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人

天幕消失了。

大皇子府内一片寂静。

几个当事人一个比一个淡然,喝酒的喝酒,出神的出神,似乎完全不觉得如今的场面有多尴尬。可其余赴宴宾客早已坐立难安,只想快点结束今天这一遭了。

大皇子以传国玉玺暗示其夺嫡之心,四方王掺和其中浑水摸鱼,那位还未恢复身份的皇孙殿下也是从回京那一刻起便兵行险着,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这些人搅合到了一起,当真是一摊烂账。

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场面像是被冻住了般僵硬,有心想走的人不敢开口,敢开口的偏偏不着急离开。

盛蕴安戏谑的目光瞟向主位,大皇子呆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先前替他开过口的刑部侍郎黄忠翔有意提醒,终于将他的神志拉了回来。

“啊——哦,哦……诸位……”他有些词穷,脑袋跟不上如今的场面,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目光向边上望去,没看见盛蕴德的身影,才隐约记起他似乎早已离开。

“方才鉴赏会被天幕打断,我等还未来及仔细一睹传国玉玺的真容,不如殿下再将此物拿出来,让我等一饱眼福。”黄忠翔瞧大皇子一时语塞,连忙出了个主意。宴会开始前大皇子曾言要用传国玉玺做文章,如今他找到机会,赶紧又提起了这个宝贝玩意。

他以为这番说辞能抵消他方才掉了链子的过失,扭转大皇子对他的印象,没想到一抬头,只对上一副咬牙切齿却尽力压制的扭曲面孔。

大皇子心中暗骂:这个蠢货,懂不懂看时机,现在还提起传国玉玺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嘛。

大皇子视线飘过全场,盛蕴安和贺栩深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锁定在贺栩深身上,怒火抑制不住上涌,既恨这人出了个馊主意让他进退两难,又盘算着他们也算一时同盟,希望他能开口破了这个僵局。

可惜事实让他失望,贺栩深半点没有开口的意思。

大皇子拿他无可奈何,眼看场面真要僵硬到无法收场,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个局面:

“大殿下,此物真假难辨但胜在新奇,与其留于我等评判,不如献于陛下,也算两全其美。”

终于有人给了他个台阶下,大皇子连忙看去,“这位是……”

崔斯年行礼道:“家父乃丞相崔寅,今日偶感身体不适,故遣臣子前来赴宴。”

“原来是崔丞相之子。”大皇子连连点头,“崔公子言之有理,此物难得,自然是要献于父皇。”

他一挥手:“今日时辰已晚,此次鉴赏会便到此结束吧。”

主家说散场了,没人一定要留在这自讨没趣。大皇子甚至没精力再维持他和善好相处的外皮,匆匆离场,众人只得在总管的安排下各自离开。

贺栩深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盛蕴安正有些出神,就被拦住了去路。他定睛一看,笑道:“崔公子,找我有事?”

崔斯年行一礼,“臣子有事想请教殿下。”

“何事?”

“听闻殿下返京本欲为父伸冤,臣子想问殿下,于殿下心中,何为冤屈,何为清白。”

这番话初听不明不白,可细品却意有所指。

当年太子谋逆案草率结案,疑点颇多,可有圣上的拍板,朝野上下终承认此说法。若往轻了说,陷害先太子的是此事真凶。可往大了说,承天帝,乃至所有袖手旁观的朝臣们都是帮手。

盛蕴安要伸冤,要报仇,他的复仇对象究竟算到了哪一层呢?

盛蕴安有些意外,世人多会为外物裹挟而无法深入思考,就如同他返京时在朝堂上演的那出戏一般,即使朝臣心中再如何提防,还是会被那一番做派影响。莫说旁人,只怕承天帝内心都会生出不自觉的变动,时不时在他的身影上覆上一层纯孝凄惨的印象。

这样的印象不会改变人最深层次的想法,但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有意想不到的作用,尤其是能模糊大家的思考:他只是为了替父兄报仇而已,那些大逆不道之举也许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盛蕴安倒是没想着把自己塑造成那样无辜的形象,毕竟他要收拢朝中势力,注定需要展露锋芒,但这么快就被人发现并点了出来,他还是十分好奇。

崔丞相之子,想起那日朝堂上崔丞相最后替自己所言的话语,又看看面前崔斯年的眼神,盛蕴安对他们父子所持的态度有了些猜测。

他反问崔斯年:“崔公子认为呢?”

崔斯年道:“人生在世,桎梏颇多,凡事当以大局为重。”

他话说的生硬,盛蕴安倒也没有生气:“那大局之下的血泪又该如何论处呢?”

“报仇雪恨本为常理,但若是只顾报仇失去分寸,就会造成本可避免的伤亡。大局之下,有些牺牲,在所难免。”崔斯年语气平淡,也无情。

“崔公子既然已有想法,又何须再问我呢。”

崔斯年沉默半晌:“殿下并不认可臣子之言。”

盛蕴安只是笑笑,随即离开。崔斯年站在原地,并无阻拦。

走出一段距离后,齐清渊开口:“崔丞相在朝堂之上尽心尽力,但恐怕与我们不是一路。”

“他们有自己的坚持,随他吧。” 盛蕴安露出尽在掌握的神情:“况且在短时间里他们只会是助力,不会是阻碍。”

经过这番耽搁,二人走出府门时其余人已经散了七七八八。虞璟正站在马前,和依依不舍的盛蕴乐说着什么,看见盛蕴安的身影,他立刻出声:

“安哥!”

盛蕴安有些怔愣,虞璟比他小一岁,同样出身不凡,又性格相投,年少的时候他们总是一起嬉笑玩闹,可以说是盛蕴安少数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出事后他流落青越郡,和虞璟自然没有了联系,虞国公府又与大皇子府有婚约,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微妙。方才入席时虞璟没说什么,盛蕴安也默认他们不提那段年少情谊,没想到这会虞璟便找了上来。

虞璟走过来,“安哥,你回来啦。”说着,他还瞄了瞄齐清渊,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没办法,他们这种皮孩子就是会害怕别人家的好孩子。

“嗯。”对于虞璟朴实的话,盛蕴安只能给出一个更朴实的回答。

虞璟很开心:“回来就好,我一直在等你,好在有天幕,不然我还得再晚几年才能再见你。”

“等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啊。”虞璟坦然:“但我们又能经常在一起了啊。”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万寿节前的那场狩猎我一定不会再输给你了,做好准备哦安哥。”

盛蕴安笑:“我如今住在别苑,未必会参加万寿。”

其实是会去的,但不能由他自己来说。

“啊?你不参加吗?”虞璟愣住,才反应过来盛蕴安如今的处境,“我让我哥去和陛下说说。”

虞璟的哥哥便是现任虞国公,一位立冠不久的领军大将。虞国公一脉手握兵权,常年驻守大盛边防,此次也是因为万寿才提前两月回到了京城。

盛蕴安阻止了他:“这些事情陛下自由考量,何必劳烦虞国公。”

虞璟有些兴致缺缺:“可是……”

“我既然已回到京都,将来总有机会,不必太过失落。”

虞璟盯着盛蕴安。

盛蕴安:?

“安哥,你变了很多。”虞璟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为幼时同伴的回归感到兴奋,也敏锐发现了他的变化。

“……人总会成长的,你不也是少将军了吗。”

“我这是因为……”虞璟挠挠头:“你知道的。但你……”

语塞半晌,虞璟放弃了分析盛蕴安究竟有什么不同。他将那些杂念都抛到一边,目光重新落回盛蕴安本身。

“不管怎样,安哥,欢迎回来。”

直到回到别苑,盛蕴安都在回想虞璟的那句话。那是发自内心的,让人心头炽热的诚挚感情,也让盛蕴安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是虞璟,是幼时一起闹得京城鸡飞狗跳的同伴;也是虞少将军,是圣旨钦定的大皇子的姻亲。两种身份结合在同一人身上,让盛蕴安一时无法正确取舍。

茫然中,盛蕴安想起了天幕,未来的自己又会如何在这之中选择呢。

没有答案,盛蕴安将这些问题都放到一边,复盘起了今日的发展。

万寿庆典在即,四方王使臣皆已入京,今日在大皇子府发生的一切不出一晚就会传遍京城。陛下那里还未有风声传来,不过今天这一遭无论是现实还是天幕,只怕都让他感到不甚愉快。

天子不痛快就必然要有人倒霉,总有人要成为出气口让帝王发泄他的怒火。盛蕴安将棋盘上出现的人一一掠过,最终锁定了一个目标。

今日牵扯到的人众多,但细算下来会被清算的却没有几个。在盛蕴安看来,最有可能倒霉的不是谋反之心已摆上台面的四方王,而是简单带过,却被抓住痛处的章国公府。

风波渐起,无人能独善其身。万寿将至,而如今的他恢复身份之事,同样已提上日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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