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羽毛手链在我的手腕上戴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当我在茶水间不小心让几滴水溅到银链上时,竟下意识地慌忙擦拭,仿佛它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这个过分小心翼翼的动作让我突然清醒——我在做什么?这条手链不过是他送给正主之余,顺手安抚“老朋友”的道具罢了。
我慢慢放下擦拭的手,任由那几滴水珠在银链上凝住,在灯光下像极了眼泪。
下班前,我将手链取下,放回那个丝绒盒子,塞进了抽屉的最深处。眼不见为净,我对自己说。
但有些东西,不是藏起来就能忘记的。
周五晚上,大学同学聚会。我本不想去,江西辰却早早发来消息:“好久没见大家了,一起去吧?欣悦那天正好有演出,不来。”
最后三个字,像是一种隐秘的邀请,或者说,是给我这个“老朋友”的特许。看,他连借口都替我想好了——尤欣悦不在。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回了一个“好”。
聚会定在一家新开的音乐餐吧,氛围怀旧而喧闹。我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烟雾缭绕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相互寒暄。江西辰坐在靠墙的卡座里,正被几个老同学围着说话,他笑着,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清晰。
我选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刚和旁边的女生聊了几句,就感觉身边沙发一陷。
“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江西辰很自然地坐到了我旁边,带来一阵淡淡的、他惯用的雪松香气。
“看你在忙。”我笑了笑,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掩饰莫名加快的心跳。
“忙什么,就是瞎聊。”他侧过头看我,目光在我空荡荡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手链不喜欢?没见你戴。”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注意到了?这种被注意的细微喜悦,瞬间又被理智压了下去。他或许只是随口一问,就像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平常。
“很喜欢,”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太精致了,怕上班戴坏了,收起来了。”
他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转而说起其他话题。我们之间的交谈总是这样,他主导,我附和。他谈起最近接手的新项目,眼里有光,那是我最熟悉的、为他心动的模样。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烈。有人开始玩骰子,输的人要回答真心话。命运或者说巧合,总爱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第一轮,骰子点数最小的就是江西辰。
大家起哄着,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最后,学委拍板,问了个最老套也最致命的问题:“西辰,说说你的初恋是谁?不是尤欣悦吧?大学那会儿可没见你俩在一起。”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带着八卦的笑容看向他。我也看着他,手心里不自觉沁出薄汗。他的初恋?会是谁?大学时代,他身边从不缺女生环绕,但他公开承认过的恋情,确实是从尤欣悦开始。
江西辰笑了笑,端起酒杯晃了晃,眼神因为微醺而显得有些朦胧:“初恋啊……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全场,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我感觉他的视线掠过了我所在的方向。我的心跳骤然失序。
“是高中时的一个学妹,”他最终说道,语气带着点追忆的怅然,“长得挺文静的,话不多。我毕业那天,她送了我一本她自己手抄的诗集。可惜,后来就没联系了。”
众人发出失望的嘘声,觉得这故事太过平淡,转而开始新一轮的游戏。
而我,却像被定格在原地。高中,学妹,文静,话不多,手抄诗集……每一个关键词,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心底的湖面,激起圈圈涟漪。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链。看,他喜欢的类型,似乎一直没变。是那种安静的、会默默付出的女孩。
那么,我呢?九年的陪伴,算不算默默付出?他是否有一刻,将我也归为“文静、话不多”的那一类,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强行按了下去。蒋诗莹,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他若对你有半分超越朋友的心思,这九年,又怎会一次次在你面前谈论另一个女人?
聚会散场时,已是深夜。不少人喝了酒,三三两两地拼车回家。江西辰也喝了不少,脸颊泛着红晕,站在路边等代驾。
“我送你吧?”他看向我,眼神还算清明。
“不用,我没喝酒,自己回去就行。”我摇摇头,夜风吹散了我心头最后一丝不该有的旖念。
“那好,路上小心。”他点点头,没有坚持。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温柔和讨好:“嗯,结束了……没喝多少,真的……代驾马上到了,这就回去……你想吃宵夜?好,我给你带……”
是尤欣悦。即使隔着一点距离,我也能隐约听到电话那头娇嗔的女声。
他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朝我挥挥手,示意我先走。
我转过身,走向与他相反方向的公交站。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他背对着我,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听着电话,侧影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那个影子,延伸不到我脚边。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几步路的距离。隔着他手机那头的人,隔着他九年来从未为我动摇过的心。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夜色中。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流转的霓虹,心里一片空茫。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梁知予发来的消息。
「聚会怎么样?见到某人了?」
我看着屏幕,没有立刻回复。梁知予总是这样,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过了一会儿,又一条消息进来:「蒋诗莹,别又躲起来自己舔伤口。」
我的眼眶突然就湿了。原来,我所有的伪装,在真正了解我的人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他记得我喜欢什么,注意到我没戴他送的手链,可他的电话永远为另一个人24小时开机。梁知予,我觉得我像个笑话。」
消息发出去后,我有些后悔,这太像诉苦,太不“蒋诗莹”了。
但梁知予的回信很快过来,没有安慰,只有一句犀利的反问:「笑话之所以是笑话,是因为当事人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你呢?你看清了吗?」
我握紧手机,指节泛白。
看清了吗?这九年来,我难道看得还不够清楚吗?每一次他为我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紧接着就会用行动提醒我——我们之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界限。
那条羽毛手链很轻,戴在手腕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可此刻,它代表的全部含义——那份“顺手”的关怀,那份“老朋友”的定位,那份永远排在另一个人之后的注意——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羽毛的重量,原来可以如此沉重。
公交车到站了。我走下車,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我拉紧风衣,独自走向公寓大楼。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过去的九年时光上。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条他随手赠与的羽毛,我承受不起它的重量了。
也许,是时候开始学习,如何卸下这份沉重。哪怕这个过程,会像剥离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一样,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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