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直到这一刻，温之槿才终于确定这人是一点愧疚和后悔都没有。

就在刚刚，就在高欣圆说出“好”这个字之前，她还在想，但凡，但凡高欣圆有一点点愧疚的表现，她就原谅她。

可现在，她确定，高欣圆没有一点愧疚。

甚至，她还有一点自得。

温之槿开门见山：“照片是你拍的？”

“对，”高欣圆同样没有任何犹豫，抬起头直视她，“是我拍的。”

温之槿点点头，“为什么？你恨我？”

高欣圆耸肩，“谁知道呢？有时候讨厌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吧？就是一种感觉而已。”

温之槿哼笑了一声，脚尖绕过凳子腿，把椅子踢到高欣圆面前，施施然坐下。她上半身微微前倾，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蜷着发尾。

她的防备和攻击像刺一样，正在一根根地竖起来。

“别人心里有恨可能真的没有原因，但你不是，你一定有原因。”

温之槿歪头紧抓她每一瞬的表情变化，带着点可惜的意味说道：“你这种别扭又强撑的人肯定是有原因的啦，你……”

高欣圆心烦意乱地打断她：“你不用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以为别人真的在乎你的施舍吗？”

“什么？”温之槿震惊地看着高欣圆，“施舍？我施舍你什么了？能让你这么感恩戴德？”

高欣圆唇角是向上的，但渐渐的眼中就蓄上了泪，“难道不是施舍吗？出去旅游的钱，寒假前剩下的巧克力，我丢掉的钱，你不都是在施舍吗？你不就是很自以为是吗？！”

当时班级团建去旅游时，高欣圆发给谢衔语的那一份钱她一直没收，而高欣圆问原因，谢衔语也一直没明说，直到后来有次一起参加志愿活动时，谢衔语无意中提到，感叹温之槿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时，才不小心说漏了嘴。

汪歆和陈选然都不太明白高欣圆说的很多，毕竟有很多东西高欣圆并没有和她们说，而温之槿则更不可能到处乱说这些，不过她们也大概能从“寒假前剩下的巧克力”一事，猜到高欣圆的意思。

汪歆没忍住：“你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啊？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寝室里互相分东西吃你也要耿耿于怀？你是有多敏感？”

陈选然应和道：“就是啊，一个寝室的互相分享一下东西怎么了？这就叫施舍了？”

“不用不用，你们俩息怒。”温之槿手向下压了压，缓解她们俩的愤怒，又转向高欣圆，“高欣圆，都到这种注定要撕开的地步了，你何必再装呢？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想要我的施舍的话，你为什么钱丢了就要打电话给我呢？你不和辅导员说，不和你的指导导师说，你找我？为什么？因为我人傻钱多？“

温之槿平淡地、缓和地一点点揭穿她的伪装，翘起的腿一下一下虚点着空气，似乎并没有在为这件事愤怒了。

“一边想要我的钱，一边又站在所谓的弱势群体方的道德制高点来指责我，你真以为我蠢是吧？”

高欣圆脸上闪过一丝阴郁的情绪，强撑精神道：“是，我不堪，我承认，那你又好到哪去？钱对你不重要，感情对你也不重要，所以你就随意玩弄别人，你多潇洒！”

“什么玩意儿？”温之槿满脑子问号，第一次碰到思维跳跃比自己还厉害的人，“你吵架能不能有点逻辑？”

“你装什么装？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到处暧昧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温之槿瞪大眼睛，好笑地望着高欣圆，“我跟你暧昧了？你在这一口一个暧昧的好像我触犯了天条一样，我到底和谁暧昧了？”

高欣圆手掐着桌子的边角，争执道：“你自己心里明明清楚，干嘛还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班助和谢衔语好好的一对，你非要过去插一脚，然后态度又不冷不热、模棱两可的，你不……”

“我懂了，”温之槿打断她，脸色淡然，“你喜欢李予。”

高欣圆本来就是不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尤其又是这样面对温之槿，她更没法伪装。几乎是在温之槿说出来的一瞬，她的脸就已经红了，眼神也躲闪着，不再敢直面温之槿。

温之槿看着她越来越慌乱的神色，淡淡道：“我的照片除了给朱杰盛，你还给过别人吗？”

高欣圆别过脸，眼前是自己桌子上廉价的一切，她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她虽话是这样说，但其实她心里清楚，她怕，她慌。

她知道她做了不应该的事，得罪了不应该得罪的人。

而反观温之槿的态度，她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样子，可却又什么都能轻易拿捏。这种用钱、用家世堆砌出来的松弛感，是她这辈子都没办法追求来的。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知道你觉得我死要面子，但是温之槿，”她转过脸，噙着泪盯着温之槿，话几乎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不是每个人生来就能像你这么有底气的，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处理伤害你的人，也可以没有任何压力地去攻击别人，但……”

“喏喏喏，又开始了，”温之槿歪着头，一副不欲再多听的表情，“又开始道德绑架我了。”

“我承认，勇气有时确实是需要家世支撑的，同时我也肯定，家境不好可能确实会让你没有什么底气。但是，这并不是你可以伤害他人的理由。照你这逻辑，你穷你有理喽？你没钱是事实，但你能考到卿大，就代表你脑子不差，态度也不差，你完全有能力改变你的生活。可你做了这样的事，那其实能不能改变也就不重要了。”

温之槿不想再和她多谈，起身把椅子推回自己的座位，又在桌子下方的收纳盒里拿了一瓶罐装的饮料。

临出门前，她微微侧过身，语气波澜不兴：“你尽快换宿舍吧，别等我找到辅导员那把你赶出去。还有，那些裸照你投给某些网站说不定还能挣点钱，不过前提是你能发出去。最后，同学一场，希望你以后脑子能清醒点。”

高欣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那天，她拿着曲奇饼干，明明拘谨却又故作大方地对她笑。

后来无数次的瞬间，温之槿都对她展露着有意无意的好意。她们本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可她自尊心太强，以致走火入魔，做了伤害她的事。

可要问她后不后悔，又好像不尽然，她虽懦弱，但也算果断。

她当时，那个时刻，报复温之槿的信念，就是很强。她不会否认。

*

温之槿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下来，赌气般把饮料往李予怀里一揣，李予观察她几秒，笑了。

虽然她有故作生气，但李予还是能从她的微表情和小动作看出她的伪装，得知她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太过火时，李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他看看手里的咖啡，问：“解决好了？”

“解决什么？”温之槿反问，“解决你的感情纠纷？”

李予侧了侧身，无意间挡住风口。

“又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

温之槿白他一眼，阴阳怪气的：“是，你当然听不懂了，你多纯洁啊，哦乖宝宝……”

温之槿嘴上调侃着，手也不忘逗李予，她把手弯曲起来，虚放在李予下巴下，手指动着，像是逗小猫小狗般。

李予乌黑眼珠紧盯她，看她红嫩的唇撅起一个弧度。好几秒后，对面的人仍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甚至手指无意间还碰到他好几次。

“我哪有你乖？”李予轻握住她的手，往旁边拉。

温之槿在他的手碰到自己手的那一瞬，心中就立刻警铃大作，可她像是被贴了静止符一样，忘了挪开手。

直到手被完全拉离开他的下巴处，李予才松了手。

温之槿动了动手指，想要快点挥走那阵热气，“你到底对高欣圆施了什么魔法？她竟然喜欢你……”

李予被她这话一堵，愣了愣。

他其实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但还是难免跑偏：“喜欢我是一件很不能理解的事吗？”

这会天还不算晚，只偶尔有去拿外卖的人路过，而他们站的位置又有点偏，基本上不会有人注意到。

但这头顶的路灯实在是太亮了，隐隐绰绰的月光在此刻却也清晰了起来，似乎非要把人照得无处遁形才罢休。

没有人说话，所以气氛显得格外诡异。

温之槿失神地看着自己落了空的手，李予拉着她好像也就是几秒钟前的事，但手却冷得这么快。

这个问题……她要怎么回答？

李予看着她低下去的头顶，不忍再逼问，只淡淡嘱咐：“事情你看着处理，不要伤害到自己。”

温之槿手指僵硬地弯曲了一下，埋头专注盯着自己的鞋尖，“嗯。”

这其实很别扭，无论是人，还是场景。他一早就知道她在胆怯些什么，他想跟她说不要在乎那些，可他知道，说了没用。

她的懦弱，远比他能给她带来的勇气要大。

他当然也想她坚定，想她直白表明，可他又何尝不是胆怯着，他也贪恋着这片刻苟且的温暖。

“这个点给咖啡什么意思？让我今晚别睡了？”他笑着岔开话题。

温之槿眨巴眨巴眼，戳戳咖啡，晃了晃脑袋，“对啊，你今晚好好想想你怎么那么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