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打听着逛到了乐聚坊,刚刚接近,远远看见坊内正有两人对弈,一个大棋盘图竖着放置在楼中央,网格的中央都有着横出来的木杆,对弈者下一子,楼下的侍女就挑一巨珠子挂上,方便众人观看;坊外的场地最大则在蹴鞠,踢得如火如荼,旁边是投壶,有专门的人帮忙给计数;西边还有斗鸡,更是叫喊连天;东边毗邻酒坊,酒香四溢。可谓是——游戏笑闹意兴高,喜乐欢颜人声沸。
若是平日,黎璃肯定嫌吵,不过今日他就是来看这孩子说的热闹,倒也接受了许多,可惜他不知如何享受这样的地方,问:“想玩什么?”
祁阳眼珠子一转,眉眼弯弯,玩笑道:“老实说我想看大黎你去踢蹴鞠比赛。你个子很高,也还算年轻,他们应该不会嫌弃你。”
青年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东西他从来没碰过。而且一把年纪,他有时颇会倚老卖老。
清晨的风并不燥热,太阳也分外可爱。女孩笑着问坊里的人拿了一个鞠,抛了抛,感觉没有问题,踢毽子般来了几下,一脚踢进了闲置无人的场地上高挂的球门——风流眼。
“这么喜欢玩蹴鞠?”他倒也不是第一次看她玩,听说在朔望城踢得就很不错了,同龄人里最好的。
“咱们之前在山上,没有开阔的位置,大黎你又不能在城里和我玩,毕竟你还要当个算命的世外高人,来了这苏镇,没人认识道长你,总可以玩这个了。”女孩对他眨眨眼,暗示他试试。
黎璃心道好有道理,拿起一个鞠,问:“怎么玩?”
小孩瞬间就想好了规则,“我们轮流踢球,另一个人拦着打扰对方,看谁踢进的多。”
黎璃把长长的外袍脱掉放在一边,准备束一下长发,却被祁阳嬉笑着打断:“我来帮你扎!”
青年想起来小友曾经自己扎头发扎得如此歪斜,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拒绝,但他还是乖乖坐下,让小姑娘把他头发束起来。
“大黎,你这头发一根开叉或者打结的都没有。”不像是人的头发。
黎璃微笑,叹道:“很奇怪?”
祁阳摇摇头,轻声问:“你到底活了多久?”
“嗯……”他欲言又止,但还是决定说出来,“好多年……多得无聊。”
“无聊?”
“倘若天底下有弹不完的曲子,那奏乐的人就无暇回味,倘若天底下有画不完的山水,富有耐心的画家也难以自愉……看不到尽头的感觉……但……但我觉得你没必要给我编麻花辫——”
黎璃的语气从平静淡漠急转直上。
“大黎你都没有试过麻花辫,你们修士不是讲究心境嘛,不能在乎皮相好不好看,那你试试看呗。”小痞子终于嬉笑着向青年伸出了她的魔爪。
男子本来想反抗,可他有什么必要和孩子计较,况且对方说得好像也没错,说到底,一位男子编个花辫也没什么伤天害理的。青年几次开口未果后选择闭嘴,任由小姑娘给他左边头发编了一个麻花辫,然后又在右边编了一个。两个麻花辫都挺歪斜,还歪斜得不对称。
“很好,现在咱们可以开始踢球。”女孩双手合十,得意道。
“你……好吧,你觉得能看?”黎璃弱弱地问,他几十年没这么忐忑过了。
“大黎你放心,就你这张脸,就算我一剪刀把你剃成了毛鸡,也是能看的,就算做了和尚,也指不定有人希望你还俗呢。”祁阳狡黠地避开发型问题,胡掐着好话安慰他,手里拿着球,往空中抛,用膝盖接住,“我们开始吧。”
本来最近正值苏镇的蹴鞠比赛,观众们兴高采烈地来看两个蹴鞠小队的比拼,两个蹴鞠队本来也是热情空前,誓要在众目睽睽下打败对手,夺得胜利,谁知他们踢着踢着,观众们就变少了。
等到结束的时候,两队人纳闷地寻找原因,然后看见就众人正围观一个小姑娘和一男子玩蹴鞠,但离奇的是,那可爱小姑娘球技相当好,还有那位英俊男子,扎了半边麻花辫。
祁阳编的麻花辫有点松,他们玩的这半个时辰里,黎璃人生几十年没有如此像个毛毛躁躁的年轻人一样跑来跑去,一只麻花辫不幸散架了,可惜的是,还有半边没散。
很多姑娘和妇女都来围观了这位奇男子,还有很多少年人来围观这小姑娘。
祁阳很明显天赋异禀,而且是老手,知道不少技巧,黎璃很明显不是很熟,但他有速度,两人是在玩,就时而争时而让,相当具有观赏性。
“头顶!”
“吊钩!侧身!”
“踢走!”
“内门!内门!好球!”
掌声雷动中,祁阳从黎璃这里骗走了一个球,一个翻身踢进了风流眼。
两人目前比分相当,小姑娘抹了一把她额头上的汗,叫停了,准备喝点水。
黎璃额头上没有丝毫汗的痕迹,他将还算干净的外袍递给小友擦汗,问:“还要玩?”
“好玩吗?”
“你刚才那个抢球抢得很漂亮,还有一球是后背顶着进的,始料未及。”
“我是问大黎你自己的感觉,不是问我踢得多好。”
青年怔愣片刻,随即莞尔,轻松惬意,“和你一起,我就没发现什么不好玩的。”
他成功把倚老卖老上百年的经验和坚持忘得干干净净。
女孩抬着水囊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余光发现之前比赛的蹴鞠队有人朝他们走来。
他们身穿秋香暗黄葛布短褂,脚穿黑色尖头靴,每个人本戴了头襟,有些因热又摘了,不大整齐,个个面色红润,体型壮硕。
带头的朝他们挥手:“嘿,这位兄弟,要不要来我们一起玩。这位小姑娘也可以。咱们比赛结束了,还要训练,正好两边都下一个人去休息。”
祁阳看着黎璃尚未松开的半边麻花辫,再看着起码束发是很整齐的蹴鞠队,突然捂着肚子咯咯笑个不停。
青年已经接受了这个辫子,只看向小友。
女孩也不推让,顷刻拿好主意,淡定发话:“我们可以来玩,就是我要和他一个队。”
那蹴鞠小队的队长想了想,反正比赛都完了,现在只是队内玩玩,自然是可以的,点头了。
两边的观众合并在一块看球了,不得不说,乐聚坊这丁大点地方凑这么多人,可真是挤。
“老兄,你这个……要不弄一下?”队长看了半天,还是觉得无法忽视,犹豫地问黎璃。
诚然这个辫子比较吸睛,但也太有冲击力了。
黎璃满脸无所谓,甚至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恶趣味。不过他本来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老头,以前表面上做样子拉着小友去给人家道歉的时候,也丝毫不觉羞耻。
女孩想了想,道:“为了公平,就改一下吧。”
她窜到男子身后飞速把那个麻花辫拆了,然后纯属故意给男子盘了个非常歪斜的发髻。
蹴鞠队长看了直直摇头,恨不得自己去帮忙束发,但这大兄弟很显然对小姑娘的手艺没什么意见。
本来蹴鞠训练时都是两队势均力敌的,下了两个人,两个新人增补上来一边,局势并没有一边倒。
祁阳本来就是老手,还偏偏有着惊人的旺盛精力,加上这小鬼身形灵活,健步如飞得几乎不像是孩子,踢得并未和他们这些成人显出天壤之别,能顺利跟上。虽然技巧生疏但体质过硬的黎璃也并不太拖后腿。
“接着。”祁阳接到球瞬间用膝盖将球顶飞,球擦着一个人肩膀急速横飞过去,被黎璃接住,直接射门,拿下一分。
场下一观众道:“吓死人了,刚才那球好快。”
“她这么小,怎么踢出这么重的球的?”一人接话。
“哎哎哎,别挡着。”
“这小姑娘指不定天生神力。”
“不像啊,这么瘦瘦小小一个。”
“妈的,说了别挡着,别一激动就踮脚。”
“不是你谁啊。”
台下时而议论纷纷,时而叫好时而寂静;台上打得一片火热。
好歹是专门的队伍,换两个新来的,还有个是小孩,这要是输了得多难堪。对手丝毫不留情,誓要赢得漂亮。
祁阳经常和别人一起玩,从小就是个皮实的机灵鬼,纵然有些身高劣势,但和球头、骁球配合得很好,黎璃很显然就不是那么融入这个十二人球队的集体了。
等到对面发现这个问题,配合着借着他拿下一个球的时候,黎璃微微挑眉。他当然看得出来是自己的问题,本来他也对站位和配合并不知晓,凭着感觉踢的。
在场的在他面前都只不过是小孩子,他本来也不怎么上心,只尽量缓慢得像是正常人的速度,没想到被截胡了。他暗自好笑,也不打算改正。
很显然队友们也没有指望黎璃是内行,真的就只是放人去休息玩个娱乐,中场休息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
不过打了小半场,祁阳一下来就哗啦啦灌了好多水,她已经到极限了,脸红得如同火烧云,什么力气都没有。黎璃心想着自己差不多得带小友离开了,却没想到女孩就抱着他的外袍站着不动。
“大黎,你放心继续踢,我给你场外指挥,怎么样?”
黎璃看着小友发亮的眼睛,抿唇。队长虽然不清楚这兄弟什么来路和水平,也劝道:“那两个家伙休息着还没回来,让对面也下个人,咱们继续踢,怎么也得踢完一局,你们答应陪我们踢一局的。”
男子无奈笑笑,又上场了。
等到队伍又上了场,眼看着小姑娘一个人坐在一边,有个年老的妇女大着胆子过来问:“丫头啊,那个是你爹吗?”
祁阳心里无言,她怎么每次都掉了一辈,不过她还是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得瑟说:“我长得像我娘。”
“哎呀,可惜了,你虽然不像你爹,倒是生的一样俊。”妇人道。围过来的偷偷打听的姑娘们都遗憾了。
黎璃耳朵不错,这边一直注意着的动静,听见小友谈到了母亲,倒是意外。
“我娘是天底下最美的人。”女孩毫不犹豫地赞美道。
姑娘们看看祁阳的脸,想着确实是美人的孩子才能生这么好,这孩子的父母定然是一对神仙眷侣,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羡慕。
祁阳知道这些姑娘们的心思,想到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她娘长什么样,突然沉默,乌黑的眸子闪过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情绪。
最后一场蹴鞠开始了,青年一开场就听见小友大喝说:“后跑七八步。”,这话说的速度很快。
黎璃跑了几步,果不其然没站住半个呼吸就球就朝这个档口来了。他膝盖接住球,弹了几下。
“倒钩,左边突围,出去后直接传左竿网。”
“走上路绕一下,高抛。”
“不接,去门边。”
祁阳反应有多快就指挥得有多快,正好男子从善如流,而且明明看着跑得不快,实际上非常快,配合不上的问题解决了,两边都踢得你来我往。
最后,香烧尽了,两边没能分出胜负。
一人直接拍了拍黎璃的肩膀,“可以啊,兄弟,后面几下真及时。”
另一人道:“你没听见那小姑娘指挥着呢。不过赛场这么乱,老兄居然听得清,反应也真快啊,我们都没明白她说什么,你人都已经跟上了。”
还有个年长的调侃道:“你们不是我们这个镇上的人,是来玩的吧。你家那小姑娘可得看好喽,肯定和那些小鬼踢球踢过不知道多少回,鬼点子还挺多。”
苏镇这地方的人将享乐放在了不错的位置,自然也放得开,遇见抛头露面的姑娘欣赏大于成见的态度要多得多,况且孩子爹跟着,也没什么事,大家说说笑笑地寒暄几句各自回家。
黎璃觉得有趣,很显然这场蹴鞠的焦点在小友身上。他思索片刻,又觉得理所当然——不论干什么,她都是最显眼那个。
休息这许久,祁阳此刻已经恢复过来了一些,太阳高悬,她饿了,正好比赛结束,可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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