妃皆说四皇子生得俊俏,卫安梨站在一旁,悄悄看了看那襁褓中的孩子。
那孩子眨着黑溜溜的眼睛,也在看她,看着看着,就冲她笑了起来。
卫安梨也对他笑了笑,想过去摸摸他,却忍住了。
她听见德妃给他取了一个名,叫傅煜。
傅煜,富裕。卫安梨莫名觉得,这孩子不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夏侯胤要回边关,他俩并没什么交集,这人却来看了她。
他来的时候卫安梨正跟着苏萱练字。见他来,两人皆有些惊讶,一个惊讶他为何而来,一个惊讶他居然进了宫。
夏侯胤是执剑进来的,卫安梨打量了他一番,这人跟以前,几乎没什么变化。
“本宫听闻,将军你要回去了。”
夏侯胤皱了下眉,神情复杂地看向她,“几年未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卫安梨下意识地捏紧拳头,这话如一把匕首,在她心上重重地插了一刀。
“哪变了,本宫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
“别自欺欺人,你哥见了你这副模样,估计会打死傅惟那家伙。”
兄长……
她都快忘了,她有个哥哥,叫卫筠。
“咳咳……咳咳……咳……”
见她咳得厉害,苏萱掏出一块丝巾,替她擦掉唇上的血迹。
夏侯胤问:“你何时病了?”
苏萱道:“这是上次风寒留下的病根,已经很久了。话说,你来雅芳殿有何事?”
“没什么,之前见过卫大小姐一面,觉得有缘,便想在离开前,前来道个别,人也见了,别也道了,卫小姐保重身体,臣告退。”
卫安梨心想:这个人,看人交友还真随缘?
苏萱阻止道:“等等!”
“皇后娘娘有事要问臣?”
“你……下次回来,要多久?”
卫安梨转过头去看苏萱,发现她的神情有些忧伤,眼里隐隐有泪光。
她想起以前苏萱跟她讲夏侯胤时的那种熟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苏萱喜欢夏侯胤。
“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刻,卫安梨看见,苏萱眼里的光,没了。
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些事,以前她不懂,不知怎么说,现在懂了,却不会说。
藏在心里的事,说出来就不叫秘密了。
那是苏萱最真挚的感情,她不会去碰的。
近日身体越来越差,最后直接卧病不起。
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终于可以下床了。在院子里活动了下筋骨,忽然,外面脚步声四起。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命喜歌开门看看。
“砰!”
大门从外面被推开,太后带着一群侍卫涌进来,指着她,大声道:“把这个叛军之女给哀家拿下!”
卫安梨一脸茫然,“叛军?”
没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两名侍卫走上来,二话不说就把她按住。
“母后,你要做什么!”这时,傅惟冲进来挡在她的前面,问。
太后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包庇他!洮城都被敌军给占领了!”
洮城,被敌军占领了?那父亲和兄长呢?
慌张感油然而生,她拉着傅惟的手,“皇上,这是怎么回事?洮城怎么可能沦陷了,我爹和我哥呢?”
傅惟垂着头不说话,他这样让卫安梨更加无措了,“你说话呀,我爹和我哥呢!”
太后把她和傅惟拉开,反手甩了她一耳光,“你还在这装什么忠诚,你爹和你哥,现在好着呢!要不是他们叛变,洮城怎会沦陷!”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你爹都带兵打到沆城了!”
“不可能!我爹不会叛变的,卫家军不会叛变的!”她看向傅惟,“皇上,你是相信我爹的吧,我爹他真的不会叛变,你要相信他。”
卫忠是老忠臣,立下的战功数不胜数,傅惟倒想相信的,可是叛变已被证实,要他如何相信。
“皇上!皇上!”小福子边跑边道,“不好了,边关传来消息,夏侯将军,他,他私自带兵南下了!”
傅惟回头,不舍地看了眼卫安梨,“来人,即日起,无朕允许,任何人不得出进雅芳殿!”
“是!”
卫安梨后来想,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和傅惟,这辈子注定是回不到从前了。
那天雅芳殿的宫女都被带走了,那是她最后一次坐在院子里发呆,平时这时候都是在想傅惟,那天没有。
她的脑海里,有父亲,小时候偷了周大妈家的鸡,被父亲打了屁股,父亲越打她,她心里就越恨父亲;有兄长,每次被打后都是他在照顾她,然后说一些之乎者也,那时她总嫌他唠叨,便钻进被窝里装作听不见;有子衿,每次让她把风她都会睡着,害自己被抓个现形;还有……住在她家后面的两个大伯……南街生意不好的卖烧饼的老头……
那是洮城。
她走到门边,推了推,应她的只有锁与门的撞击声。
站了很久,卫安梨打算等送饭的婢女来,一鼓作气冲出去。夜幕降临,婢女来了,却没能进来,她听见守门的侍卫说,这是太后的旨意,太后打算饿死她。
意识渐渐模糊,看不清东西,感觉身体在往后倾。
她是被冷醒的,睁开眼,看见一滴露水从叶尖上落下,天已经亮了。
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浑身柔软无力,动一下都觉得累,她这是又病了。
门外有争吵声,她听不真切,不知道是谁来了。
殿门被打开,她听见了一声:“安梨!”
苏萱不顾形象,大步跑过来,扶起她,“你怎么这么冰?”
她没力气说话,合上了眼睛。不是又晕了,是连看东西,她都觉得没力气。
恍惚中,她听见苏萱让人去请了太医,不知道有没有请到,反正在她又睡过去前,太医肯定没来。
晚上她醒了,只觉得热,要把被子掀开,却被人制止了。
“好好盖着,别又着凉了。”
是苏萱,灯已经灭了,她人还在。
她用微弱的气息一字一字地道:“谢、谢、你。”
“也别说话,你现在太虚弱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苏萱借着月光走到桌旁,用手碰了碰水壶,还是温的。
“来,小心点。”
喝了水,感觉好多了,卫安梨道:“他们说父亲叛变了,我不信,却不能证明,现在没人会管我,甚至有人希望我就这样没了,姐姐,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苏萱道:“夏侯胤带兵去洮城,是去救你兄长和父亲的,他信,我便信。”
“姐姐,你……为什么不去做你想做的事?”
“他不喜欢我,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说了,你赶紧休息,把病养好,等夏侯将军回朝还卫将军清白。”
最近总做梦,梦见的全是小时候的事,那时那么美好,可是每次醒来时,都是一身虚汗。
这病也不见好转,咳嗽也更加严重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做起噩梦来。梦里,父亲在打她,她对父亲说,我恨你,恨死你了。
父亲严肃的脸上突然挂满了眼泪,“安梨,父亲要走了,以后就不会有人打你了,你一定要安分守己,不许偷邻居家的鸡,不许吃烧饼不给钱,不许再惹祸了,听见没?”
卫安梨看着父亲的身影慢慢消失,忙扑过去,“爹!”
“爹!”
“安梨。”
她转身,是卫筠。
“哥,爹不见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卫筠摸摸她的头,“安梨,我要走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哥……”
卫筠的脸上突然全是血。
“哥!”
卫安梨猛得从床上起来,汗不停地流着。
“安梨,怎么了?”
她拉住苏萱,问:“姐姐,战事如何了?”
“夏侯将军已经赶到洛城了,放心,你爹会没事的。”
“皇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卫将军他,他……”
喜歌看着已经醒过来了的卫安梨,把要说的话收了回去。
卫安梨站起身,“我爹他怎么了?”
“将军他……”
“快说呀!”
苏萱扶住她,“安梨,你不要太激动。”
“卫家军,所有将士,皆已身死。”
闻言,卫安梨猛咳一顿,吐了好几口血,撕心裂肺地喊道:“谁杀的?谁杀的!”
苏萱不忍,闭眼思量了一番,“是……是群臣逼皇上下的旨,说是此等叛军,抓到后,应……应格杀勿论……”
傅惟?为什么?
卫安梨支撑不住身体,倒进苏萱的怀里,“姐姐,我不想活了……”
睁开沉重的双眼,傅惟坐在床边,看着她,眼里充满愧疚。
别过头,她道:“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安梨……”
“别这样叫我,我觉得恶心。”
“对不起。”
卫安梨哼笑一声,“当年太后让你下旨娶我,我嫁了,你说对不起,我原谅了,现在那些奸臣让你下旨杀了我爹,那是我爹!我怎么可能会原谅你!”
殿里陷入安静,卫安梨继续道:“这些年我为你改变,我以为值得,原来是那么不值。”
“傅惟,你说过,你不想让我认识那个虚伪的你,最后却是你变成了你最讨厌的样子,让我不得不认识这个你。”
卫安梨摸出枕头下他送的那支簪子,“你再不走,我就要动手了。”
“安梨,你……唔。”
她用力地用簪子刺向傅惟,然后拔出来,“这簪子要是在锋利点,该多好。”
说完,簪子被扔在了地上,摔成两半。
傅惟捂着伤口看着她,她真的是恨透他了。
“赶紧滚。”
傅惟要去拉她,卫安梨躲开,“皇上什么时候变成这般厚颜无耻了,我不想见到你……咳咳咳……咳咳咳!”
她用手捂着嘴,咳好后,手中皆是血。
“你……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傅惟那副关怀的神情,卫安梨道:“真希望这病能夺走我这条命!”
傅惟怒道:“你休想!朕不许!来人,快传太医!”
太医说她无药可救了,不过还死不了。这病只是无药根治,却可以用药支撑着她再活个三五年。
一连几日,傅惟都是粗鲁的把药灌进她的嘴里,昔日的温柔早已不在。
汤药洒在她的衣裳上,每日都得换。她看着进进出出的宫女,心想,这是她自己的事,又何必难为她们呢?
她是想死的,但她不会死在宫里。
自愿喝药后,傅惟再也没来看过她。苏萱每天都来,不会和她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卫安梨都听不进去,所以只是坐在床边陪陪她。
浑浑噩噩地过了段日子,傅惟来了。自他知道她的病后,她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不记得是听哪个宫女说的了,傅惟已经昭告天下,寻求名医。
那些宫女还羡慕她,说她是叛军之女,皇上仍对她这般上心,这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们羡慕她,却不知,傅惟千方百计想救她,于她而言,这是对她的折磨。
傅惟看了眼她,朝身边的人道:“国师,拜托了。”
卫安梨伸出手,让国师把脉。
她冷静地看着这位国师,只见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禁在心里笑了一声。
看来国师也没法子了。
如此,她就能让傅惟痛苦一辈子了。
傅惟见久久没有结果,问:“如何?”
国师起身,“皇上,还是回去说吧。”
国师先走了出去,傅惟对着卫安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安梨,你不能死。”
“哼!”卫安梨被气笑了,“这命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的生死。”
傅惟垂下眸,“不管如何,我不会让你死的。”
傅惟看着国师凝重的表情,道:“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国师左右徘徊,下定决心才停下来,“还有一个法子,只是……”
傅惟的眸子瞬间亮了,“只是什么?”
国师道:“这半年我游历西荒大漠,遇一隐世村落,其人擅医植药,我在那儿见过一种药草,性属火,刚好可以去除贵妃体内的寒气,说不准可以救贵妃一命,只是贵妃如今的身体是不宜舟车劳顿的,定是不能将贵妃送去那儿,那的人也不会出来,所以,只能求药。”
“求药需要的是诚心,断不能让其他人去求,只能皇上你亲自去,至于能不能求到,一切皆看皇上的诚意和造化了。”
傅惟站起身,“只要能救她,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国师叹气道:“我听说,皇上下旨杀了卫将军及其卫家军。”
“非我所愿,若是国师你在就好了。”如此,那些大臣便逼不了他下那样的旨。
“我虽是国师,但不可能一直在皇上身边帮皇上出谋划策,也不可能一直待在皇城,皇上还是没能长大啊。不过,皇上不必内疚,如今这番态势,皆是天意。”
傅惟失了神,喃喃道:“天意?是啊,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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