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未熟银杏

江屿从被窝里抬手按掉枕边的手机闹钟,把手机捞起来看了看今天的事项清单,轻轻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梦里的回忆太真实,他起身整理着上班要用的东西,试图让情绪和思绪都回到当下。沈柯对他而言确实是过往生活中不可忽视的亮色,但他心里清楚,即使有昨天那样的偶然事件得以再次见面,他们之间大概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这样也很好,沈柯前途无量,他也算生活稳定。江屿收敛了过分发散的思维,驱车前往研究所。

毕业时江屿凭借过硬的专业能力被全国知名的心理研究所录取,研究所给的待遇正合他意,既可以继续学术研究,也可以在空闲时间自由接收患者。

今天的日程比较清闲,上午有一位每周都来的患者,下午暂时空着。江屿本想着下午可以整合一下最近为了新课题研究收集的材料,钉钉上却弹出主任的消息。

[主任:小江,下午有一个艺术项目来谈合作,你下午三点去会议室B开会。会议资料稍后发给你。]

江屿最近几年人生里碰到艺术这个词的次数都没有这两天多,奈何工作不可推辞,他只能感慨地喝了一口黑咖啡,等着主任给自己传会议资料。

会议室B有研究所最好的景观,窗外正是研究所特意设计的绿化,翠绿的银杏在阳光下格外漂亮。

沈柯虽然是第一次来S市心理研究所,但他对接下来推门进来的项目负责人倒是比较了解。

果然,江屿跟在主任身后进来时,镜片背后的眼神非常直白地向他送以疑惑的一瞥。

“江老师,这位是沈柯,”主任介绍,“艺术项目那边的负责人,也是这次项目的主要提案人。刚从海外回来,年少有为啊。”

沈柯笑着点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主任,最后落在江屿身上。

“我们又见面了。”

主任愣了一下,转头问江屿:“你们认识?”

江屿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柯就接着说:“老相识了,昨天还刚在画展见过,缘分挺巧。”

缘分?江屿看着沈柯笑意浓浓的那双上扬眼,十分有十二分的不相信。

合作项目的名义再好不过,老师说想做心理相关的艺术疗愈项目时,沈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机会。

他始终对江屿的专业素养抱有信心,却也在向研究院提出项目的时候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主任似乎知道沈柯在想什么,语调和缓:“能够让心理学有这样的机会跨学科进入大众视野,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大家哥俩好地寒暄了两句,会议便正式开始。沈柯的讲述条理清晰,举例精确,项目从设计理念到落地效果都清晰易懂,艺术门槛并不高。

江屿难得地心生佩服,许多艺术家常常认为艺术作品是需要门槛的,将大部分人拒之门外才能保证艺术的高雅性。而沈柯的艺术疗愈项目,只是想让艺术为更多人所用。

只是沈柯时不时看他的那种眼神,总让人觉得像是在确认什么。

“关于前期的样本部分,”沈柯说着,指向投影上的一页表格,“我们希望能得到研究所的协助,尤其是江老师您负责的那一块——情绪唤醒测试。我看过您的论文,研究方向和这次艺术展的主题非常契合。”

江屿心里微微一动。

沈柯的语气如此自然,动机却似乎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么清白。江屿虽然有些起疑,但他从来不自作多情,况且这次项目合作大概只是沈柯出于专业的考量。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让多年前的旧爱特意回头千方百计求复合的魅力。

于是他便也只是淡淡回应:“具体情况都可以讨论。”

会议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聊到具体的负责方面,主任总结:“那就直接由江屿老师作为负责人和您联络吧,沈老师这边有问题可以直接找他沟通。稍后我也会拉一个工作群。”

“当然。”沈柯笑着看向江屿,目光短暂地柔和下来,“我会的。”

他细致地分析过江屿最擅长的领域,几乎是按照江屿的能力在规划这场项目。他知道研究所的主要负责人是谁,知道江屿负责的研究方向,也知道怎样的合作最容易让他们再次产生交集。

以最正当的方式。

主任在和沈柯商量下一次会议的时间,江屿没说话,只是默默在旁边等着。

沈柯忽然有点怀念——那时候的江屿也是这样,对什么都保持距离,却总是让自己忍不住靠近。

这一次,他不打算再退回去。

大致的框架已经敲定,在“合作愉快”的祝贺声后,所有人开始收东西准备离开会议室。沈柯看着江屿整理文件的手,依然如他记忆里一般骨节分明。

江屿的手牵起来比他的脾气要软。

主任和同事下午会议后都有别的安排,负责把沈柯送到门口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江屿头上。和同事们道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里,午后的光透过玻璃窗斜斜洒在地上,沈柯的影子与江屿的交叠在一起,几次靠近相叠,又被江屿下意识地调整步伐错开。

沈柯目光落在窗外:“刚刚就想说了,你们这里的银杏很好看。之前学校也有一排吧,不过没这么整齐。”

江屿也随之看向窗外尚且翠绿的树:“这里的绿化是研究所特地请人做的。”

“我记得你以前不太喜欢金黄色。”沈柯忽然开口,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江屿却听懂了。

金色总是让他们想起相遇那天的银杏。

他转过头,微微皱眉:“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啊。”沈柯轻笑,“那时候你总说这种颜色太张扬,像是在开屏一样吸引目光。”

“对颜色有自己的喜好和评价也很正常吧?”

沈柯看他挑眉反击,开玩笑说:“是啊,江老师品味非凡。”

江屿没接话,按下电梯下行按钮。

“不过,我发现你现在用的手机壳是浅金色的。”

江屿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那其实是前几天邢归远说在直播间十块钱十五个买多了用不完,非要闹着送朋友们分掉的壳,没有任何特殊意义。

“朋友送的。”他淡淡回答。

沈柯并没被江屿回答里的歧义迷惑:“但你现在愿意用这个颜色了。”

电梯门打开,江屿往里走,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沈柯见好就收,老老实实地紧随其后。

他靠着镜面墙,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落在江屿侧脸上。江屿站得笔直,正神色平淡地刷着手机。

“你下午还有安排吗?”沈柯问。

“整理数据。”

“项目的?好工作狂啊江老师。”

“不是,项目的数据要等你那边给我一个汇总表。”江屿语气不咸不淡,“是别的研究。”

沈柯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做总负责人。”

“为什么?”

沈柯跟在他身后出电梯:“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江屿停下脚步,偏头看他,目光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你还主动递项目过来?”

沈柯一噎,江屿每次出招都让人猝不及防。

“喝杯咖啡?”他很快恢复镇定,“算我请客,聊聊工作。”

研究所对面有一家安静的咖啡馆,江屿和同事时常光顾。下午三点半的阳光落在玻璃上,薄而亮。沈柯替他推门时,江屿动作自然地绕开会妨碍他动作的路线,几乎和当年一样。

“老样子吧?”沈柯问。

“你记得我喝什么?”

“冰美式不加糖。”沈柯笑着叫了工作人员来,替他点单,“你那时候期末周,一天三杯。那股苦味我到现在都记得。”

江屿指尖轻点桌面:“你画室离学校太远,喝不到正经咖啡,量少了不清醒。”

江屿说话永远不止字面意思,沈柯曾经痴迷于剖析他的一字一句,却也在失去这个权利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直白的伤害。他的视线从江屿的指尖移到咖啡里的冰块上,斟酌了片刻:“其实今天开会之前,我就猜到你会参加会议。”

江屿抬眼:“所以这次合作方向是你故意安排的?那么早年的研究课题,从你嘴里说出来真让人吃惊。”

沈柯从不对江屿说假话。他目光明亮而笃定,说:“是,所以你要退出项目吗?”

“做项目不是过家家,我会遵守约定,做好我负责的部分。”江屿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但我确实认真看过你那篇情绪唤醒研究,你知道我不会把项目当消遣。”沈柯说,“论文挺有意思的。”

江屿唇角微微扬起:“那你现在是在被什么唤醒吗?”

“也许吧。”沈柯笑着回应,“只是研究里没提到,‘刺激源’本身会不会被动摇。”

江屿轻轻一挑眉:“那得看刺激源是怎么想的了。”

沈柯一向吃他理智和挑衅并存的冷钩,闻言单手托腮,眼神柔和,像是被夸了一样乐在其中。

要是对面坐一位心软点的,看见这样的神情早就什么都答应他了,江屿偏偏郎心似铁,只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多年不见,沈柯的好骨相更加明显,性格又让人愿意亲近,这些年大概也从来不缺簇拥者。

沈柯语气和缓缱绻:“小屿,你变得更难懂了。”

这是他们谈恋爱时,两个人独处的时间里沈柯对他的爱称。

江屿从来就没有让谁完全了解过自己,听见他这么说,忍不住低声笑了:“心理学研究的核心是观察,沈老师,你确定你要转行?”

沈柯被他的轻笑迷得一愣。江屿向他抬眼,那眼神干净又平静,明明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他却偏偏读出一点若有似无的引诱。

像是一种被动的反制,如江屿习惯的那样。他明知道自己是被沈柯试图读懂的人,也就敞开一部分供他试阅,却又故意让他看得不彻底。

沈柯呼吸轻了一拍。

江屿却已经低头收拾东西,语气重新归于平静:“关于样本收集和受试测试,我回去整理完这方面的方案再发你。”

沈柯靠在椅背上,笑了:“江老师真是变了好多。”

“那你还要跟我合作?”

“越难懂越想靠近。”

江屿拿着东西起身:“那你应该庆幸,时隔多年,我对‘情绪唤醒’的研究仍在进行。”

沈柯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你在提醒我,别把自己当实验样本?”

江屿想了想,冲他偏头,叮嘱一般说:“只是提醒你,记得控制变量。”

他这句冷话,对沈柯而言比任何直白的挑逗都要致命。

沈柯忽然意识到,他以为自己是那个主动靠近的猎人,但实际上,如果江屿并不愿意参与这一场精心设计的重逢,他自有无数方法可以轻松脱身。

江屿正一步步地将他引入那模糊又无法撤退的界限里,而他因意识到这一点满心甜蜜。

即使始终不远不近,沈柯依然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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