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尔辛基的倒数第二天。

上午，商务洽谈结束。

芬兰籍老板伊万出言相邀，让他们从市中心挪步到老城区波尔沃小镇，想在临别前请他们品尝经典的三文鱼汤。

餐桌边，伊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穿西装，脖子里还系着领结。

他颔首，礼貌地同靳谈握手，用蹩脚的中文阐述来意。

“靳，也许这就是入乡随俗，我为你践行，希望这顿午餐，你能回到中国，好继续我们的合作，期待下次见面。”

靳谈敛了敛眸，应下。

“会的，谢谢款待。”

＊

次日，前往国际机场的路上。

靳谈盯着手机屏幕里梁敬免发过来的消息，在略过其中某几个字眼时，眼眸一凝，太阳穴不受控地跳了跳。

消息本身的内容不多。

只有简短的两条。

【她不是在校期间入职的LINONE，是两年后才以设计师的身份参加了当季的面试选拔，给出的作品集是同年的设计。】

【校友论坛里的帖子，有几句提到过她，但也只说她在校时的设计很优秀，获得了大大小小的奖项，自从离校，她的名字就基本上销声匿迹了。】

两年后？

同年的设计？

销声匿迹？

靳谈盯着屏幕，沉默。

周棠两年都没有拿出署名的作品，这在设计师的职业生涯中算得上荒废灵感，甚至是到达放弃的边缘了。

身为设计师，前面几年的作品是最有灵气，也是最能反应出设计天赋的，可是周棠面试的时候没有带上学校时期的作品。

两年。

为什么是两年？

无名无姓的两年。

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由于反复思考，靳谈两腮咬得极紧，脊背完全绷着，没有任何松懈的弧度，到头来却颓然地发现真的查不到具体原因。

靳谈微微眯起眼睛，头有些疼。

须臾，靳谈回忆起那晚。

法餐厅里。

周棠云淡风轻地叙述着设计思路，认真，明媚，漂亮，工作时势在必得的模样十分吸引人，她就该站在那儿，无可比拟，有属于自己描绘的天地。

无论怎么想。

她也不像是有过一段毫无声息的日子。

良久，靳谈抿直唇线，下颌锋利瘦劲，可透过车窗玻璃，他的眼角眉梢仿佛染上了一层缥缈的雾气。

——那两年，她是不是过得不好。

靳谈不敢继续猜下去。

＊

时尚创意展的地点设在南港市郊。

草坪上，道路两旁的绿植呈现肆意生机，小清新的白蓝配色风格完美契合主办方提出的“自然生态”的环保主题。

今天是周日。

为了避免市区堵车的高峰期，展会于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周棠坐在椅子上。

她打开手机看时间，刚好两点整。

参展人员陆陆续续地进场，一水儿的试衣模特们钻进更衣室，还有些贵宾，他们在草坪后方的休息室等候。

门口摆放了服装品牌的艺术字体。

职业思维使然。

周棠在搜索框输入。

介绍跳出来。

“【初序】，国内存活八年之久的原创品牌，经营范围有服饰，首饰等，以其国风美学与现代潮流相互融合的格调闻名。”

“前些年发展中盛极一时，后续主推舒适度优先的男女成衣。”

“……”

周棠大概扫了几句话，还没看完，几步远的距离响动传来响动，一道清甜的女声，“温老师，请走这边的快速通道。”

周棠刚要抬头，纪江言从另一张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去扶住椅背，滔滔不绝，“这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新生代小花，温烟。”

“出道后凭借一个完整故事线的反派配角出圈，粉丝们就以为她私底下也是和角色一样浑身透出清冷破碎感。”

“实际上反差很大，她机场私服走性感路线，风格多变到国内外几家高奢品牌都在与她接触，但好像她那边合作的意愿并不强烈。”

“而就在前不久，初序官方媒体账号发布品牌全线代言人的预告视频，事业粉觉得她这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商业价值，甚至一度把工作室不作为撕上热搜，直到——”

话刚说到节点。

周棠注意到自动玻璃门缓缓打开，身姿窈窕的女人侧着眸，举止绰约。

温烟长着一张很标准的浓颜脸，两颊略施粉黛，已是打眼的程度。

“直到什么？”

周棠收回视线，好奇地问。

纪江言清了清嗓，继续道：“直到热情无比的网友在温氏传媒的年度大合照中扒到证据，至此，温氏大小姐的身份浮出水面。”

周棠点点头，简单“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倏然笑道:“不愧是南港小百科啊，纪同学，你也名副其实。”

“……”纪江言说：“谢谢。”

＊

展会共由两部分组成，服装展示环节将通过模特们T台走秀的方式呈现，而日落时分，有室内展品陈列和晚宴酒会。

三点的钟声即将敲响。

LINONE方面的负责人在外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主持人大致介绍完展会的流程，模特们在音乐声响起的瞬间卡点登上T台。

初序夏季全系列以浅色系为主，融合植物花卉等元素，搭配手工刺绣，每一件衣服都剪裁流畅，质感飘逸。

品牌代言人。

自然是压轴出场。

两侧宾客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袅袅婷婷的温烟，锁骨隐约没入肩膀的薄纱里，裙摆钉珠华丽，一颦一笑间轻盈摇曳。

礼服主要以月为灵感来源，后腰往上是一整片透肤的洁白蕾丝，勾勒出独属于女性的优雅曲线，似月之光华倾泻而下。

周棠抬头，瞧见温烟弯眉红唇的淡妆挽发，中式感的妩媚，保留几分淡雅韵味。

……

不多时，秀场结束。

众人移步室内。

周棠拿上包，看了眼纪江言，“你先进去吧，我去一下卫生间。”

纪江言：“好的，周棠姐。”

走廊另一侧的洗手台。

温度适中的水流冲刷着掌心，略过指缝，几秒后，周棠抽取旁边的纸巾擦拭，转身，余光瞥见墙角掉落的一只耳饰。

不等走近。

她看到了底部坠着的穗状流苏，银色链条呼之欲出的光泽感，耳钩下，是盛放的茉莉花，栩栩如生般，仿佛每一瓣都缀满馥郁。

周棠捡起，悬在指尖，灯光打在上面，流苏摇晃，金色花蕊中心嵌着一枚翡翠，绿光深邃，水头冰透均匀。

这样的成色。

昭示着价值不菲。

周棠怔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停滞了，从前的一幕幕场景撞进脑中，同时，空气里的浮尘也飘然静止。

她的心猛地下坠。

少顷，周棠扯着唇，苦笑。

那笑容分明是无声的，但好像，波涛自她心底的深渊里，汹涌地席卷而来。

狂肆。

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