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俗

时值夭夭婚期将至,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我与芽芽出门采买。

“这些物件不是都有专人置办?”我瞧着铺子里琳琅满目的喜品,不禁疑惑。

夭夭把玩着一柄羊脂玉如意,指尖轻抚过如意头上的缠枝纹:“你还不晓得我?绣活针黹最是头疼,交给绣娘便是。”她忽地正色,“但这贴身之物,定要自己挑选才称心。”

顿了顿,她又道:“届时可莫要学那些下婿的陋习。”玉如意在她掌心转了个圈,“去年城东张家就因这习俗,喜堂变灵堂,平白添了桩惨事。”

“我们自然不会!”芽芽抢白道,我成亲时也免了这些。只是…”她压低声音,“听说舅父私下还是给新郎官出了难题,你可得提前打点好。”

我颔首附和。这般恶俗,早该革除了。

前朝流行下婿的习俗,新郎到女方家迎亲,一般会受到女方亲属的戏弄,包括口头调笑,甚至杖打,此风之行连陛下都不能幸免。

至现在,下婿之风愈演愈烈,闹出过不少事情。

还有拦障车,当时都是楚如榆给提前包了红包,人人有份,自然就没出现。

不过还算幸运,没有遇上地痞无赖,拦婚车“讨彩头”。

之前京城就有一家闹出过事,本来大喜的日子,被无赖拦婚车,索要钱财,婚家拿不出来,还抢了新娘,直到婚家凑出钱,无赖才放人。

不过想想,或许有些事,错的根本就不是习俗,有些习俗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涂个好彩头,或是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只是这些,都成了那些自私贪婪的人们,肆无忌惮的理由。

刀剑本无善恶,全在执刃者一念之间。

“悦之阿姐,前头有石蜜摊子!”芽芽一手挽着我,一手拉着夭夭,雀跃地往前奔去。

青石板路上,她鹅黄的裙裾像只欢快的蝴蝶。

还未走近,甜香已随风拂来。那蜜糖的气息清冽如初春山泉,却又带着阳光晒透花蕊的暖意,惹得人舌尖不自觉泛起津液。

“娘子也买些罢。”木槿凑近我耳畔,吐息间带着促狭,“您昨儿夜里还念叨呢。”她鬓边的茉莉随着轻笑颤动,映得耳垂微微发粉。

我故意板起脸:“莫不是某个馋嘴丫头自己想吃了?”话音未落,木槿的绢帕已掩上唇角,却遮不住腮边浮起的霞色。

其实荷包里的银锞子早备好了——父亲每次远征归来,总要带些西域石蜜。那琥珀色的糖块里,总裹着几粒沙漠玫瑰的花籽,咬下去会迸出意外的清香。

“这次爹爹定会带更好的回来!”芽芽掰着手指,绣鞋在青砖上踏出轻快的节奏,“母亲一份,悦之姐姐一份,夭夭姐姐……”她数着数着忽然转了个圈,石榴红的披帛旋开朵朵浪花,仿佛要把满街的甜香都兜进怀里。

我们含着蜜糖走过胭脂铺,珠翠行。

暮春的风裹着柳絮,把石蜜的甜味、芽芽的笑语,还有木槿袖中藏着的半块糖,都酿成了最温柔的辰光。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快乐的气息。

心情异常美妙,连天空都似乎比平日里要美上几分。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舒适,让人不禁想要放声歌唱。

“郎君快尝尝这石蜜,我特意挑的!”一入府,我便将油纸包着的蜜糖捧到楚如榆跟前。他玄色衣袖下的手指顿了顿,眼底浮起细碎的光,像雪夜突然映亮的星子。

蜜糖在他唇齿间化开的刹那,我忍不住攥紧了裙缘:“可还...可口?”声音轻得仿佛柳絮落地。

他喉结微动,颌首时额前垂下的一缕发丝扫过眉弓。

这般模样,让我想起每当甜糕上桌,这位在沙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总会不自觉地抿紧唇角,目光追着瓷碟移动。

很快便到夭夭出嫁这天,傍晚,落日黄昏,变幻莫测的火烧云,到处都是很红火的样子。

也不知道那天傍晚,是否也是这番景象。

作为夭夭的“娘家人”,我并未随芽芽、兰惠入内为她梳妆,而是与一众女眷肃立门前。朱漆大门前,我特意选了正中的位置站着,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

夭夭厌恶那些下婿拦车的陋习,今日我便要替她守好这道门。

余光扫过院中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郎君,我微微抬高了声音:“新妇子最爱清静。”话音未落,身后木槿已带着两个健妇往前半步,三人六双眼如鹰隼般盯着人群。

李昃来接亲,面对亲友们的问题都对答如流。

看来尽管之前有些放荡不羁,但作为皇子所应有的教养和风范,他并未完全缺失。

一切都很顺畅,我让木槿给了红包又发过话,恩威并施,没什么过分行为。

夭夭穿着青绿色喜服遮着团扇,妇人们纷纷上前祝福,讨彩头。

本是不放心夭夭嫁他的,但见众人拥挤,他下意识地将她护在后面这一幕,真的为她高兴。

等夭夭被接上婚车,婚车渐行渐远,我眼里的泪水也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

在那个不经意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一种突如其来的眷恋,一种对即将离去的不舍。

这种感觉让我感到困惑,甚至有些自嘲——怎么会如此多愁善感?

就在这时,楚如榆打破了我的沉思。他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眼角,那温暖而粗糙的触感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慰。

他的动作轻柔而细心,仿佛在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我蓦然回首,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目光温柔得像三月的春水,漾着细碎的波光。“这般动容?”他嗓音低醇,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促狭,却又裹着蜜糖般的温软。

忽见他指尖一翻,竟从袖中变出颗晶莹的石蜜。琥珀色的糖块在他掌心流转着蜜光,恰似他此刻眼底的粼粼笑意:“再添些甜,可好?”

我从他手中接过那颗石蜜,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一半我放回他的掌心,一半我放入自己的口中。

回避开了他的目光,因为知道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那种悸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石蜜的甜味在口中慢慢化开,那甜蜜的感觉仿佛也渗透到了我的心里。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在返回的马车中,我依偎在楚如榆的肩头,不知不觉间沉沉地睡了过去。

从清晨开始帮忙,直到现在,确实已是疲惫不堪,一放松下来便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有人在轻柔地抚摸我的脸颊,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我抱下了马车,稳步向屋内走去。

其实在离开马车的那一刻我就醒了,但不知为何,我选择了继续装睡。

任由他将我抱入房间,轻轻地放在床上,他的动作很轻,像拿着一支羽毛,一点也不想把我惊醒。

心中暗自窃喜,忽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在向我靠近。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接近,那熟悉的气息让我心中隐约猜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在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就这样,我保持着安详的睡颜,内心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一个吻落在了我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般,偷亲。

而我更像那个偷食者,紧张又激动,身体僵硬的不敢表露。

本打算等楚如榆离开后再睁开眼睛,因为这样躺着其实并不是很舒服。

然而,楚如榆似乎没有离开的意图,始终坐在床边。

我不敢睁开眼睛,担心他正好在注视着我,加上确实感到疲倦,没过多久,我又再次进入了梦乡。

冥冥之中像是出了幻觉,有人在我耳边特别温柔的说:“小爱哭鬼,都这么久了,还是这么爱哭。”

“我也是争过、抢过、拂开无数人,才终于将你迎到身边。”

醒来时,发现旁边赫然躺着一个人。

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躺下了。

白天的事情又慢慢飘回思绪。

从来没有问过楚如榆。

或许在我不为人知的那些岁月里,他也在不为人知的爱着我。

而今岁月昭昭,你我相视一笑,便胜过千言万语。

①据《酉阳杂俎》记载,一新郞官迎亲,被女方亲属关于柜中,众人笑闹,一时忘记,结果憋死了新郞。新娘还未出门便做了寡妇,喜事变成丧事,亲家变成仇家。

障车之俗亦起于南北朝。其流行本是不舍新娘离家之意,家人阻拦婚车不让离开。为赶吉时,男方就得掏银子了,这相当于后世的红包。唐代障车之俗极为流行,成为迎亲仪式中的一个高峰。但唐代中后期社会治安较差,障车成为城市恶少、乡里无赖勒索钱财的一个手段。

明李时珍《本草纲目》石蜜条:"石蜜,白沙糖也,凝结作饼块者为石蜜"。清张澍辑《凉州异物志》说:"石蜜非石类,假石之名也。实乃甘蔗汁煎而暴之,凝如石而体甚轻,故谓之石蜜"。

石蜜其实就相当于现在的冰糖。

(架空历史,部分风俗源于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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