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儿你怎么才回来!怎么把衣服弄这么湿!快去换了洗洗!榕儿换下来的也在盆里,一块泡上!”
母亲粗着嗓门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嘶吼,与这嘈杂的声响倒像是如出一辙,不时传来被油烟呛到的咳嗽声。
沈泠轻手轻脚回到房间,路过妹妹的房间时偷瞄了一眼,她正在小课桌前写作业。沈泠回到自己的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小杂货间,之前她住在妹妹那间房,妹妹跟着父母睡,后来妹妹大了要自己住,父亲让她和姐姐住一间,她不同意说是没办法学习,后来母亲想出一个办法,就是让一个人住到收拾出来的杂货间。当然,那个人只能是她。
沈泠换下湿衣服,坐在矮板凳上费力地把两个大盆里的衣服都洗了,期间听到开门的声音,应该是父亲。
“泠儿快别洗了,你妈做好饭了先去吃饭!”
“好!”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洗洗手去吃饭。
“泠儿快来!”坐在饭桌边的父亲招呼她反倒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她看了看母亲和妹妹,她们都没有看自己,这才悄无声息地坐下。
晚饭大都是妹妹和父母有说有笑,有时父亲也会问她自己在学校有没有遇到好玩的事,她认真地想了想还是说没有,久而久之饭桌上她几乎都不怎么说话,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吃过饭父亲和妹妹都离了桌,母亲交代她要收拾什么,之后便留她整理碗筷。
客厅里父亲要看新闻,妹妹非要看动画片,“你就让她看嘛!学习了一天了多累,放松放松!”这是母亲的声音。
“你就惯着她!”这是父亲的声音。随即电视传来的声音换成了动画片,最近流行的几部动画片她都没看过,印象很深的一部只有之前看的“雪孩子”,结尾雪人的离开让她伤心难过了好久。
从厨房出来父亲招呼她看电视,她微笑着说还有衣服没洗完。这时父亲都会喊母亲让她去洗衣服,从卧室传来母亲气势汹汹的声音,“我一天到晚照顾你们仨吃喝拉撒你就看不得我歇一会儿!我把你们照顾得服服帖帖地你就不能念我点好!你是存心要累死我才开心!你要有劲儿你自己去洗去!”
父亲颇为尴尬地看看沈泠,苦笑了声,她逃也似地钻进了洗手间。
把衣服都晾起来直了直酸痛的背,顺道洗了脸刷了牙,客厅的灯还亮着,妹妹已经回房里了,父亲在看抗日电视剧,她悄声地从他背后走过,溜到杂货间,关上门客厅的声音小了很多,她反锁上门,这才松了一口气,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到床前,从陈旧的书包里拿出作业铺在床上,那个书包是妹妹用过的,母亲说扔了可惜就让她接着用。房间里的灯似乎不够亮,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书上的字看清楚,万籁俱寂中传来铅笔在纸张上发出飒飒声。
视线中的字迹慢慢模糊交叠在一起,手腕也略有麻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拿小刀把几只铅笔都削尖了,这才把书本装进书包,关上灯躺在床上,上一秒还在想着明天的早课上什么,下一秒就睡着了。
课上沈泠忍不住打盹,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反应了好久都没答上来,涨红着脸低头一言不发,老师训她都有种屡教不改的无可奈何,笨鸟都知先飞而她却比石头还犟,她感觉不光是那几个在文具店遇到的男生,还有其他很多人都在嬉笑。
“这阶段有几个同学落下得比较多,马上就考试要抓紧一点了,那咱们采取‘一帮一’的形式,放学后留半堂课的时间辅导作业,这几个同学注意一下,……,江黎帮沈泠,就是这些安排,落后的这几个学生注意点,马上来的考试要再没有提高,就要请家长来了解了解情况了。”
几个学习好被念到名字的好学生顿时怨声载道,沈泠向教室前排望了一眼江黎,她正好回过头看她,沈泠急忙羞愧地收回目光埋下了头,接下来的课也一直低着头。
连着几个下午放学,“互助小组”都留下来一对一辅导功课,沈泠没听江黎有过抱怨,但也只听她说有关学习的事,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即使是沈泠听得很费力,一个问题重复好几遍,她也相当有耐心,可能尽快完成任务尽快回家才是她所希望的。
离开时江黎不同沈泠一起,而是和她比较熟悉的同样成绩优异的小伙伴一起。有时沈泠远远地望着她们的背影,感觉她们都好优秀,像是始终站在阳光下受着眷顾,赞美和仰望,只有优秀的人才同优秀的人一起做朋友吗,她想也许是的。
这天本是晴空万里,谁知临近放学变了天,淅沥淅沥的小雨接踵而至,敲打着玻璃。放学时照例互助小组留了下来,江黎朋友的家长提前来接,还给她留了把伞。两人告别后江黎就时不时地望向窗外,似乎有些焦虑,剩下的学生除了她和沈泠就都是男生了,班主任老师也提前走了去幼稚园接孩子回家。
沈泠想提议今天就早点回去,可看江黎没有表态,目光在窗外和课本上来回闪烁,几次张口也都没有说出声来,只得心不在焉地翻动着书本。
“江岩?你就一个人回来了?妹妹帮同学补习回来得晚,突然下雨也没带伞,你快去接妹妹。”
“她不是有同学一起嘛!”江岩迅速换下淋湿了的衣服往地上一扔,急忙忙要出门,同学还在门外等他,两人约好一起打游戏。
“下这么大雨!妹妹没带伞!妈妈还要去接你爸爸,你赶紧去!”
“哎呀都那么大的人了!”想起早上出门江黎向父母告状他昨晚玩游戏好晚才睡,江岩心里一阵不平,拿了伞摔门而去,末了还嘀咕一句,“又丢不了。”
“哎你快点去啊!”
阴雨天黑得早,往日还通亮的景今日都变得灰蒙蒙的了,风也似感染了寒意吹得人凉飕飕。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班里的几个男生早已不见踪迹。
沈泠快走到教学楼门口时注意到江黎停在那里,手里的伞撑在地上。她放慢脚步思索着要不要等她走了再过去,一小步一小步终于还是挪到了门口。
江黎听到动静回过头,“怎么这么慢,一起走。”说着撑开了伞迈开一步站在了雨中,她的话语中并没有不耐烦。
沈泠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有些不可思议,不自觉地握了握手,鼓起勇气走到伞下。
这场雨来势汹汹路上鲜有人烟,艳红色的伞映在地上的水坑中,一片晦涩中格外扎眼,沈泠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踩到映着红伞的积水里,小小的身板一摇一晃。
“好好走路,淋到雨了。”
沈泠抬起的脚停在半空中半秒,看了一眼身旁依旧面无表情的江黎,情不自禁笑了,随即下意识中收敛了笑容,她一侧的肩膀因为晃动幅度大已经淋湿了。
走到一个路口时沈泠停了下来,说道:“之后方向不一样了,就送到这儿吧,谢谢你了……”沉吟了一下接着说:“功课我会努力赶上尽量不拖累你,谢谢你。”说完跑进了雨幕之中。
沈泠一鼓作气跑了好远,雨打在脸上脆生生的,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一溜烟躲在一处屋檐下避雨,转身看到远处一小片红色已模糊了不少。脚动了动似乎已经能踩出水来,布鞋湿透了,脚丫子泡在里面很不舒服。
她再抬头那抹红色似乎不再移动停住了,隐约有个黑影衬在其后,等她瞪大了眼睛想仔细看清楚时,那小片红色似是剧烈地颤抖,终于跌落在地上不再闪烁。
沈泠愣住了,紧接着毫无犹豫地奔跑起来,呼吸一下子拥簇在心口,憋得人要窒息,她从未跑得如此之快,双腿不受控制地飞快交替,她很快就能追上那片鲜红。
一声刺耳的巨响,她感觉自己像是块被丢弃的破布,终于坠落到了它该去的地方,她还是够不到。视线中倾斜的世界慢慢崩溃,身体也不再属于自己,她张开嘴想叫她的名字,试了几次什么声响都没能发出,雨滴啪啪地砸在柏油路面上,混在她的眼眶里,耳朵里。她的声音太小了,哪里也到达不了,一时之间尽数淹没在大雨的嘈杂之中。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了形形色色的人,雨声沸腾,恶意也在蠢蠢欲动。
因这场雨的到来,气温一下子降了不少,潮湿冷冽的空气接触肌肤让人冷不丁打个寒颤,直至半夜这场雨才敛了势头滴答滴答柔和起来,微弱的路灯散发出光芒,在雨雾中折了几道,给周遭笼罩上一层朦胧。
黑暗中零星的意识慢慢聚集,感官也渐渐恢复,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来到眼前。滴答一声,清脆悦耳,指尖手心里都是湿的,整个后背像是衬在寒冰上,全身心浸泡在一片无尽黑暗中,这是……哪里?是不是……死了?死了,吗……
沈泠尝试着睁开双眼,眼底映衬出夜色,黑得并不纯粹,她下意识贪婪地追逐光亮,挣扎起身,这才看清身处何处。已不是与江黎分开的路口,目光所及只是一条柏油路的尽头,再往后便没什么建筑物了,熟悉的格局依附着从未见过的陌生。
右胳膊火辣辣地,直起身还有些踉跄,大脑一阵眩晕夹带着刺痛。雨已经停了,偶尔从树叶上跌落的雨滴敲击积水水面,撞击的声音似在回旋,绕着夜幕萦绕而上,空中无月,只远处一盏淡淡的路灯,一圈一圈传递着清冷的光晕,路面是黑色的,泼了墨般不着踪迹。色彩之间产生巨大的冲撞,却又神奇地以难以形容的格局交融在一起,突兀与和谐此起彼伏。
沈泠木讷地观察了一番,这里孤零零地只她一人,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捡起不远处的书包,沾上了黑水脏兮兮的,怕是免不了一场不爱惜物件的谩骂。抱着书包一摇一晃,就这么往路灯方向走,这夜里连影子都涣散得失了踪迹,身后一片空荡,怕是连追魂的鬼都不愿此时露面。
一路上静悄悄的,只双脚踩在湿漉漉地表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在这静谧的夜中好似何人呓语,了无牵挂地走在黄泉路上,孤魂野鬼四下飘荡了无生气。
路越走越熟悉,蹒跚着走到了小区楼下,一栋栋楼整齐排列,窗户一扇挨着一扇,规整得让人心底发毛,没有一户亮灯,放眼望去冷凝着片片黑暗。她抱紧了怀里的书包,轻轻走进去,楼道里经年已经的声控灯都没被惊醒。黑暗中她走得游刃有余,像是本就从这片光景中诞生一般,将自己与漆黑中的寂静贴合得几近完美。
瘫在房间的地板上,眼皮沉重地合上了,身体像是承受万钧之重,向无底的黑洞里无限沉下去,压迫得她喘不过来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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