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亮光在薛千书捕捉到的半秒之后消失殆尽,如同每一次她读不懂裴以迈眼底情绪那样,这次也当是自己看错了。
“没事。”她挤出一个微笑,“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没再看他,直接打开车门,起身下车,合上门,头也不回往大厅走去,生怕在裴以迈跟前暴露自己对这件事的无能为力。
她不联姻,就得薛忆,她舍不得。
魂不守舍上楼,输入密码,推门,客厅传来一道灯光。
家里有人。
“回来了?”薛妈妈项艳正给她煲汤,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来,贴身旗袍外披着灰色貂衣外套,脖子上一串珍珠项链,雍容华贵,手上又违和拿着汤勺。
薛千书立刻换上笑容,“妈?你怎么过来了?”
将蛋挞放出来,换好鞋子走去,蛋糕放到桌上再接过妈妈手里的汤勺疑惑问:“怎么还进厨房了呢?”
项艳很少下厨,嫌弃油烟味,害怕熏了脸,她注重保养,也养得很好,笑起来得细看才看得见一丝细纹,脸光滑得跟三十多岁似的,和薛千书站在一起倒像是姐妹。
“怕你辛苦忘了吃,白天忙着装修,晚上还得自己煮,说帮你雇个阿姨你又不肯。”
项艳叹息一声,轻手拍掉她衣服上残留的木板灰,心疼说:“看你,多脏啊,快脱下我给你洗一洗再回去。”
“妈~”薛千书半撒娇拒绝,拗不过项艳直接上手,她只好半推半就脱下外套,“不用担心,我又不是第一天自己住了,这不是过得好好的嘛。”
项艳翻了翻外套口袋,“等你结婚,我们母女可就难有这样的日子了,裴家怎么说都不会再让你单独住的。”将衣服挂在手腕处转身去往阳台,扔进洗衣机。
薛千书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扔下汤勺小跑跟去,急忙问:“怎么这么说?”
“家宴定了下周六,周日裴家上门提亲。找人算过日子了,你和承尘的八字在16号领证合适,也就是第二周周二,时间刚刚好。”
“提前半个月?”她站到项艳身后惊愕,“不是说好月底才商量吗?说要按着我们两个人的意愿选日子的啊?”
“你们选什么?”以为是薛千书害羞了,项艳弄好洗衣机直起腰笑着打趣:“你这孩子,怎么临近了反而还露怯,都多大了。”
“不是,我不想那么快结婚。”薛千书慌了神,连忙摆手。
意识到有些失态,将后面的真相吞下去,眼神飘散解释:“我们的公司最近刚好是忙碌时期,本来原计划领证时间是在公司上线之后,我还能喘口气…”
项艳裹了裹外套走近,将她从寒风萧瑟的阳台拉回客厅,没当回事打断她说:“你那公司能干嘛?结婚了不想去裴家的公司就回我们薛家的公司,在外面吃那些苦干嘛。”
“新公司虽然一开始不挣钱,但我喜欢啊,而且我就喜欢创作,不想去什么裴家薛家。反正我不答应,按原计划走是我最后的底线,不然我就不结婚。”她坐到沙发上,态度明确。
项艳本含笑的脸沉下来,脾气上嘴,语气也变重了:“薛千书,是妈妈太惯着你了,当初说结婚最开心的是你,现在说不要结婚的也是你,儿戏吗?你看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是看不懂也不是不结婚,总要给我一点时间吧?当初裴承尘婚期说推就推,怎么我要求晚一个月就那么难呢?凭什么都惯着他啊?”薛千书红着眼睛,紧咬牙齿,生怕在妈妈跟前掉眼泪。
她就想要一点时间接受,或者给自己一些期望,期待万一拖延了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呢…
项艳愣住,不知道往日乖顺的女儿怎么突然变卦,以为是最近忙装修太累脾气上来,抿嘴笑了笑,“汤熬好在锅里,你趁热喝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边走往玄关处换鞋,边语重心长说:“以为你听了很高兴,所以我没舍得电话跟你说特意跑过来。不管你那个新公司还在忙什么,订婚该走的流程你一样不许少,别让外人说我们薛家不厚道。累了就休息,请些人去弄,倒也不是每件事都要自己上手。”
说完直径离开,只留得薛千书呆坐沙发上,心跳仿佛跟着项艳离开的脚步慢慢消失。
刚刚那样顶撞,妈妈却是担心她累了。跟他们说裴承尘的事,不但改变不了什么,还让家里人跟着担心。
可也不能让自己这么快就跳进火坑啊。
空调的温度好似突然升温,烧得她脑子一顿混乱,心烦,索性起身关掉。走去拉开客厅落地窗让冷风吹进来,走出在阳台,试图靠寒凉冰住乱飞的思绪,强制冷静。
但于事无补,这些风没有江边的风来得畅快,有一茬没一茬,更恼人。
她往底下探了探身子,项艳的车没一会儿便驶出地下室,慢慢消失在拐弯处,她松了一口气,转身往楼下走去。
外套还在洗衣机内翻滚,薛千书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只穿了一件单衣。
走到电梯内摊开手才发现,没带车钥匙,没带手机,果然烦心事不会只有一件。她环抱着手臂,掌心搓了搓胳膊因接触外面冷空气而迅速上来的鸡皮疙瘩,不想回头,走过去算了,又丢不了。
“千书。”刚走到大门口,暗处传来裴以迈担忧但沉稳的声音,喊停她的脚步。
他站在大门右侧,灯光刚好打不到的地方,只飘过去几缕淡淡的散光,她半眯起眼睛才看得清他身形,虽然挺拔,但孤零零的,眼神好像能与她共情般暗着。
“你…怎么还没走?”她努力摆出正常交流的表情,庆幸刚刚没有哭出来。
只是蛮力抵不过生理,微微颤抖的嘴角还是被他看到了。
裴以迈脱下外套快步走来,甩到她后背,双手抓着衣领往她下巴处收紧,衣服上残留的温度瞬间导入她后脑勺,像是伤心时候的一句安慰,只是比言语少了催泪。
薛千书并不排斥。
“我看到项阿姨的车就等了一会儿。”裴以迈解释着,脱下围巾,这次没有叠,快速绕住她脖子,和风赛跑般圈得不露出一丝缝隙。
“噢,我妈妈她就是…来…她…”
“想去哪?”
帮她整理好,裴以迈后退一步打断她不愿直说的支支吾吾。
不是问发生了什么,是问她想去哪里,抵消了她以为还要解释一遍的顾虑,问得薛千书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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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多,小区内灯火通明,楼道下全是大人小孩散步的身影,与缓慢驶出小区大门的沉闷不说话的迈巴赫仿佛两条轨道。
南城虽冷,但却是一座不夜城,这会儿路边还人来人往,仿佛大家挤在一起就不冷了,有说有笑。
车内,安安静静。
裴以迈随手点开音乐电台,里面正播放着一首叙事的情歌,娓娓道来,配合一节节打下来的路灯,一片片提取着她往日的记忆碎片,订成电影胶片镜头在眼前跑过,鼻子突然涌起一股酸涩感。
江边在热闹的对面。
酒量不好应该是上天的恩赐,轻而易举让她短暂麻痹大脑,不过这次没法逃避,所以薛千书并没有喝,时间太短,再浪费就没了。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裴承尘不抱希望的吗?”望着江水,寒风迎面吹过来,带来一阵凉意将思绪吹醒,薛千书率先开口,眼底比江水还要冷些。
“什么时候?”裴以迈站在她左边,以暗夜为背景,侧脸在隐忍着什么,冷峻透白,毫无感情,直直问,不过脑子。
什么时候呢?
大三那年,裴家和裴承尘说商量结婚的事情,裴承尘电话里跟爸爸裴子天大吵一架,说他还在念书,不考虑结婚,当时她就在裴承尘旁边,尽管如此,他却丝毫不在乎地朝裴子天说了一句:“要娶你娶。”
这个电话挂断之后裴承尘和她说要一起出国读研究生,毕业再结婚。她答应了,那颗不悦的种子也种下了。
再后来大四吵了一次,出国两年吵了三次,毕业至今吵了无数次,直到不久前裴老爷子裴贤禅发话,若是他不结婚,就全当裴家没有这个孙子。
裴承尘终于点头服软。
她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威力在哪儿,也不懂裴承尘为什么不坚持了,她只知道大学毕业之后她就很少和裴承尘撒娇了。
有一次签了影视版权,她拽着他胳膊撒娇说要他陪着去吃蛋糕庆祝,裴承尘将她手拿开,说庆祝的事情他来安排,不要再吃蛋糕了,都大学毕业了,又不是小孩子,要成熟一些。
果不其然又是一个她没去过的酒吧,桌上全是酒精,一块蛋糕都没有。
可能是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不喜欢撒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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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逐渐密了起来,挂在她脸上湿湿润润。
薛千书眨眼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夹杂雨水大概也看不出来,索性任由两颗泪滴从眼尾滑落至下巴处,懒得去管。
裴以迈很久没有动静了,等她控制不住小声哽咽,他才回过神,侧眼望着她,“千书。”
声音沙哑,像是犹豫许久,又不得已开口般。
带着挂满泪痕的脸,她转向他,瞳孔里全是对下周的恐惧,毫不掩饰。
裴以迈喉咙像是卡了一根鱼刺,不敢吐也不敢咽,怎么都是痛,只慢慢朝她靠近,抬起右手轻抚她一边脸颊,拇指在下巴处小心翼翼略过,擦掉那滴顽固的泪水。
此时的裴以迈不再是往日听话模样,眼底除了心疼还有一股狠劲儿,交加在一起变成薛千书看不懂的情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她更是不敢动。
那应该就是余恋和她说过的,裴以迈很可怕的表情。
“我…没事,就是下雨…”
“结婚,跟我。”
他抹掉刚刚的心疼,脸色比雨水还冷,手掌微微使劲托住她下巴,禁锢她要移开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她,像是老谋深算之后的收官一役,没有商量的余地。
薛千书甚至以为裴以迈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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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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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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