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远尘一屁股坐到床上,脱了鞋倒头就睡,背对着他。
萧玄玥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心里犯嘀咕:生气了?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吧。
萧玄玥躺下,又看了眼冥远尘的后脑勺,才灭了灯。
黑,一望无际的黑。
耳边是嘈杂的喇叭、唢呐声,自己还一摇一晃的。萧玄玥发现并不是黑,而是他看不见。
他想伸手摸摸,却如何也动不了。这副身躯,不受他的控制?
忆昔的反噬不仅会体现在皮肉上,还体现在魂识上,他这是被困在了曾住在这里的人的记忆中的身体里了。
“噔。”应该是轿子落了地。
四周安静了下来。
看不见,但能猜出来,这应该是大婚现场。
为什么没有人声?
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自己”缓缓伸出了手,放在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那人牵着“他”的手,牵得很紧。
“他”弯腰走出了喜轿,不喜不怒地道:“一路上,我听见了不少议论之声,这婚宴除了婢女、侍卫,连个客人都没有,如此,你可满意?”
没有听到回答,兴许那人说了,只是他听不见。
萧玄玥梳理了一下,听声音,“他”是个男的,坐在轿子上的是“他”,也就是说,“他”嫁给了一个……男的。
也不一定,万一是入赘呢?
可这人的手,一点儿也不纤细,甚至还有茧子。
婢女,侍卫?
说不定是个女将军。
“陛下,奴才没经验,该如何说?”
陛下?真是个男的。
不对,也有可能是个女帝。
那人松开牵“他”的手,换搂住“他”的腰。
“一拜天地——”
“他”被迫弯了腰。
“二拜高……”
高什么没说完,萧玄玥等了等,猜想那人父母均不在了。
片刻,“他”又被迫拜了一拜。
“夫,夫……”
又没声了。
这个堂拜得真累。
“夫妻对拜——”
这次,那人放开“他”,“他”面朝那人,竟自愿拜了一拜。
一声“送入洞房”后,彻底没了动静。
萧玄玥在婚房了坐了很久,正找到化解反噬之法时门“啪”的一声开了。
门被用力踢开,夜风袭进来,险些吹翻了他的盖头。
来人脾气好像不是很好。
他感觉到衣摆一紧,说明那人已经坐在了旁边。
静,非常静。
“他”和那人的关系有点微妙啊。
“簌。”那人起身走了。
萧玄玥:看来这桩婚事两人都不是自愿的。
想毕,他想用意念破了这阵,奈何手上一凉,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是,水?
既是帝王,所居处又怎会漏雨。
又一滴,萧玄玥:这是泪?
那个人,哭了。
“他”微微仰起头,“你……”
萧玄玥感觉到下巴被那人捏住,并轻轻抬了起来,随即对方的唇覆在他的唇上。
萧玄玥:“……”
唇温透过盖头传到他的唇间,惹得心底一阵酥麻。
他清晰地感觉到身前的人在发抖,而“自己”的心,一会儿抽痛,一会儿砰砰直跳,“他”又难过又紧张又欢喜。
那这洞房,“他”到底是愿,还是不愿?
萧玄玥实在是不理解,他究竟为何会看到这些?
即便是反噬,也应该是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中,为什么会让他看到此地其他人留在这里的记忆?
不对,他并未看到,因为他看不见。
那人没做其他的,吻了一阵子,就抱着“他”,靠在“他”的怀里,不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萧玄玥凝聚灵力想要出去,却愣了一下。
他听见了一个声音,那是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
“哐当!”是剑,落在了地上。
“他”捂着心口,那里疼极了。
有人在呜咽,不,是“他”在哭。
萧玄玥感受到“他”的伤心,他知道“他”不是他,可心里莫名难受得紧。
冷,好冷,也好疼。
他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一直往下沉……
再睁眼时,萧玄玥看见一个身着青服的男子醉醺醺地躺在一棵楸树下。他走近一看,发现此人手里拿着一支笔,酒壶不知道跑哪去了。
萧玄玥又找了找,在墙边找到一张纸。
纸上字迹潦草,他眯着眼睛,艰难地辨认:
弟子近日常常梦到你,想起少时在玉清山庄受学时的光景,许是年纪上来了,记性差得要紧,好多事都快忘干净了,就连你的相貌弟子都记不得了。想来实属不该,国师于我而言,亦父亦友,我按你所愿把焚骨扬于天地,也没把你记进史册,南泽重掌天下大权,已十年又五载,弟子为江山社稷不敢稍有懈怠,如今海晏河清,是弟子做得还不够好吗,你竟一个梦也不托给我。
风阵阵吹着,楸树的花瓣落在他的身上,显得孤寂极了。
萧玄玥睁开眼,迷茫了会儿。
没想到,千水坪一战,他不仅修为大减,心志也弱了不少,竟被忆昔反噬,看来这伤不能慢慢养着了。
“唔~”
萧玄玥正在想闭关多久好,却见冥远尘翻了个身,到了床沿边。
他伸手想把他推进去,以免他掉下床。谁料冥远尘又翻了一个身。
萧玄玥用手撑住了他。
冥远尘打了个滚,滚进了萧玄玥的怀里,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手脚并用将他锁住。
萧玄玥使劲扳开他的手,丝毫没用。
夜里冷,被子只够一个人盖,他抽了抽被子,仍是无果。
刚才接住他时,感觉还挺轻的,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重?
挣脱不了,萧玄玥只能伸出另一只手,微微起身,错过冥远尘,把床上的被子拉下来,盖在他的身上。
“师父……”冥远尘呢喃道。
萧玄玥重新躺下,别过头,不一会儿,睡着了。
寅时六刻,萧玄玥醒了,他把在忆昔阵里看到的梦了一遍。
冥远尘还保持着抱他的姿势,睡得很香!
他看向窗户,灯火未灭,想起身,却被那只手死死压着。
“唉。”叹了口气,他竖起食指和小指,默念清心咒。
天光照进屋内,冥远尘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盯着萧玄玥的侧颜看了会儿,才假装迅速起身,惊讶道:“师父,我怎么睡在这了!”
萧玄玥:“……”
“那我们这算是……同床共枕了?”
萧玄玥不想跟他说话,掀开被子,起身穿衣裳。
“山主,远尘,你们起了吗?”傅煜敲门道。
萧玄玥整理了下衣裳,对冥远尘道:“起来,把衣裳穿好。”
冥远尘含着笑,听话地把衣裳穿好。
打开门,萧玄玥看着门外的傅煜,只见他眼睛哭得红肿,一夜未睡,脸色极为苍白,一点精神也没有,于是柔声道:“何事?”
“山主,弟子想多留些时日,你还有诸多事务要忙,不必等弟子。”
“好。”萧玄玥从怀里取出几张瞬移符递给他,“路上若遇危险,可用此符脱困。”
傅煜作揖:“谢山主,弟子这便退了。”
萧玄玥将门关上,又见国师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萧山主,且慢!”
“国师因何事跑得如此急?”
“方才我施法驱除宫里的怨气,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打散它,还请山主帮帮忙,散了这久聚不散的怨气。”
“这事我会处理。”
国师抱拳:“多谢。”
合上门,他转身,不知冥远尘何时走到他的身后,他竟没有察觉。
两人靠得太近,他退了半步,绕过冥远尘,动作一气呵成。
冥远尘拢了拢外衣,拉住他的袖子,“师父,徒儿冷。”
“用御寒术。”
“不会。”
“我教你。”
“不想学。”
萧玄玥额上的青筋跳了跳,知道他在无理取闹,顿时想打他一顿,“你……”
冥远尘拧紧眉头,憋了好久,眼里才有泪光。
“你这泪水是从银河来的吗。”萧玄玥拉住他的手,心里一惊,怎么会这么冰!
“师父的手真暖和。”冥远尘呲着大牙傻笑道。
萧玄玥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抓住他的手,也是很冰。
萧玄玥:“听话,不然不要你了。”
冥远尘极不情愿地点头。
把方法教给他,萧玄玥道:“你先练着,我去驱散怨气,待会儿带你出去逛逛。”
“好。”
在宫里转了一圈,萧玄玥布了一个净邪阵,施法。
他站在宫墙上,看着四处逃逸的怨气,若有所思。
这些怨气,跟以前遇见的有所不同,它们好像……有意识。
他看见了一幕,一个宫女身上冒着黑气,那应该是她身上的怨气,随着一团怨气跑到了她身上,卷走了其怨气后飞走了。
不对,是朝自己撞了过来!
“诛邪!”他瞬移到对面的宫墙,转身看,那团怨气被他打散了。
紧接着,又有怨气朝他撞来,一团,两团,甚至有的结合在了一起。
“落星。”他召唤佩剑,将其斩散。
怨气继续结合,竟成了人形。
“咦?我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你自从来到凡间,这句话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人我没感觉,但那把剑我真觉得眼熟。”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反正我一定在哪见过,就是时间太久远了,我记不起来了。”
“我,我依稀还有点印象,我记得,这,这把剑杀了,杀了我们的,好多兄弟。”
“你们别吵了,再费话,你们就真的要被这把剑杀了!”
“喔?是哦,兄弟们,走,冲啊!”
“笨蛋,走这边!”
“先走哪只脚啊?”
“额,你个蠢才!”
“先走右脚!”
“不对,先走左脚!”
“啊!”
它在空中摔了一跤。
萧玄玥:“……”
从它自言自语中,萧玄玥知道了它不是凡间的怨气。
它笨拙地站起身,问萧玄玥:“诶,请问一下你们凡人走路先迈右脚,还是左脚哩?”
萧玄玥道:“都可以。”
“那你觉得我们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哩?”
萧玄玥:“右脚。”
“哈,多谢,咦?”
它抬头,萧玄玥已经到了它面前,落星剑正指着它。
萧玄玥冷声道:“说!你们来自哪儿?”
“我们?我们来自鬼界。”
说着,它自己打了自己的脑袋一记,“你个傻子,我们来自十八层地狱。”
“你们两个笨蛋,你们被套话了!”
“啊!快逃啊,他太厉害了!”
“啊啊啊!我受不了你了,我们合体了,你个傻子!”
“你才傻,我们的力量被削弱了,打不过他的!”
萧玄玥施法捆住它们,道:“你们方才说,见过我?”
“我没说过。”
“我也没说过。”
“是我,是我说的。”
萧玄玥:“在哪见的?何时见的?”
“我记不清了,但记得你跪在雪地里,然后,哎呀,老了,真的记不清了。”
萧玄玥不再追问,“是谁?将你们放了出来。”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鬼知道。”
“你就是鬼。”
“傻子,我们不是鬼。”
萧玄玥问:“那你们是何物?”
“我们不是鬼,我们是鬼,我们比鬼还恐怖,哈哈哈。”
萧玄玥:“……你好啰嗦。”
“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啊!”
萧玄玥凝聚灵力,一剑斩杀了它们。
将怨气驱除干净,他缓缓落地,捏住一缕缠在指尖的怨气,心想:是昨夜的那个人把他们从鬼界放了出来?
看来那个躲在暗处的修为高深的人,身份定然不简单。
不过那人做这些,究竟想干什么?
还有其中的一团怨气说见过他,他跪在雪地里?是前世的事?罢了,前世与他今世有何干系。
冥远尘站在院里等他,见他回来,小跑过去,接住一片雪花,“师父,下雪了!”
话语间,充满新奇。
“你是第一次看见雪?”
冥远尘仔细观察那片晶莹的雪花,“我长大的那个地方,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雨,更别说下雪了。”
他拉起他的手,“师父,我们去看雪景吧。”
萧玄玥看着他的手,还是冰的,问:“你不冷了?”
冥远尘拉着他走,“御寒术我已经会了,但没用,我体寒,从小到大一直这样,不过,师父的手是暖的,你牵着我就没事了。”
大地换上了白色新装,雪越下越大,越下越重,街上行人却不减。小孩子成群跑出来,滚雪球,打雪仗,或在没被破坏过的雪地上作画,好不热闹。
“老板,两把伞。”
卖伞的是个妇人,毫不遮掩地道:“客官生得如天上的仙人,未免俊俏过了头,我见甚喜,这伞,一共只收你五文。”
萧玄玥拿出钱袋,正要掏钱,一旁的冥远尘先递了一个银子过去,随便拿了两把伞,留下一句“不用找了”就拉着他离开。
萧玄玥朝那妇人礼貌地回了一个笑容,以表失礼了,“你气什么?”
“我没气,我是醋了。”
“醋了?”
“我醋她只夸师父好看,不夸我。”
萧玄玥一愣,随即放肆地笑出了声,“她没夸,那为师来夸,远尘可是我此生见过长得最俊俏的男子,如何?还醋吗?”
冥远尘径直走去,小声道:“醋着呢。”心里却抱怨: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两人逛了会儿,来到一家馄饨店。店里人满为患,看来很受欢迎。
小二刚招呼好上一位客人,见两人走进来,忙道:“两位客官,这边请,我们店的新客可以试吃,你们若不满意,这钱就不用付了。”
冥远尘甚是不解:“你们这店做的是亏本买卖啊,如果你家的馄饨做得好吃,人家偏说难吃,你们岂不是得亏死?而且,若是那人先前就来过一次了,这次来却硬是说自己是第一次来,你该怎么办?”
小二:“客官多虑了,新客对我们店的馄饨满意那自是皆大欢喜,如若不满意也没什么,这是本店经营吸客的方式。我虽没读书识字的天赋,但在识人方面可是过目不忘,所以自然不担心有客官占本店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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