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尘与子祺稍走远了些,至梨愔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却还能看见人的地方停下。
简单说完任务的事,千尘转头瞥了一眼梨愔。
树影随风飘着,晃着月光落在她身上,点点斑驳在手臂上,照亮了她手肘上一片刺目的伤痕。
是先前摔倒后的擦伤。
她已吃完糖葫芦,正安静的扯着布给自己上药。
全程她都未哭过喊过,或是抽一口凉气,只仅在涂药时,因那一时的刺激,整张脸皱成一团。
千尘瞧着,转了话题,道:“你对她未免太严厉了些。”
“宸阁的杀手,过得可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接的都是些殊死搏命的任务,不严厉,她如何保命?就她现在这副样子,将她随意丢去一个目标的府邸里,别说要她独自完成任务,就算是她能有成九条命折进去,也逃都逃不出来!”
“半年前的那个任务,她就完成的不错。”
“那不过是赌一时运气,生死无常,她能有多少运气,能眷顾着她一直赌赢?”
子祺在他身边多年,却难得如此与他说话,千尘听着,勾起唇,瞥着他的表情道:“你很在意她?”
子祺面色一怔,瞬间哑音,沉默片刻,才严词回答说:“属下只是奉命教导她,别无他意!属下也只是一时忘记了那件事,从今以后定当谨记,教她的时后,也定会有所保留。”
千尘面色一沉,冷瞥了他一眼,故意没好气道:“我只是提醒你别太过严厉,几时说过不让你好好教的话?你可别任由自己的心意,胡乱曲解我的意思!”
子祺又是一愣,一时有些不解主人的意思。
“她身子柔弱,不是习武的好苗子,且她太沉默,为了完成你的任务,总是过度勉强自己,就算吃了苦受了疼也不会开口。过刚易折,就算她目前能跟得上你的进度,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可长久以此,对她不是好事。”千尘如此解释过,转又看着子祺,责问道,“你好歹也是习武多年,已算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她不说,你也该注意的到这些,怎么这次却走眼了?”
“是属下失察。”子祺无言辩解。
千尘摆摆手,不再过于苛责,只叮嘱道:“她为了跟上你,已很是努力,不必总是苛责,你也该看到她的进步。”
“是。”子祺也回头望向梨愔,神情复杂。
“今日恰是中元,听说宁州城内的灯火彻夜长明,很是好看。”千尘又提醒了句。
“属下明白了。”子祺说。
千尘“嗯”了句,便要离开。
“主人您……”子祺忙唤他。
“你们去吧。”千尘打断他的话,缓步走入林深处,很快消失了踪影。
·
梨愔包好伤口,又将吃剩的竹签如宝物一般握在掌心,不经意抬头,正好看见千尘与子祺说过话,便直接离开了。
他走入远处那漆黑的树林之中,一身白衣也被黑暗逐渐吞没。
梨愔攥紧竹签,殷切的望着,心中也暗暗念想着,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与她也告别。
果然,只是奢望。
这根糖葫芦,或许也就是他一时好心罢了,毕竟她是他的病人,他对病人很温柔。
梨愔看着他离开,安静坐在原地,只握着那根竹签,没起身也没开口唤一句。
她就是如此,除了性命,其余的已知晓不是她的东西,便不会争取也不会主动,只需安静的守一阵子奢望,等一阵风吹过,吹醒她的妄念,便也就散了,也就过去了。
子祺已来到梨愔身边,见她似乎在发呆,就没开口,只安静望着她,等她回神,也算是一种他能做到的微弱的补偿。
他一直知道她柔弱,但到底不学医,只能看得出外在。
她装的太好,他所布下的任务都能够完成,没有任何抱怨,也甚少出过差错,他便没多想,只觉得她经过锻炼,身子骨硬朗了许多,便只一味的想要她尽快变强,能保护自己。
这么想来,今日的跌倒,便是警醒。
幸好有主人及时提醒,否则,才真是伤了她,得不偿失。
日后,必须得更加细心些关注她的身体状况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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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一阵子,梨愔已然短暂放下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猛然发现站在一旁的子祺。
她立刻蹦着跳起来,站直身子望向子祺。
“师父……对不起!您,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子祺蹙了下眉,这小姑娘,对主人的态度与对他简直差了不知多少,看来平日里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过于严苛了。
“咳,这是主人送来的解药。”他干咳一声,递给梨愔一个小瓷瓶,和一张药方。
小瓷瓶里面装着六粒药丸,千尘曾告诉过她用量,这味药丸,每月一粒,而辅佐的药方则需每日煎服一次。
看来这次的药量,是半年之久,所以,接下来的半年,便见不到他了吗?
她眼里掠过一丝难过,又很快散去。
也无妨,就算再多想也是无益,只要她再刻苦些跟着子祺学习,能留在宸阁,能对宸阁有用,就总能再见到千尘。
她收好药,对子祺道了句多谢。
子祺望向远处的灯火,寻思着说:“今日到此为止,此处离宁州城只余几里,不必再着急赶路,我们走过去吧。”
“是。”梨愔应下声,跟着子祺步伐缓慢的走着,又小声开口,问,“师父是因为我吗?我虽然不小心跌倒了,但没伤着腿,没关系的。”
“不是。是这几日匆忙,难得如此慢下来走上几步。”子祺解释。
梨愔想了想,自责的垂下头,“哦,我知道了,对不起,师父,都怪我不够厉害,拖了您的后腿。”
“……”
看着竟是有些解释不清了,子祺绞尽脑汁,罕见的搜寻着安慰的词,组句说:“你……不必妄自菲薄,我也是从你这般过来的。”
“我听说,师父在教我之前,已很久没接过任务了。”梨愔忽然转了话题。
子祺没多想,如实应答说:“自从近侍主人至今,的确已有三年不曾出过任务。”
这半年来罕见的接下任务,且远离宸阁长期在江湖上游走,也只是为了方便带着梨愔四处历练,顺路寻点事做,也是能让梨愔更熟悉他们所要做的事而已。
这是主人和他共同的意思,这一点主人交代过,不必告诉她。
梨愔听闻,却更是沮丧地垂下头。
“师父果然厉害,都已过了这么久不曾出过任务,可这半年间,却像是一时一刻也未荒废过一般,总能极其轻易地完成主人分派下来的各种任务。与您相比,我实在是无用……”
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这半年来,她跟着子祺,已看着子祺接下十数单任务。
每次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后,便头两天去打探踩点,之后两天计划着动手的时机、地点与退路,然后,如无任何意外,三日内便会动手。
如此,除却往来赶路的时间,前后最多七日,子祺便必能完成雇主的吩咐。
与此相比,她实在是拖泥带水,赶赴宁州,待了一月有余,还有子祺和千尘的掩护,才能顺利的解决掉一个目标。
子祺眼皮抽了下。
说错话了……
他努力补救着说:“真正的刺杀,的确不是宁府那样的过家家,杀手寻常也的确不会和一个目标耗费如此多的时间,一般都是知晓目标身份后,寻得能接近的机会,再然后,手起刀落,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所以,武功身手尤为重要。但也并非没有特殊,毕竟人不是所有时候运气都会那么好,目标也不会永远都是比我们弱的对手,在面对这种特殊时,能利用对方的弱点伪装接近,进而取得信任,达成目的,也是一种方式,而这,便是你在宁府做的事,也是你的优势。”
“所以,我也没有那么没用,是吗,师父?”梨愔稍稍有些期待了。
“当然,你要好好努力。主人对你寄予重望,我也相信,你总会独当一面,不再需要我的指引和教导。”子祺认真的看着她说。
得到肯定与激励,梨愔的眼里一时亮起了璀璨的光。
师父以前,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也甚少听到如此直白的期许与鼓励。
心头一暖,梨愔望着子祺,坚定地保证道:“师父……我,我一定会更加努力!会尽快成长,会早日独当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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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上中天,夜也更深了,两人也终于来到了宁州城。
“下一个任务没那么紧急,我们这些天都在荒郊野岭行路,鲜少来城镇,你尚年幼,定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今夜我们便在这城中住上一日再赶路吧。”子祺说。
“好。”
出乎梨愔意料的是,宁州城今夜竟还未宵禁。
寻常这个时候,城门该关了才是。
虽然城门对她与子祺来说,也只是个摆设,并不影响两人进城。
不仅如此,踏入城内,竟很是热闹,这个时候仍旧灯火长明,人声喧嚣。
好在当时宁宇尚未大肆迎她入府,写入祖籍,她也甚少出过门,后来宁府一把火,宁府上下所有相关的人又全都被烧死了,便是梨愔现在大摇大摆出现在宁州大街上,也无人知晓她就是半年前宁宇捡回去的那个义妹,
但她还是对眼前这景象甚是疑惑。
“师父?”她凑近子祺,握着他的衣摆扯了扯,面色局促。
“今日是中元,故不设宵禁,我们先去寻个住处,我再带你去街上走走。”子祺解释。
梨愔应声,又盯着子祺的脸看了一阵,问:“师父是不是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自进城后,他的表情都很严肃。
“若不喜欢,我们再去林子里,或者山洞里住吧,我也没有很喜欢热闹。”梨愔主动提议道。
“别多心,只是连日赶路,一时累了。”子祺说。
“师父也会累吗?我以为像师父这样厉害的人,都是不知疲倦的。”梨愔问。
子祺难得勾唇笑了,“人怎会不知疲倦?走吧,我们先去找家客栈,放下行李,待会儿,就带你出去玩。”
“好,但师父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梨愔还有些疑惑。
“我整日只顾着让你练功,和你在一起半年之久,都还不知你喜欢什么,作为师父,似是有些……”
“梨枣糖糕,还有……糖葫芦。”
子祺“失职”二字还未说出口,梨愔已抢过话回答了。
他便没再说下去,只笑着问:“怎么这么喜欢吃甜的东西?”
梨愔怔了下,说:“从,从前没吃过,感觉很好吃。”
少女微垂下头,此时已没了这段时间的沉默要强,难得像个单纯的孩子。
“好,再给你买一串糖葫芦。今夜这么热闹,兴福阁应也还未关门,也还来得及去买梨枣糖糕。”子祺答应着,不禁揉揉她的脑袋,接着说,“除此之外,还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告诉师父,师父都满足你。”
“师父……没想到,你人竟这样好。”梨愔望着子祺,小心翼翼道。
第一印象,对子祺是有些差,但后来认识了,偶尔也觉得他人还算不错。
这段时间的单独相处,他虽然严苛,却也没在除了练功之外的其他地方有任何为难过她,甚至对她还算照顾。
但今日这样的子祺,属实让她觉得意外。
这小姑娘。
子祺又笑了声,随即,又很快冷了脸,用回平日里凶冷的语气说:“不好!只限今晚。快想想待会儿都想要些什么吧!过了时候,我可不会再满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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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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