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觉这一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无边黑暗……
所幸她这人向来随遇而安,所以这一觉睡的还算安稳,直到一阵大力推搡将她从沉睡中推醒——
没有车子的晃动感,身体的姿态也很舒适,显然不是在车上。
得出结论,她平静的睁开双眼,张开手按住那双一直推搡着自己的干瘦的手。
那手的主人终于消停了。
空气里只余下对方急促的呼吸。
那是一张苍老无比的脸,但脸上的那双眼睛看起来却又年轻的出奇,眼瞳漆黑深邃。一身不知道哪个民族的灰黑色粗布棉麻衫将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花白的发丝从头上缠着的布巾里漏了几绺出来,温和而又坚定的看着殷觉。
苍老,年轻。温和,急躁。这两种巨大的反差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殷觉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两人相对无言。
被人俯视的感觉不算美妙,殷觉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还算宽敞的竹楼,竹楼临水而建,楼下是一条宽约六七米的河,明明之前在车上的时候已经入夜,但这会儿小楼外的时间仿佛又退回了上那辆巴士之前。天色阴阴沉沉的,映着远处灰蒙蒙的山,一座座小楼错落有致的出现在河对岸的山脚下,星罗棋布,看样子像是个规模不大的寨子。
天渐渐暗了下来,三三两两的,远处的小楼里有灯亮起。
殷觉倚栏立着,直到余光里一双布满干涸泥块儿的黑色鞋子出现在视线里……
人在陌生环境里,五感灵敏度相比在熟悉的环境中会放大数倍,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殷觉就刻意留意着老人的动静,但她究竟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殷觉竟然丝毫回忆不起来。职业生涯第一次,她感觉到头皮发麻。
只是她的情绪起伏向来外在表现不大明显,就连跟她相处时间最久的雇主林知晚都觉着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值得殷觉高兴或是不高兴的,她就像是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人。
老人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甚至也没觉得自己悄无声息的动静有什么不对,她拍了拍殷觉的胳膊,冲着河对岸的灯火指了指,转头冲殷觉摆了摆手,随后又双手合十贴在脸侧做了个睡觉的动作。
所以……这人并不是不打算说话,只是她……是个哑巴。
竹楼左右两侧分布着两张竹床,殷觉醒的时候就睡在靠窗那边的床上,这会儿床已经被铺好了,只有一盏煤油灯在窗台上放着。
殷觉低垂眉眼,默不作声的朝靠窗的位置走。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河对岸的灯火明明灭灭。
见殷觉打消了对河对岸的好奇,老人的眼里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转身颤颤巍巍的朝另一边的床铺去了。
灯芯的光隔着透明的玻璃罩四散在阁楼里,昏黄中莫名透着一股子诡异。夜风从窗外吹过,带来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像是竹子发霉受潮,又像是什么东西经久不见阳光的腐朽灰败。
殷觉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从进那个小白屋到现在,即便不算她睡着的时间,也至少过了有四五个小时了,然而她手机上的时间一直显示是七月二十二日的凌晨三点半。
时钟功能失效,信号显示为零,打开文件夹也是一片空白。通讯录、相册、地图全部无显示。
“哇——哇——哇——”
忽然,一阵婴儿哭声隔着老远从河对岸传了过来,声音时高时低。
河对岸有人住的地方距离竹楼少说也有两三公里,声音能传这么远显然不是从山脚传过来的,殷觉放下手机想再听听,那声音忽然消失了。
她往对面床铺上看了一眼,老人已经打起了轻鼾,呼吸平稳,已经睡熟了。
殷觉看了眼窗台的煤油灯,灯芯被燃的只剩了一小截,火苗忽闪忽闪的,看起来随时都会熄灭,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没走到油灯旁,“噼啪——”一声,灯芯自己灭了。
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无边黑暗,河对岸的灯火已经全熄了,她光着脚站在竹楼的地板上,入耳是竹楼下的潺潺流水,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看。
她单手插在口袋里,默默等待着。
“咯咯——”“咯咯咯——”
这次的声音更近,是一阵婴儿笑声,就在窗户外面!殷觉当机立断打开手机电筒朝着窗外打了出去,刺眼的白光打的并不算远,只照亮了河面上很小一片,夜风肆虐,竹楼下的竹子随风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河面一片平静,那声音,又消失了……
直到睡意再次袭来,那诡异的婴儿哭笑都没再出现过。
……
第二天殷觉醒得很早,然而对面的人醒的比她更早。对面的床铺已经空了,空气中隐隐约约飘着食物的香气,隔着一扇木门从外间火塘传了进来。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像有感应似的,外间的门被拉开了。老人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放到床尾,又指了指外间,比了比自己的嘴巴。
殷觉点了点头。
她是真的饿了,因此也没打算客气,洗漱完就出去围着火塘坐了下来,抱着沾了炉灰的碗,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粥,又伸手在对面的框里拿了一个鸡蛋捏开塞到嘴里。
里间,老人默默收拾着什么东西放进了一个黑色布包里。她这边收拾完,外间殷觉也吃好了。
她一点不避讳殷觉,当着殷觉的面,她将那个布包缠绕在自己身上,颤颤巍巍地往楼梯口的位置走,还不忘回过来头来示意殷觉自己要出去了。
就像是日常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就像是这件事已经上演过成百上千遍。殷觉沉默着点头,目送老人一步一步下了楼梯。
老旧的竹梯由于重力施加,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弱声响,好像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殷觉听着竹梯嘎吱声逐渐远去、然后消失……
看老人的样子,似乎特别反对她去对岸的寨子,所以对岸的寨子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或者说……是什么特别危险的秘密,比如……昨天晚上的婴儿哭啼。
她将整个二楼全部检查了一遍,最终视线落在了外间正中靠墙放置着的神龛旁。兴许是昨天晚上的光线太过昏暗,她竟然没有注意到二楼还有这么个地方。神龛里供奉着的不知道是哪一路的神明,神像雕刻的小巧精致,是个女子模样,穿着跟老人风格类似的繁复衣服,低垂着头,神态温婉安详,宽大的袖子下不知道遮盖着什么东西。
神龛旁放着一个老式的大玻璃相框,里面摆满了年代久远的照片。
殷觉的目光逐渐被里面的照片吸引,相框从前到后依次是老人从年轻时到现在的照片,全是双人合照。照片里的老人笑得慈祥温和,旁边永远站着一个小女孩。这本不算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老人旁边的小女孩,长着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除了穿着打扮跟自己不一样,从神态到长相根本就是自己。
“欢迎加入理想型男友改造计划!恭喜改造者殷觉成功获得角色——巫医哑婆家的傻女儿~”
殷觉:“……”
不知从哪传出来的声音吓了殷觉一跳,那声音愉悦中还带了点说不出的幸灾乐祸,仿佛参与者被施加上“傻”这个名头是一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然而殷觉并没有给到他想象中的反应,面对对方长久的沉默,那声音终于按捺不住了——
“请参与者立即出发河对岸参加寨中的葬礼,找到寨子的秘密,揭开传说的真相!”
“本次任务请参与者务必扮演好自己的人设,所有ooc行径一经发现,立即做数据清除处理!”
“这么能干的傻子还不算是ooc?”冷不丁的,殷觉忽然开口。
“…… ……”
“傻子都能揭开的真相还能叫作秘密?”
“…… ……”
“要是直到任务结束我既没有ooc也没任何发现应该不能算作出局吧?”殷觉仍是面无表情,且一本正经,“毕竟我只是个傻子。”
“…… ……”
那声音被殷觉的话噎的半天没缓过来,就在殷觉以为那声音播报完规则就消失了时,那声音又荡了出来,呆板且机械的重复:“请玩家严格遵守任务规则!违者后果自负!任务结束且未成功揭开谜底的参与者,将在小白屋内接受惩罚!”说完就整个消失了,直到殷觉出了竹楼,那声音都没再出现过。
一河之隔的河西岸,就只有哑婆的这一栋竹楼,竹楼出去不远是一座毛竹随意撑起的竹桥,桥面只有半尺来宽,一次仅容一人通过。
越过小河,是大片大片空旷的土地,灰秃秃的地皮外露着,每隔四五米的距离就有一个个高高耸起的小土堆,小土堆的顶端都压着一块圆石块儿。
快进寨子的时候,土堆的数量已经有一百多个了。她诧异着土堆的数量,在寨子入口处停了下来。
寨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但若仔细去听,倒是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一阵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不多会儿,巷口出现了一支黑压压的队伍,里面的人个个面无表情。全部穿着哑婆穿着的那种黑布麻衣,同色的黑色布巾包裹着头。
队伍一片死气沉沉,所有人都低垂着头,正中是十几个人合力抬着的一口棺木,那棺木的样子有点奇怪,不同于平时见到的那种,方方正正的,黑且沉闷,样子看起来十分诡异。
队伍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殷觉见缝插针的混了进去,跟在了那些抬着棺木的人群后面。
她这才注意到人群中全是年纪跟哑婆不相上下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她一混进来,立马有几道视线齐刷刷聚在了她的身上。
殷觉不动声色的随着人群往前走,约摸过了十几分钟,队伍拐进了旁边田埂的一个小岔路口,队伍开始齐齐往岔道涌进。半米见宽的岔道一时容不下这么多的人,整个队伍的速度骤然缓了下来。前面多出来的一部分人依次往后靠拢。
殷觉正要随着人群后撤,手臂上突然一沉,一只细白的手搭了上来……
重写真的是需要莫大的勇气,每天都不敢上来看自己掉下去的收藏,因为每看一次,就真的被打击的几乎要丧失掉写它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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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贩梦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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