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宇陪梨愔走过宁府各处,又赶在日头西沉时将她送回了屋中,陪她说了许久的话,一起用过晚膳后才离开。
宁宇走后,环佩端着当日的药走进来。
她将药碗放至桌前,望着梨愔,却是欲言又止。
“环佩姐姐可是有话要说?”梨愔看了她一眼,道,“直说便是了。”
环佩犹豫再三,只是笑了笑,说:“婢子是看您的药又要吃完了,身子却还是如此柔弱,瞧着瘦骨嶙峋的,也不长肉,实在是担忧不已。”
梨愔眼眸微眯。
她其实知晓环佩真正想说什么。
宁宇对她实在是太过照顾,虽说在她这里看来,宁宇似乎并无其他心思,只是格外照顾,她也不懂这格外照顾的缘由是什么,大抵全可以归因为那位早逝的宁小姐,刻意伪装过,故此她与那位宁小姐实在是太像了。
但其他人可不会如此觉得。
宁宇已是成年,却偏要一意孤行,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十三四岁的漂亮姑娘养在府里,还常常亲自看护,甚至今日,还为了这个姑娘,抛下自己的正妻。
如此是为何意,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加以揣测。
环佩就是如此想。
但环佩不说,梨愔也不点明。
她只是笑了下,顺着环佩的话安慰道:“神医说阿愔病得重,是要慢慢调理的,短期内定然不会好全。但环佩姐姐也不必难过,阿愔已觉得自己现在比之从前好了许多,说明神医的药还是很有效的!只要坚持吃,阿愔一定会好起来。”
“嗯!小姐一定会好起来!”环佩接话说,“婢子给您端了药,小姐快趁热喝下,好好休息吧。您今日在府内走了这许久,定然已很累了。”
“多谢环佩姐姐,我没事的,有兄长和姐姐您陪着,一路照顾着我,不累的。”梨愔说着,接过药碗喝完,递还给环佩,“不过,的确是感觉有些乏了,环佩姐姐,我便先睡下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诶。”环佩应声,替梨愔放下帐幔,看她躺好,闭上了眼睛,才吹了灯,端着药碗离开了。
·
夜渐渐沉下,月上枝头,一片寂静,梨愔就在这深夜,忽然睁开眼。
惦念着要去找千尘他们,于是梨愔并未睡下,只是等待着时机。
比如此时。
她果然来了。
梨愔微微眯着眼睛,小心的屏着呼吸。
她看到环佩轻轻掀开帐幔,悄悄看了她一眼,然后关门离开了。
这是梨愔发现的第三次了。
梨愔这些日子一直在养病,于是白日里睡得够久,夜里便不怎么困,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能清晰的传入耳中。
环佩前两次也是夜深时过来,似乎是来确认她睡熟了没。
但大约是心虚,也是怕吵醒她,所以不敢细看,只看着她大概是闭着眼睛的,便放了心离去。
但环佩并不是每日都来,无法冠上是悉心照顾,怕她夜间着凉之类的由头,所以格外令人生疑。
但环佩并未有更多举动,她便未说破。
只是今日赶巧,她也有所行动,于是不得不谨慎一些。
她听见外面没了动静,才起身抽了件衣服披上,悄悄跟了上去。
环佩来到那个白日里,刻意带她走过的上锁的小院外。
夜深无人,梨愔小心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她的动作。
早些时候宁宇带她走过宁府各处,也一一介绍过,自然是绕不开此处的。
当时宁宇只提了一句,说这里是他二娘的住处,因为上次所说的病疾,不得不在门前落锁,恐她再出来伤人。
而此时,正门处也仍挂着一个巨大的铜锁。
梨愔看到环佩站在院外,谨慎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却并未走到正门口,而是往正门一侧的院墙摸过去。
萍姨娘居住的院落外墙下,生着丛丛杂草,似乎未有人清理过。
梨愔一早看着,又联想起那日萍姨娘被护卫拖走的场景,以为是她在府内受冷落苛待,所以院外的杂草也没人愿意管。
但现在看来,这茂密的杂草却似乎还有一番作用。
因为,她看见环佩在杂草中摸了摸,而后拨开一道缝隙,竟整个人弯下腰钻了进去。
梨愔蹙起眉,但未动,等一切重新安静下来,她才跟着悄悄摸过去,寻了那相似的杂草丛,小心摸索着。
手掌很快摸了空,她立刻拨开杂草丛探头进去,竟发现了可容一人蹲下爬过去的洞口。
她瞬间有些明白了。
事后宁宇曾解释过,大约是萍姨娘发疯撞开了门锁,才逃出来,来到她院中险些伤了她。
但她见过那门锁,那可是巨大的铜锁,要疯成什么样才能从里面撞开?实在是难以想象。
但若是从此处出来,去她院中演上那么一出,再由环佩配合,回去毁掉门锁,便解释得通了。
因为那日风波时,并不见环佩的踪影。
并非是意外,萍姨娘的确是在帮她,只是,为何?
她蹙了下眉,又很快摇摇头驱散掉杂念。
现下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她还有要事去做。
若环佩偏向的是萍姨娘,而非宁府其余人,便会帮她,尤其是,在被她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她只能帮她。
她便无顾虑,将草丛小心拨回去,又四下环顾一圈,瞧见仍是无人,继续沿着小路,悄悄来到了宁府后门。
宁府后门常无人看守,只从府内插上门闩,白日里偶尔容一些下人们通过。
在府内,梨愔已小心谨慎的确认过无人跟踪,想着出了门便不会再有人,于是开了门出去,又将门闭好后,便也未注意,一路朝城北长巷急急赶了过去。
她没想到,宁府后门外,是有护卫的,只是阴于暗处,不为人所知。
于是梨愔才一出门,就立刻被人跟着了。
正是先前宁宇吩咐过的府内护卫。
·
梨愔身子还未好全,这一路又跑的急,吸了几口冷风,来到千尘院外,才抬手敲了下门,便已控制不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这声音不亚于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响耳。
漆黑的院子里立刻亮了灯,有人急匆匆应声赶过来。
“来了来了!别急!”是千尘伪装的神医的声音。
千尘打开门,瞧见是她,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宁小姐!您怎么过来了!快,快进屋来!夜里天寒,您身子这样单薄,哪儿经得起冻啊!屋里生了火,您快进来烤烤火,暖暖身子!”
千尘将门打开,热情招呼着,又朝屋里喊了声:“宁小姐来了,快再添些柴来,把火生得旺些!宁小姐,您快请进来!”
千尘做戏做得这样足,梨愔心中瞬间升起了些慌乱,她立刻抬袖掩唇,又猛然咳嗽了好几声,边咳着边慌乱地说:“神,神医,我今夜不知怎的,突然咳得厉害……药也吃完了,您快给我看看,我,我没事吧?”
“宁小姐您大约是受了寒,别怕别怕,您先进屋里来烤烤火,我立刻给您诊治!”千尘温柔安抚着她,将她迎进了院中。
关上院门,走进屋内,千尘已收了恭敬之态,握着她手腕搭过脉,便走到屋内药橱前,开始配药。
千尘不言语,子祺也是,只默默朝火盆中加炭,屋内虽然暖和,却沉默的可怕,梨愔一时坐立不安。
千尘很快配好药,包了纸包朝梨愔走过来。
梨愔立刻站起身,拿起纸笔将今日来此的目的快速写下,递给千尘,而后紧张地望向他。
“我……是不是被人跟着了?”梨愔极小声的压着声音问道。
千尘看过纸上的内容,递给子祺,又看向她,神色平淡,话语却很令人安心。
“不必担心,坐吧,我去煎副药,喝了便不会咳嗽了。”
“谢谢。”
他未提及跟踪之事,或许是她多心了,只是千尘入戏的习惯,总是多些心的,梨愔便稍稍放下心来。
可这心并未放下多久,就又揪了起来。
“你不该为这些小事擅自行动!幸好今日主人帮你,此事尚有转圜之机。你如此不谨慎,如何成事!”千尘走后,子祺将字条扔进火盆里,望着她冷声责备。
梨愔心中一凉,默默垂下头。
她果然是被人跟踪了。
仔细想想,白日里宁宇突然说的那句要等她身体好些,一起去集市上走走,正是上次她出府时说过的话!
如若不是车夫和环佩所言,那……她一早就被他派人跟着了!
如此想来,梨愔眼里的眸光骤然变得狠戾。
子祺望着她这般模样,微微沉眸,语气也放缓了许多,听上去,竟似是有几分安慰的意思。
“主人这次念你年幼,经验欠缺,已帮你善后。以后决不能再出如此纰漏。否则,主人不会留你。”
“是。”梨愔应声。
千尘,不会留她。
梨愔在心中默念这句话。
的确,没了她,宸阁还有无数可用之才,她实在不是什么特别,她这条命,仍然岌岌可危。
“行了,此事既已过去,便别太放在心上,一次能挽回的失误,记住教训便是。你安心烤火,养好身子早些完成任务,这才是最重要的。”
子祺这句话中安慰的意思更为明显,明显到梨愔都听了出来,诧异地抬起头去望着他。
她一直以为他很凶,也很讨厌她。毕竟最初见面时,那表露出的杀意太过明显。
故此现在这句安慰,属实令她意外。
看到梨愔的神情,子祺眼眸一沉,又恢复了那副冷傲的模样,快步走出房间离开了。
子祺离开不久,千尘便走了回来。
“他去替你煎药了。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等会儿喝完药,我送你回府,正好有些事要和宁宇说。”
他这句话的意思,同样肯定了的确有人跟踪,也是顺便让她安心,这件事,他会替她解围。
梨愔不自在地垂下头,问:“我是不是闯祸了?”
千尘没说话,只顺手从桌上拿了根笔,在手中轻轻晃。
梨愔不禁颤了下,但仍端立着没有动,只是内心满怀着不安。
果然,千尘握笔抬手,又是在她脑袋上重重敲了下,用了几分力气,很疼。
“我记着了!任何时候也再不会松懈戒心!”不等千尘再有其他动作,梨愔立刻开口,十分认真的保证说,“从今以后,您的每句教诲,我都会记着,永远不会再忘的!”
千尘浅浅勾起唇,难得不是伪装,却话语温柔。
“我信你。”他也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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