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愔醒来了,在宁府内躺了一日一夜后终于转醒。
她睁开眼,竟看到宁宇坐于她身侧,正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见她有力气转头看他,宁宇的表情终于松动下来,落在唇边化成笑意。
“小姑娘,你终于醒了。”他说。
尽管梨愔的情绪总是很淡,但此时也免不得一阵吃惊。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赌,赌他愿意停留,愿意救她回府。
可没想到,他竟会亲自守在她床前等她醒来。
她能看到,宁宇面色有些虚浮,倦态明显,似是守了她许久。
可她们迄今为止,都还是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明明可以在府外做做样子,抱回来后便交给下人照顾。
不过,他毕竟是城中百姓口中争相称赞的好人,如此也不算太奇怪。
宁宇见她虽沉默,一双眼睛却一直打量着他,似乎是因为对周围一切感到陌生,进而生出警惕,于是连忙解释道:“小姑娘,别怕!你可还记得我?昨日我们才见过。”
“我是宁府的大公子,宁宇,你昨日昏倒在我家门前,外面正是隆冬,天寒地冻,我担心你冻坏身子,便擅自将你带了回来。”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试图唤醒梨愔的记忆。
梨愔当然记得,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谁。但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
宁宇想了想,又解释道:“其实,这女儿家的闺房我本不便进入,也本欲让婢子来照顾你就是,可你晕倒后,一直紧紧攥着我的衣角,似乎很是害怕。我正巧也是闲来无事,便想着不如陪陪你,待你醒来,能得以第一时间向你解释这些一切,也是希望如此能让你安心,不至于一个人太害怕。”
梨愔看到,此时她虽然已没再紧握着,手掌上却的确还覆了一层宁宇的衣摆,看着很不自然。
当时生怕计谋不成功,宁宇不会带她回府,所以待宁宇靠近,她就下意识死死攥住了他的衣服,想让他无法挣脱。
却没想到,被这样误会了。
“对不起……”
梨愔小声嘟囔了句,立刻收了手缩进被子里。
宁宇只当是小姑娘害羞,不好意思,温柔笑着拍拍她,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愔……阿愔。”梨愔答说。
“阿愔,天这么冷,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到宁府门前,还站了那么久?”宁宇又问。
梨愔表情一僵,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我认错了人,我以为,你,是我哥哥……”
“无妨,小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与兄长走散了?”宁宇询问道。
梨愔的眼泪一瞬间涌出来,缩着身子止不住的哭。
宁宇当即有些手足无措,一双手慌慌张张落在梨愔背上拍了拍,连声安慰道:“阿愔,别怕别怕,我们宁府在南州城内还算有些势力,若是你与家人走散了,我帮你找到他们便是,别哭了。”
见梨愔情绪稍稍稳定些,宁宇才松缓了口气,又接着问:“阿愔,你家在哪儿?可在南州城内?还是在南州附近?”
梨愔哭得声音都有些懵,顿了顿才茫然开口道:“家,家没有了,娘死了,只剩下我和哥哥……娘临死前,怕我们没饭吃,就把家里木箱的钥匙都给了哥哥,说要我们拿去换些银钱,哥哥就带着我来了这里,他说,他先去城中找当铺换银钱,要我乖乖在这里等着他,不要乱跑,可我等了一天,也不见哥哥……哥哥……”
梨愔说着,又控制不住哭泣。
宁宇听着气愤不已,忍不住骂道:“这个混蛋!定是丢下你拿着钱跑了!”
说着,又拍拍梨愔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们不提这些。阿愔,神医说,你在雪地里受了冻害,须得静养才可全然好转,这些日子,你便什么都别去操心,先住下来好好养病。我既然将你带回府,就不会对你放任不管。”
“宁公子……”梨愔含着泪唤了句,像是感激到无以复加,不知该说些什么。
宁宇又柔声打断她的话:“你看我,只顾着与你说话,都忘了你还病着,还害得你情绪如此激动。阿愔,你快先躺着好好休息,莫再哭了,我去请神医来再为你看看。”
梨愔点点头,又缩回被子里。
宁宇远去,屋内只剩下她一人,除了自己微弱的心跳声,梨愔再听不见其他动静。
可她心里却仍是有些慌张。
神医……不知这位神医,会不会看出她除了冻伤以外,还身中奇毒?
不过,她对子祺说起这个计划的时候,子祺告诉她,宸阁会从中予以协助,让她不用担心。以子祺能跟在千尘身边随侍这一点来看,他既然如此说,便是有办法帮着她糊弄过去。
眼下更值得关注的是她自己的状况。
方才和宁宇一番交谈下来,她说话反应不成问题,嘴巴和脑袋都没有被冻坏,方才尝试着挪动了身子,也都已无碍,只是……
她集中着注意力尝试动着手指,其余几根手指几番尝试下都已无异,只小指的反应最是迟缓,很是不灵活,但好在还能动弹。
再往下,双腿和脚趾的情况更糟糕些。
她在雪地里还是被冻得太久了。
宁宇说,神医说过她只需静养便能恢复,也不知这个静养需要多少时日,她才能下得了床,拿得了刀。
待会儿神医再来诊脉,她可得问个清楚。
她没时间优哉游哉的躺在床上慢悠悠等待着痊愈。
双腿不太能动弹,她勉强撑着坐起身子,仔细打量着这件房屋。
她一坐起来,云丝软锦被从她皮肤上缓慢滑落,细化柔软的触感还带着暖意,是因房中点燃的炭火。
同样被引燃的香炉置于屋门入口处,隔了床边浅色的纱幔,和一道水墨屏风,但幽香入鼻,无需看到也能嗅出。
视线落在云丝软锦被上的绣花纹样上,是少有的翡鸳双绣,以双面绣在两侧绣上精美的戏水鸳鸯,细看能看出里侧不同的纹样的影子。
这样好的料子,只用来当被面。
只看子祺给的草纸上的信息,远不及实际来感触过一番更为慨叹。
宁府,果然是大户人家,背靠南州王国公势力,为其营生谋财,在这样的乱世中,也能在一方州城内翻云覆雨,享富贵荣华。
只这个给她一个外人居住的屋子,布置都如此华贵,这些随便一样,都抵得过南州城中多少平民百姓几年的生计。
而宁府只需稍稍施舍些最不值钱的食粮米粥,就能得南州城内的穷苦百姓们连年称赞,千恩万谢。
真是,名利双收啊。
难怪有人怨恨至要请宸阁取宁府现如今的掌家人,宁大公子的性命。
她分神间,有人走进来,步履轻缓,身形轻盈,是个姑娘,宁府的丫鬟。
她端着水和白粥缓步走入屏风内,瞧见梨愔已坐起来,连忙加快步子走到床前,露出笑意。
“姑娘终于醒了,快先喝些水,解解渴。”
她将手中东西放至床边的木凳上,端着水碗扶着梨愔喂她喝了几口,热情又殷切。
“姑娘,这是少爷吩咐婢子去刚煮的粥,您也趁热吃一些吧。听少爷说,您在来宁府前,就已有一整日没吃过东西了,定是饿坏了。”
“谢谢……”
来人太过熟络亲切,梨愔不适应,又不好冷言冷语,便有些应付不来,不由得微蹙起眉,僵硬地道着谢。
“姑娘您别客气,少爷已吩咐过了,婢子以后就跟着您,照顾您,您啊,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安心住下,别再想其他,少爷都会安排妥帖的。”丫鬟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未停,细心帮她喂着粥。
粥碗见空,宁宇也带着神医过来了。
梨愔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吃惊地险些未控制住表情。
她连忙咬着唇,又别扭的偏转着脑袋,任凌乱的头发垂散下遮住表情。
宁宇带来的神医,竟是,千尘!
她知晓宸阁会为她打掩护,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千尘亲自来此!
震惊只片刻,她没忘记自己还在执行任务,绝不能让宁宇看出端倪来。
她飞速平缓下情绪,劝告自己。
也是,如此她的病自然不会露馅。
梨愔又小心转头望着千尘。
千尘跟在宁宇身边,正一脸和善的笑着。
他看到梨愔,主动上前问:“宁公子,那,草民就替令妹诊脉了。”
“神医请。”宁宇说。
梨愔瞧着,千尘虽笑着,可神态瞧着却和往日有了大的不同。
外表也是。
他不似平常那般白衣胜雪,反倒是一身最寻常的粗布衣衫,还很细致的破了几处洞,打了不少补丁,布巾将长发束起,容貌瞧着老态不少,看上去像是个饱受风霜的中年男性,脸也刻意涂黑,皮肤跟着暗沉。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认出这就是千尘。
这幅妆容,也不知千尘是怎样做到的。
还有,千尘通医术,会治病?
她只知道他有落晚香的解药。
“宁小姐,得罪了。”千尘和善朝她笑过,掀开些衣袖,握住了她的手开始诊脉,动作有模有样。
仔细想想,听传闻说,千尘在江湖上是以用毒出名,尤其是那样自制的落晚香,世间无人能解。
药毒不分家,他通医术也不奇怪,就是不知水平如何。
梨愔白皙的手臂上因冻伤布满了青痕,在温热的室内尤其明显。
不远处,宁宇瞧着这一幕,满眼都是心疼。
“神医,我妹妹病好后,手上的这些伤痕可会消散?她是女儿家,身上留下青痕总归不好。”
“宁公子放心,待草民诊过脉,再替小姐开几副膏药,用上半月,这些冻痕就会完全消散了。”千尘安慰道。
“那便好。”宁宇松了口气。
梨愔眼眸微动。
留不留痕有什么重要?
她不理解,但对此也无所谓。
反正姑且寄人篱下,宁宇怎么说,她怎么做便是。
要紧的是讨好,不是理解。
千尘很快收回手,回头宽慰宁宇道:“幸好,宁小姐的冻伤不严重,草民有自信,只需月余便能完全治好。”
“真的!”宁宇激动不已,“先生,您真不愧是神医,您若是治好了她,宁某必有重谢!”
“诶,重谢就不必了,带着麻烦。草民当初离家,出来做着走遍四方的走方郎中,就是为了多救些被难症困扰的可怜人。治病救人是草民本职所在,也是草民心之所愿,宁公子只要给足草民药钱就够了。”
千尘有模有样的推辞着,若不是见过他其他面孔,若不是听过他不少传闻,真会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心怀仁爱的无私医者。
宁宇也不便多说,当即又感激道:“多谢神医!”
“神医。”梨愔小声开口唤道,“我这病,真能好吗?我,我方才想尝试下床,可发现双腿都无法动弹……我,真的只需要一月,就能好起来吗?”
“自然。”千尘极其肯定说道,“宁小姐,草民的医术,您大可放心,只要您配合草民医治,遵从嘱咐,草民说的月余,只会提前,绝不会推后半日。”
“那……”
梨愔还想多问,千尘抬声打断她。
“但若是宁小姐急于求成,反倒会弄巧成拙。”他严肃警醒了句,又恢复了平和的笑容,解释说,“宁小姐毕竟伤的不轻,治疗和恢复都要有个过程,是急不来的,至于恢复的时间长短,便因人而异,若宁小姐身子骨硬朗,自是能早日康复,若身底虚弱些,自然要久些。”
“那我的身底,可是很虚弱?可是要很久?”梨愔问。
“宁小姐若能少些心思,多安心静养,如此,便能早日康复了。”千尘说。
梨愔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急于求成,在身子恢复之前,切莫轻举妄动,先留在宁宇身边取得信任,待身体恢复,再寻机会一击必杀。
虽然她无比忧心时间,可千尘也定与她一样不希望她的任务有任何闪失。
在她不懂的领域里,还是听从他的警告更稳妥些。
“多谢神医。”梨愔答应道。
千尘又微微颔首,对梨愔递话道:“宁公子,小姐已无大碍,草民去开张方子,便先告辞了。草民现下在城北长巷住着,宁公子与小姐若有需,可随时遣人来召草民。”
“多谢神医!我送送您!”宁宇说着,便与神医一起离去了。
城北长巷。
梨愔在心里默默念着,记下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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