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决裂

虽然她和她的姐妹都没什么钱,因为老伯特伦勋爵的产业都给了她们的兄弟,但她毫无疑问是许多绅士倾慕的对象。如果你认为她是个古板无趣、死气沉沉的女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她热爱阅读和音乐,歌唱的很好,刺绣品是小姐们中最出色的,还是个园艺专家。

在她还没成为莱德克利夫太太的时候,我的女主人就允许她把收集来的花草、树木带到利特菲尔德,让仆人们跟着她学习垫土和施肥,邀请她替利特菲尔德设计花园。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温柔爱笑,充满智慧,见识成熟,穿着讲究,如果客人们的谈话缺乏兴致,她会含蓄自然的抛出话题,这样的修养让我觉得她已到中年,十分具有女人味儿。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她会成为一个好母亲,接触她的人总能从她那儿能获得一种母性的安慰的力量。在和人相处中,她总是不吝啬夸赞和鼓励,从不议论别人的缺陷和不幸,有很多女人缺乏她那样的气质和品性。

马修怎么会不为她动心呢——不,我当然没有问过他,但我看得出来他享受和她的谈话,在众多女士中,她能让他感到轻松愉快,甚至包容他的不成熟和一些小脾气,她总有办法化解烦恼来使他得到安慰,在他对客人的招待安排遇到问题时给予最合适的建议,我得说这就是教养和智慧的体现。

伊莎贝拉很明显也爱慕他,我毫不怀疑他们俩会成为一对,利特菲尔德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至于埃利诺,老实说吧,先生,少爷和女仆这种事并不少见,但没人会觉得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私奔也许是一个结局,但是——我活到这个年纪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发生,谁会把这么多的财产拱手让人呢?最常见的是婚后男主人和女仆还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很明显马修也是这么想的。

马修自从上了学后,他在外人面前就不愿意表现出乖戾张扬淘气的一面,他的朋友和老师都有高贵文雅的举止,而他很快就学会了这些场合的规则,仿佛熟悉这些东西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天赋,我常常在想,弗兰西斯为什么长大后接触了一样的人还是那样古怪任性——噢,话题扯远了,先生,总之,我想他一定知道了如果他一直表现的和埃利诺一样粗鲁,那么他就会在那些他熟悉的场合被议论成“下等人”“取笑的玩意”“乡下来的畜生”。

一个下雨的夜晚,马修乘着马车回到利特菲尔德,在那之前的几天,他应邀拜访伯特伦勋爵的家,并在那儿逗留了好几天。没人想到他会在这时候顶着这样的坏天气回来,让人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在利特菲尔德这么多年,我最害怕的就是半夜有人上门拜访,这通常意味着不好的消息。

莱德克利夫太太从睡梦中惊醒,披了件衣服来看马修,马修安慰了她几句,就让其他女仆搀扶着她回去睡觉。

过了挺久,我看着车夫收拾完毕,又检查完了外头的一切,提着灯从外面走进来,正在脱雨衣,看见马修穿着换好的白色睡衣,就像你和我这样,一个人坐在壁炉旁边,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火焰,一只手蜷着不停的用手指摩挲自己的嘴唇,看起来非常忧虑不安。

我一进来,他就听到了声响,好像一点点的声音都会让他感到惊吓的迅速站起身转过头来。

“外面下雨了,贝茜?”他走近我,双眼无神的问。

“是啊。”我回答,觉得奇怪,“你不知道吗?”

“你是一个人吗?”他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他们都睡了吧。”我说,“你有什么事吗,马修?”

我猜他想说什么,他的呼吸声很重,嘴半张着,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一句话,我向他走近几步,他却像被吓到一样很快后退了几步,额头上还有许多汗珠,我还以为自己在外面被什么流浪的精灵施了法术变成了个奇丑无比的怪物。

“诺拉呢?”他问。

“我想她也睡了。”我说,“你最好不要这时候去找她,外面的雨下的很大,你是不是生病了,马修?”

“生病?”他喃喃的重复道,“是啊,我想是的,我生了很重的病,不然为什么会感到呼吸变得这么困难,好贝茜,帮我把窗户打开吧,我要闷死在这间屋子里啦!”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不顾他糟糕的脸色朝他走过去,“你听,外面正在下雨呢,如果你不打算回卧室,我给你拿一条毯子,再倒点热茶来,好吗?让我摸摸你的手,天哪,它们冷的像块冰!让我去把斯考特先生叫醒——”

他突然力气很大的拉住我:“不!不要任何人,我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

接着,他把自己像个孩子一样丢在靠近壁炉的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脆弱的说道:“我很痛苦,贝茜,你能替我保密吗?看在上帝的份上,替我保密吧,贝茜,我必须和谁谈谈,我忍不了了,否则我要死的。”

他的这个要求让我想起他不允许我去向莱德克利夫太太告状时的嚣张、恶劣的神情和话语,不管怎么样都要我答应的语气又让我想起他小时候顽固任性的样子。我走过去像他小时候生病那样抚摸他的头,试图让他感到好受一点,故意说:“如你所想,莱德克利夫先生,随便怎么样都行。”

“今天我向伊莎贝拉求婚了,”他盯着壁炉里的火焰绝望的说道,接着痛苦的闭上眼睛躺在沙发里,“而且她已经接受了,你觉得这桩婚姻怎么样,贝茜?告诉我。”

“不论从什么方面来说,这都是一门非常好的婚事。”我觉得自己这一刻特别像奥文森小姐,“问题在于你为什么这么痛苦,马修?你爱不爱伯特伦小姐?”

“我不知道什么叫**,你能告诉我吗,贝茜?”他说,“我和伊莎贝拉在一起很轻松,几乎不用顾虑任何事,从没有人让我有这种感觉,我喜欢这种感觉,它几乎让我陷进去了,有时候我觉得和人打交道好累,对母亲是,对你也是,但伊莎贝拉——她好像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但一靠近她就会感到心灵的平静。”

“那么埃利诺呢?”我问。

“诺拉?”他愣了愣,继而短促的笑了一下,这是他今晚听起来轻松的笑,说道,“你指什么?”

“你和她在一起不会有那种轻松、平静的感觉吗?”

“不,不会。”他低头摇着头说道,停顿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可能在看着自己的手,接着他笑着说,“实际上,我和她在一起时,心中往往都是些糟糕的情绪,从一开始就是。”

“那你为什么喜欢和她在一起?”

“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贝茜,如果你问我,我喜不喜欢和她在一起,那我一定会说不喜欢。”马修苍白着脸笑着说,“这几年我们几乎一直在吵架,你知道的,因为妈妈——我恨妈妈这样做,但我也会怨恨诺拉,我觉得她从来不会站在我的角度理解我,只会一味的埋怨我,甚至利用我,我厌烦这种关系,贝茜,我甚至觉得自己被这种关系影响了,变成一个自私、可怕又冷酷的人,当我上学后,我想清楚我得摆脱这一切。”

“不管你相不相信,贝茜,我无数次对自己说,离开她,结束这段关系,但我一次也没有对她说出口,而她却已经和我提了许多次结束。”他自嘲了笑了笑,接着说,“所以你看到,我有许多次机会像我想的那样,结束它,但可笑的是,我一次机会也没有抓住。”

“只要一想到,她会和另一个卖货的家伙离开我,离开利特菲尔德,那些可怕又自私的想法就会迅速冒出来:她凭什么呀!她就这样丢下我和别的男人走啦,她几乎毁了我呀,把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但她还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自由生活,这不公平呀!我干其他所有的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还是没法把这些念头从脑子里弄走,每次当我对自己说:看吧,再坚持一会儿,这个时候往往是最难的,但只要再坚持几天——我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去找她的路上。”

“我向上帝祈祷,让他在我去找她的路上弄出一些人和事来阻止我,所以我每次都在期待有人能跳出来,即使他不是大声地说‘你瞧瞧你在干什么蠢事呀!’,就算他只是出现在路上,我都能告诉自己:看吧,上帝显出他的神迹,为的就是不让你去找她,至少你应该听从他的指示吧。但我每次,都更焦急和努力的克服遇到的困难,好像更快的见到她是我唯一要做的事,心中却想着:上帝,如果你真的不要我去找她,那么我怎么也不可能从这个麻烦里抽身,对不对?”

“你真是无药可救。”我评价道,“好啦,那你选择和伯特伦小姐结婚,是因为你想要彻底结束这段关系,你下了这个决心了,是吗?”

“是啊,看起来是这样。”他呼吸急促了起来,从沙发上直起上半身,好像压抑住了眼里闪烁的奇怪情绪,镇定的说,“我必须摆脱这一切,才能成为更好的人。”

“你觉得伯特伦小姐能帮助你成为更好的人吗?”

“是吧,应该是吧,对的,就是这样。”他胡乱的说道,“像伊莎贝拉这样的人,任何人只要和她接触过,都会觉得她的丈夫是个智慧的、值得尊敬的人,而她爱我,说明我正是那样一个人,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你后来又发现你不是呢?”说完这句话,我立刻意识到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和许多人一样看好伊莎贝拉和马修的婚事,不希望婚事出现任何的阻碍,所以我立刻说:“忘了它吧,你说的是对的,如果你觉得和她在一起是舒服的,那她就是正确的人,更何况她还具备了优秀女人具有的所有品质,一切看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所以你为什么痛苦呢,马修?”

“因为这里,还有这里——”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额头的一侧,又狠狠戳在自己的胸口,好像要哭出来似的,却还是表现出笑的样子,痛苦的哑着声音说道,“凡是我灵魂在的地方,在我的心里,我的脑子里,我都感觉我错了!”

那时候,我甚至觉得他读书把脑子读糊涂了,我可听不懂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呀,幸好他继续说了下去:

“一旦我和伊莎贝拉结了婚,这里的人——包括你就会相信,我要和从前那种使我丢脸的生活告别了。所有人在今后谈起我的时候都会说:是呀,是他,马修·莱德克利夫,他从前混账过一段日子,但是他最后学好啦,断绝过去不体面的情人,改掉粗鲁幼稚的习惯,谈吐变得大方高贵,我做过这样的梦,最后我是大叫着醒过来的,醒过来看见自己的床边没有躺着别人,我高兴的几乎流下眼泪。”

“我真搞不懂你,如果和伊莎贝拉让你这么痛苦,”我说出心中的想法,“那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做呢?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你这样痛苦,你明明在自找苦吃,我也看不出有什么人逼你和伊莎贝拉结婚,就像没人逼你和埃利诺在一起,哎……我……我真是搞不懂你。”

“是啊,你是不该懂的,哈哈。”他盯着我,眼睛里燃烧着奇异的火焰,古怪又疯癫的笑了笑,“因为就是你,你这样的人,还有像妈妈那样的人,就是你们在逼我,你嘴上说着搞不懂,但其实心里想着的是:马修,你是个自私的贱人,你从来不满足,这个也要,那个也要。”

“想不出理由吗?你和仆人们聊天的时候,不是经常会说吗?如果我和诺拉结婚,就会降低我的身份,宴会上你见到的那些人,包括伊莎贝拉和她的兄弟姐妹,他们是绝不会再和我来往了,而像你这样的人,就会把我看轻,即使你们是靠着我的钱生活、为我做事的,但好像因为我和诺拉在一起,你们就能踩在我的脸上!我和她也许能足衣饱食的过几十年,但我们的儿子和女儿就得去做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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