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诡谲云涌惑朝夕(下)

第二日,深秋天凉的,我多添了一件外褂,出了门。

十三正斜靠坐在游廊的柱子旁,横吹笛子。见了我来,钝了一下,又继续吹,曲谱是崔郊的赠去婢。这老十三能文能武,还擅长音律,吹得一手好笛子。我默默听着,心里连连赞叹,好一个惊才风逸的玉面郎君。

曲毕,十三这才看向我:

“看样子,又多了一个听曲的人。”

我疑惑,他眼神看向我身后一笑:

“先来的反倒躲在后头了。”

我转身,胤禛立在那里……

他依旧静静的看着我,面冷,眼神却是热的。那份炙热,我懂,又好像不懂。他信佛,向来不近女色,只勤于政事,对府上的福晋也秉持着相敬如宾。可他的眼里平静,为何在看着我的时候,却总是透露着什么。

记得重阳节的那天,他带着我站在角楼向下望去。就像他告诉我的,佛家也讲究因果。十四爷虽是他的亲弟,却与八爷走得亲近。德妃虽是他的生母,却莫名的偏袒十四,不过都是缘深缘浅罢了。

……

十一月中旬,太子病愈,遵旨返京。由于大病初愈,万岁爷爱子心切,特意命梁公公从宫里调出两个做事周到的太监到太子府伺候。

有一个叫小川子的太监深得人心,平时说话嘴巴像抹了蜜似的,干活也勤快。梁公公见他是个受用之人,便将他安排进了太子府伺候。

进了太子府只不过十天,就获得了太子爷的喜爱。要说他与别的太监有何不同之处,还真是有。这小川子会一项稀罕绝活儿,那就是口技,他能学很多鸟叫和禽兽叫,学得以假乱真,可谓技艺高超。

仅表演的二鸟争食,将两只画眉鸟演得如同真的般,就让太子爷大为惊叹了。所以经常吩咐小川子表演,什么群猪争食、百鸟争鸣,无一不让人称赞。

一天,太子起来赶着去上早朝,只唤了一声,小川子便及时跑了进去。在伺候他穿鞋的时候,太子发现小川子是跪着的,而其他人都是蹲着,不禁问道:

“为何要跪着?”

小川子则毕恭毕敬:

“太子爷是储君,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奴才仰慕,更不敢有丁点怠慢。”

太子一听,心里顿时被触动。自打出生后,第二年便被立为皇太子,一当就整整二十七载,这个太子早就当够了。好一句君临天下,也唯有君临天下的那个人,才是真正掌握实权的人。

渐渐的,太子爷很是宠信这个能言善道的小太监。但他不知道的是,小川子还认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大阿哥。

……

冬生萧瑟,万木凋敝,能赏的唯有雪景了。这第一场雪还没来临,我就开始盼着了。

每次朝会,在万岁爷从中和殿到达太极殿的时候,就听銮仪卫官大喊一声:

“鸣鞭!”

甩鞭的人听见后,接连在地上打三下,清脆响亮。每每听到鸣鞭声,我都会停步静听。

腊月十九这天,终于迎来了这年的第一场雪。满城的大雪纷飞,琉璃瓦很快积了白皑皑的一片。

我套着水蓝色绣着小团花的短袄,披了件粉嫩的毛披风就迫不及待的出门了。簌簌琼雪中,我淋着雪漫步在甬道。

耳边寒风呼呼刮过,我停步,伸手接雪,眼睁睁的看着雪落入手掌后,便转瞬即逝。

画面好像回到了九岁的那年冬天,我和一群小人儿在西府院墙外玩闹。忽见那家小姐孤身一人站在雪中,全身穿着白,连外面的披风也是如雪的颜色。我们都好奇的跑过去,站成一排在她面前观望。

她两眼无神的盯着远方,眼里还噙着泪。我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的问道:

“你在想什么?”

至于西府小姐说的那句话,当时只道是寻常,此时却突然懂了。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我喃喃说着这句曾经听来的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头,闷闷的。再向前望,胤禟站在甬路的那头,披着黑色的毛披风。

胤禟见了我,微微一怔,便慢慢的朝我走来。我也抬起步子,朝他走去。

那一刻,真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我们迎着纷飞的雪花,渐渐走近……

胤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伸手把我的风帽兜起,便与我擦肩而过。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几步了,我这才猛然叫住他:

“九爷!”

他停步,转头看着我,等着我继续往下说。一时突然语塞,不知说什么,却又想和他说话。想起自己最近新排了一出戏,明知对方不爱看,还是问出了口:

“奴才新排了戏,九爷有兴趣看吗?”

胤禟静默了一下,淡淡道:

“他老四爱看戏,你找他吧。”

我心里不禁犯嘀咕,好端端的提起四爷干嘛,嘴上却追问着:

“你可是答应我的!”

他有些愣住,却又不想同一个女人辩解,只得转过身继续走。

胤禟走远的背影,我默默看了很久。或许,我真的成了落花。

……

一天,万岁爷小憩醒来。梁公公站在龙榻前等着为其更衣,但见他神色发呆,迟迟不肯起来,便小心唤道:

“皇上?”

连唤两声,万岁爷才喃喃说着:

“朕老了…”

生老病死乃正常规律,万岁爷怕的不是老去,而是因为老去,他的权利就会被虎视眈眈的盯着。

梁公公惯有的陪笑道:

“万岁爷风采依旧…”

话还没说完,只听皇上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们身为爱新罗觉的子孙,理应替朕分忧。但是朕也怕,他们的心里巴不得朕早点死。”

他们自然是指那些个皇子,而这些个人里,万岁爷最不放心的便是太子了。要说这个太子,原也没那么多幺蛾子,更没有老四老八的雄心壮志。奈何,他偏与索额图走得近。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索额图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什么教唆之事都能干出来。归根结底,到底是因为索额图与太子的关系不一般,太子的生母是其侄女,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才导致了其一心拥护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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