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色飞鸦 03

男人睁开眼,一时间竟觉得窗外的月光有些刺眼,揉了揉太阳穴,抬手去拿桌上的茶杯,没估量好距离,茶杯倒在了地上,水洒了一片。

有人敲了敲房门,没有进来。

“进来。”

等他发话,门被推开了一道缝,焦灼的灯光直射进来,秋原站在那道光里形成巨大的阴影。

“门关上。”

秋原关上了门,“我听到什么声音。”

“茶杯。”

“我去换一杯。”说着转身出去,不出片刻拿着抹布回来。

“天晚了我换了杯蜂蜜水。”她把杯子放在桌上,用抹布把地上的水渍擦干,茶叶包在抹布里,起身时带上了茶杯,收拾好这些后转身离开。

到门口时,她停了下来,侧过身来,她的目光不知望向了何处,昏暗中有些迷离,“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片刻后,男人似乎才接收到这个问题,懒散地作出回应,也只简单的两字,“没有。”

秋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想说什么又不想说,带上门出去了。

后半夜里路上鲜有行人,秋原走得很慢,像是沉溺在无垠的思索中,双腿机械地一步一步交替,影子在街上拉得老长,很有节奏地一下一振。

身后传来异响,她迅速回头,空荡荡的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她盯着那些阴影看了足足有三分钟,这才转身接着走,这回不同于之前,她走得很快,带起的风声沙沙作响。

秋原进了楼道里,靠在墙面上喘着粗气,定了定神,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楼一室门前,力度不大不小地连着敲了几下,从楼下可以看得二楼的灯亮了。

无人注视的地方,藏身于黑暗的阴影退去了。

秋原躲在三楼楼梯口,过了二十多分钟,才慢悠悠地下楼,她住的地方离这栋楼还隔着几栋楼,鱼龙混杂的合租房。

穿过堆满杂物脏兮兮的楼道,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两道锁进了屋,随即反锁上门,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能大致看出整个房子的格局。

房间很小,一室一卫的布局,一张一米五的小床靠在墙角,窗前的小沙发前铺着块旧地毯,屋里家具不多,很多杂乱的东西就这么四下丢在在堆砌着的纸箱子上。

秋原摸黑中洗了把脸,鞋子一脱栽在沙发里,好像还磕到了额头,她没顾上看,眼皮沉重地不听使唤,大脑混乱成一锅粥,即刻就陷入了混沌中难以自拔。

汹涌而来的水四面扑来,永无休止的追逐,熊熊燃烧的大火,水与火互相胶着,都想活吞了她,一个趔趄从梦中惊醒,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窗外天已大亮,照进来的白光格外刺眼。她起身拉上窗帘,坐在地上背靠沙发边,点着一根烟,吸了两口,保持着此时的姿势静止不动,只有慢慢灼烧的烟头,证明着时间在流逝。她愣愣地坐了好久,这才觉得嗓子很干,茶几上的水杯已经空了,水渍在杯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她起身倒了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墙上挂着表,两点三刻,这一觉睡得够久。

秋原彻底清醒过来,已经四点过半了,动身收整了乱糟糟的房间,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洗衣机看样子用得有些年月,声音轰隆隆地很响,说不准下一秒就罢工不干了。

洗了澡出来,头发还在滴水,吊带上衣被浸湿了大半,她简单擦了擦,随手把半干的毛巾丢在沙发上,去捞洗好的衣服。太阳已日落西山,她趴在护栏上盯着太阳出神,微风轻轻扫过她周身,温柔得不可思议,撩动着悬挂的衣服。

她贪婪地呼吸着,想把纯净的空气都吸进肚子里,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就像是胜者对世人无情的嘲讽。那一刻她沉醉于风中,沉醉于落日余晖中,也只有那片刻光景,令她感觉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是一个完整正常的人,顶天立地地活在人世间。

胃里一阵绞痛,发出抗议似的,她这才想起了吃饭这事。回到屋里,从一堆杂货中翻出不知多久前屯的方便面,提了下水壶凉白开也所剩无几。烧上热水,水还没开突然断了电,她深吸一口气倒了满满一碗水。

方便面更像是被水泡发了,吃到最后令人犯恶,她还是逼着自己吃完了。

六点过五分,起身出门,她扫了一眼门口墙上的挂历,一个月后的一天被标注有巨大的红叉,她回头环顾了一圈屋子,这才开了门。大概面没有泡开的缘故,肚子很不舒服。

等到六点半,她就能到橘子酒吧,在休息室换上工作服,开始一天的工作。这基本上是她每天的生活节奏,昼伏夜出。

“哟,今儿披头散发的?不能因为你是女生就这么不注意形象啊?”一进门,冯麦就迎面来了这么一句。

秋原看了他一眼,洗过的头发还没有干透,抬手用手腕上的黑皮筋绑上了头发。

冯麦坐在高凳上依依不饶,“你就这么拾掇自己?哪像个女孩子呀?你看看大街上的女孩谁跟你一样。”

吧台内的一高大壮实的男人正细致地擦着酒杯,不留痕迹地打断他的话,张口温和道,“过来添几瓶酒。”

秋原冲那人浅笑一下以示感谢,溜进了休息室。

“南哥你怎么,这出去一趟刚回来,怎么就向着她了?还是不是我哥了?”冯麦摆弄着手里的吉他,是不是撩拨几下,发出断断续续的低鸣声。

“秋原都来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这么孩子气。”耿山南仔细地擦着玻璃杯,像是在保养一件价格不菲的珍品。

冯麦细长的手指突然划过整个音弦,发出一声刺响,手掌按在弦上,声音嘎然而止,“南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康哥当初可是明令禁止再招女生来酒吧的!”

耿山南放下一件完成品,叠好手里的毛巾,“秋原也是静山同意留下的。”

冯麦一下子泄了气,“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干嘛非得找个女生,真不知道康哥怎么想的。”

耿山南不经意间笑了,低头之间又把那抹笑意隐去,慢条斯理地说道:“静山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

秋原悄悄把休息室的门闭紧,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外面没有人。洗完头没有擦,直到现在头发还有些潮,她先换好了衣服,抽下皮筋,让头发散落肩头。她望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她很少照镜子,只觉得镜子里的人陌生。

这两年她长高了不少,皮肤发白看着有些营养不良,脸颊瘦削,没胸没屁股,直愣愣得像是根杆。这副穷酸样,怕是到了哪里都不会招人待见。

她看得出冯麦不喜欢自己,可能这个店里没有人会喜欢,至少都还留着面子从未表露出什么,唯独冯麦,大概真的是年纪小,肚子里藏不住话,什么事都直来直往毫不嘴下留情。

不过对这个大男孩,除了时不时难以招架的挑刺,她更多的是欣赏。冯麦天赋异禀,迷恋音乐,这世上能打动他的除了康静山,也就只有音乐了。

秋原零星听得些关于冯麦的事,很难把闻言中的故事同身旁的这个男孩联系在一起。他家里穷,父母离婚,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就走了,被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父亲硬生生给气走了。父亲自然对他也是百般嫌弃,所以他从小就跟着奶奶。

奶奶年纪大了,头发斑白,卖菜供他上学,挣得的钱还要维持家用。甚至时不时,还会被那个不争气的父亲抢走仅有的积蓄。

奶奶不是没有说教过父亲,但那个人油盐不进,只知道一次次花言巧语欺骗奶奶,把她手上仅有的钱一次次骗走。早些年还有媒婆看在奶奶的份上帮他物色姑娘家,但他的脾性越加恶劣越加不知收敛,连媒婆都不愿推姑娘家们入火坑。

冯麦还小的时候,奶奶要起很早去进菜,不敢留他一个人在家,就在三轮车车斗里放床被子,把还没睡醒的他卷在被子里,天还不亮就去市场上,一老一少就这么过了很多年。

可冯麦不喜欢读书,上课也听不进去,成绩一直没有起色,直到他上了一节音乐课。他大了些,经常逃课接各种零活赚钱,但这些收入也只是杯水车薪。

学校里的同学不知怎么知道他想学音乐,各种找茬侮辱他。冯麦年轻气盛,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他需要钱,需要钱学习音乐,需要钱离开当时的生活,最终驱使他去一家高档珠宝店里抢劫。

冯麦个头小腿脚灵活,轻而易举地跑出了店门,但店里的保安穷追不舍,眼看就要被抓住了。那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关在狭小幽暗的监狱里孤独终老。

他无法接受。

逃跑的路上撞到了一个人,屁股墩儿着地,怀里揣的首饰撒了一地,他傻傻地仰望着眼前高大的人。似乎那一刻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没救了,他就坐在那人形成的巨大阴影中,心中比想象中平静多了。原来被抓的心情,是这样的。

比想象中更容易接受。

如果那个人不是康静山,从那时起,冯麦就将永远生活在黑暗中,背负一辈子的谩骂与嘲讽,与他喜欢的音乐再无瓜葛。

但那个人是康静山,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给了他重生。

后来,康静山出手摆平了这件事,冯麦就一直跟着他。康静山知道他的天赋,给他买各种他想尝试的乐器,送他去专业老师那里学习。

平时冯麦最爱往酒吧跑,偶尔客串一下店里的DJ。明明是个未成年人,酒吧比谁熟悉。他更爱跟在康静山屁股后面,他去哪儿他就跟着去。

店里的人经常开玩笑说他是个跟屁虫,冯麦非但不生气,反而很喜欢这个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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