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觉愣了下神,待再去看时,只余窗户上映出来的点点灯火。
“咕——”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殷觉低头看了一眼,才意识到从竹楼出来到现在,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但眼下还有一件事情,相比吃饭来讲要稍微重要那么一点。
所以下山之后,殷觉毅然决然的朝着白日里葬礼结束的地方往前行。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耽搁,这次的路程就快了不少,不多久就到了白天下棺的地方。
新封的土层在昏黑的夜色里呈现出来的颜色与旁边的土地截然不同,殷觉就着夜色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慢慢地将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这土堆明显在他们离开之后被人动过。土堆周围尽是四散的新土,顶端的石块儿也歪歪斜斜地往一边倒着。
四下静悄悄地,一丝风声、一点虫鸣都没有。
殷觉慢慢蹲下身子,伸出手在土堆上抓了一把土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就愣住了。她心不在焉的松开了手里的土,手指漫不经心的在掌心蹭了蹭,随后站了起来。周围尽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唯有土堆旁将倒未倒的石块儿在她视线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荒诞的想法开始在殷觉脑海里盘桓。
沉思三秒,她重新在土堆前蹲了下来,将那个沉甸甸的石块儿拎在了手里,然后高高举过头顶……
“啧,这工具怕是有点费人。”一道熟悉的、不怎么招人待见的语调不咸不淡地从侧后方传了过来,殷觉差点把手里的石块儿给扔出去。
“…………”
她缓了下神,没有搭理后面人的打算,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动作几乎没有迟疑的朝着新封的土堆斜插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地往土堆上砸。
土堆被石块儿的力量冲的松散,殷觉砸上几下就要将松散的土往旁边的空地上扒,不一会儿原本的土堆变得逐渐与旁边的地面平齐,而土堆旁边的空地上高高耸起了一个新的土堆。
但徒手拆坟又着实是累人,殷觉看着眼前刚挖出来的小土坑累的重重喘息。眼睛余光里,身后的男人闲适站着,姿态随意的像是在看一场马戏表演。
殷觉忽然就不想干了,她将手里的石块儿随意往脚边一扔,就地坐了下来。
悉悉窣窣的声音在身后响了一会儿,不多时两根细长的手指夹着一颗半剥的水果硬糖递到殷觉脸侧——
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殷觉闻着鼻尖淡淡的橘子糖味儿,感觉饿极了,她双手沾满了脏湿的泥土,索性直接低头从宋薄指尖将糖块儿噙进了嘴里。
宋薄愣神盯着指间已经空了的糖纸,温热的皮肤触感仿佛还在指尖,他勾了勾唇,再一抬眼正对上殷觉视线……
…… ……
殷觉一脸真诚无比:“还有吗?”
宋薄的这个笑就僵在了嘴角:“……”
他默默的摸出了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递给殷觉,半晌才找到自己声音:“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糖了?”
殷觉从里面挑了两颗,然后拿手肘将宋薄的手推了回去,示意他放好,随后一本正经道:“也没喜欢,就是太饿了。”又把自己挑出来的那两颗糖放到宋薄掌心,道:“谢谢。”
宋薄:“……”
*
终于补充完能量,殷觉漫不经心地搓着掌心的泥土,像是无意间提及:“寨中的那栋建筑里好像锁着一个女人。”
宋薄抬头:“你说祠堂?”
殷觉想象着那栋砖石结构建筑的位置,点了点头。
“这倒有点神奇了。”宋薄一脸若有所思,“祠堂里供奉的全是寨子里各家的牌位,而且祠堂是不允许女人进入的。”
殷觉回忆着从后山下来的时候,那张贴在玻璃上的人脸,坚持道:“我不会看错。”
宋薄挑了挑眉,没再纠结这个。他看着前面被平了一半的土堆,主动岔开了话题:“怎么想着来……挖坟?”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终究还是没找到合适的。
殷觉看了他一眼,随后抓了把土送到宋薄脸前,言简意赅道:“闻。”
宋薄盯了会儿殷觉手里的土,犹豫着将鼻子凑近,一股不甚浓郁的血腥气味在鼻尖蔓延开,宋薄几不可察的皱起了眉。
殷觉将他反应看在眼里:“死者是什么人?”
宋薄摸了颗糖剥开丢到嘴里,咯咯吱吱的声音听得人一阵牙酸,直到一颗糖嚼完他才不紧不慢地“唔……”了一声,缓缓道:“寨里每每有人死去,须得由寨里的本家长老们进入祠堂请死者牌位,但若是因为不听劝阻擅自进入祠堂死于非命的人,是没有资格被供奉在祠堂里的,他们只配葬于荒野。”他不知道从哪儿捡了根细木棍拿在手里,边说边仔细清理着木棍上多余的枝桠,直到木棍变得细长、光滑。
他拿棍子拨弄着土堆,侧头看着殷觉:“你觉得这个死者是什么人?”
黑暗里,殷觉眼底一闪而过一抹白光。殷觉古怪的看了宋薄一眼,禁不住勾了勾唇角:“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拍拍身上的土直接起身往宋薄身后那片荒草丛里去,没一会儿,手里拎了个鸡崽子似的年轻人回来。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伪装抬棺人的眼镜男。眼镜男被殷觉提溜在手里,没有一点气势,像是被吓傻了。他怀里抱着一把兵工铲,不知道在荒草丛里蹲了多久,愣是到手麻的拿不住铲子,才被殷觉发现。
殷觉将眼镜男丢到旁边不碍事的空地上,抽出他怀里的工兵铲,两三步走到土堆那儿。
宋薄看的好笑,忍不住问她:“你不会从咱们分开那会儿就想着要挖人坟了吧?”
殷觉一铲子铲到深处,踩着铲沿漫不经心的抬了下头:“差不多吧。”毕竟也实在没有别的获取消息的办法。
宋薄无事可做,索性就站在土堆旁看殷觉一铲子一铲子往下挖。
夜深人静,万籁无声,荒郊野外。两个人影站着一动一静在人坟头刨坑,旁边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铲子摩擦着干燥土块儿发出“咔咔”的声响,这画面别说是给人看了,光是想想,就有够瘆人的。
土堆变成土坑,土坑旁又被坑洞里铲出来的土堆摞起,渐渐地宋薄的位置已经看不到殷觉的身影了,只有地底深处越发沉闷的铲子摩擦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咚”的一声。
“挖到了。”
殷觉的声音带着回声从地下传来。
宋薄往坑洞的位置挪了点,殷觉在下面拄着铲子微仰着头,她脚下踩着的是那个通身漆黑的棺木。
坑洞挖的其实不算太深,约摸两米的样子,越往下面去,土层的颜色越深。殷觉颈侧蹭到了星星点点的泥,一双深黑的眼瞳在漆黑的夜里仿佛有光。
宋薄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然后掠过去看她脚下露出土层一半的棺盖,棺盖的四角是当初下葬的时候留在里面的麻绳,他弯腰朝殷觉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殷觉点点头,先将四角半掩在泥土里的绳子全部拽了出来,抛到坑洞之外,然后踮脚抓住了宋薄伸出来的手。
“抓稳。”他说。
殷觉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就被宋薄拽出了坑外。
眼镜男还瑟缩在空地上,眼神空洞,宋薄扫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看殷觉,问她:“还行吗?”
殷觉刚要点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诚恳道:“饿。”
宋薄笑了下:“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寨子里给你弄点吃的。”
殷觉摇头拒绝:“不急这一会儿,先开棺吧。”说着过去拿起了绳子的一角。
宋薄盯着她手里的绳子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过去对角拿起了另一边的绳子,笑眯眯的:“我主要是担心你待会儿会没有食欲。”
殷觉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被泥土挤压的棺木没有那么好拉,两人把剩下那半部分从地底拽出来颇费了一番功夫。殷觉拇指指腹轻轻捻过食指被麻绳擦破的地方,握着拳走到被拉出地面的棺木前。
棺盖和棺身契合的倒是严丝合缝,但棺顶上用来封棺的长钉不见了,只剩了几个钉孔。
之前在封土层闻到的血腥味更重了。
殷觉抬手按在棺盖上,手腕用力往上抬了一下。棺木发出轻微响动,棺盖开了一条小缝,随即浓烈的腐臭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那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殷觉立时屏住呼吸抬起胳膊将口鼻遮了个严实。
身后是一阵剧烈的干呕,眼镜男似乎也被这味道熏回了一两分神智。殷觉回头看了一眼,宋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出了老远,显然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他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着殷觉的反应乐的肩膀一耸一耸。
殷觉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强迫自己适应了一会儿那股气味然后右臂使力将棺盖完全推开。
棺里躺着的是一个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年轻男人,脑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的稀碎,但棺底却只见污血不见脑浆,他身上的装束跟寨子里的完全不同,白色短T外面是一件被棺底的血污染的辨不清原本颜色的外套。
殷觉看着他有点眼熟。
眼镜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扒着棺沿瞪着棺里的尸体眼镜越睁越大,终于崩溃了——
“啊——啊——啊——”
他朝着棺内大喊大叫,叫的撕心裂肺,殷觉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棺内人的装束,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车上的那个小个子男人。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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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贩梦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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