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天子呵呵一笑,说:“你倒是聪明。朕听出了你话里的意思,是在责怪朕,对吗?但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我当然怕死。”方迟这一句倒不假,所以话里话外都是真诚,“可陛下若是杀了我,不就白费了太子殿下的心意?父慈子孝,所以我斗胆猜测陛下不会那样做。”
天子粗犷地大笑起来,像是被说中了心思:“好一个父慈子孝。那你倒是说说留下你的好处。”
方迟缓缓地抬起头,但保持跪着的姿势,虽然实际上确实是跪得疼了。她回答说:“自然是唱戏给陛下听。”
“你觉得朕需要你?”天子狐疑声响起,夹杂着看戏不嫌事大的语气,“朕有人才济济的梨园。数百人都能给朕唱戏。还需要你吗?”
那为什么陆祁还要接自己回来?方迟不是不信天子的话,只是觉得难道天子就没听说过她的名声吗?又或者这是他在试探,试探自己的能力?
想到这点的方迟面对着两个咄咄逼人的需要,镇定自若地答:“可多一个也不多,万一我能给陛下带来惊喜呢。就是不知陛下平日里都喜欢听什么戏?”
天子短暂笑而不语,而后才言其他:“说说吧。你都擅长些什么?”
“民女最近新写了一段戏词。可否唱给陛下听?”方迟小心翼翼地道。因为既然她能胡乱唱之前在课堂上做的笔记,那再来一次也无妨,就是可能要急忙催促着自己在脑海中搜索唱词,以及期待着此行为并不会引起天子的厌恶。
然而,天子终究阅人无数,不仅没有立即给出许可,而且还让氛围保持了好一会儿的静默。期间,方迟甚至能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
直到天子微微颔首,才打破这种压抑致死的气氛。他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机会过了,生死由朕。”
“一次就一次。”小声嘀咕的方迟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身为天子的你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那底层的人们又何尝会喜欢生死掌握在别人手里?
然后将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的方迟慢慢站起身,虽然在站直身体时又差点摔倒。谁让这是她第一次下跪呢。她在心中暗骂,该死的死腿,你给我争气点啊。
“你最好认真对待,否则。”
“没问题。我还不想死呢。”方迟明白天子的意思,谄媚地笑着并未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接着在简单地吸吐几口气后,方迟调整好气息,正式开始表演一段由她东拼西凑出来的唱词,“自从别后,常忆当年相逢。今宵,几回魂梦与君同。歌尽桃花,繁华路道,却恐相逢是梦中。”
一段唱罢,空气再次沉默,方迟有些紧张地去看天子的神情,但结果却有些让她意外。
只见天子怔愣呢喃,似忆起了什么:“与君同,是梦中。就没了?只有这短短几句吗?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故人不在,相思万里。”方迟信口拈来,尤其是在听说天子和皇后的故事后,她是有意这样唱的,“但故事还差一个结局。目前是仅有这短短几句。如果陛下想接着听,我可以为陛下写一个好结局。”
“好结局固然令人欢喜。但故事的不圆满才是现实啊。”看起来略有落寞的天子重新坐回伏案前,而他的手来回摩挲着椅首处的精致龙头。他在感叹,也像是在陈述某个久远的事实。
而方迟大概能明白那种情感,因为她曾在过往的歌词编曲中体会过,用八个字来形容或许就是,青梅不在,竹马老去。从而,她平静地道:“陛下说的不错。但我们生而为人,应该拥有美好的东西作为精神寄托。”
“那是你们的事了。”天子的眼底有难以被人察觉的失落,“笔早已不在我的手里,结局就由不得我了。方迟。”
“民女在。”
“朕不杀你。”天子还是那个身经百战的天子,从不轻易流露过多的情感。他目光如炬,神情自若,睥睨天下,“不杀你,第一是因为祁儿,第二是你要为朕单独创作一本戏折子。朕怕再过些时日,人一旦老了,就不记得那些故事了。”
还以为是什么生死难料的事的方迟到底是松了一口气,一改刚才的战战兢兢,回应说:“创作不难,只要陛下给我足够的时间。”
只要时间充裕,方迟相信,依靠她那新时代的知识储备,再加上原身的戏曲技艺,她定能创作出很多新的戏折子。
毕竟要知道的是,在穿越前的那条音乐创作的路上,方迟也了解过很多文学知识,包括各种各样痴爱情绝的故事。
“时间不多了。尽快吧。”
“民女明白。”方迟看不透高高在上又逃脱不了凡间七情六欲的天子,只好先暂时保命性地应下。
然后这时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无尘从外边走了进来,并在天子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随后,天子便摆手说:“你先退下吧。但最后,朕还要提醒你一句,因为祁儿,所以你最好要证明给他们看。”
他们?听着天子的口气,方迟将他们自动归类为不那么看好陆祁的那些大臣,也就是陆知远那一派吗?
“一定做到。”方迟一边应一边退出大殿,同时心里在想,那自是当然,她可没有忘记和陆祁的那个交易,但现在是不是应该要去见他?他的伤势怎么样了?要不还是先找个人问问东宫怎么走吧?
出了大殿,外头的阳光已经过了正头顶,约莫午后两点的光景,方迟被笼罩在夏日暖阳里,却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有些安静的殿外,不见路人,而没有了无尘的引路,方迟像极了一只无头苍蝇,思来想去之后也只能是先去找陆祁了。
于是,方迟决定跟着来时路的印象走,想着等碰到人了再询问也不迟。
就这样,方迟左拐右拐路过各类大殿小殿。它们或雄伟,或安静,或药香弥漫,只是她可不敢胡乱进入,因为不然不知道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跟那些书籍影视里描写的那样,所以她时刻警醒着自己。
直到按照路人的指引,来到一处名叫满芳园的门前,方迟才停下来,因为她听到了从内传出的骂声。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不想好好教我?你个贱奴,你快跟我说说我到底出错在哪里了?”
“郡主,我的好郡主,我说,我好好说,还不行吗?”
“我明明是跟着你的手法一起挑线下针的啊!你是不是故意想看我笑话?”
“不是的。郡主冤枉奴婢了。”
看来是主仆之间起的矛盾,但听那主人声音,方迟能感觉得到那人应该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也许更小。
只是没想到这等事居然让自己给碰上了。方迟有些无奈地苦笑,她可不想管这事,也不想因为这事而给自己惹上麻烦,可又不能不进去,因为这是一条从皇宫去往东宫的必经之路。
因此,方迟只好硬着头皮进入,而后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鲜花满径,枝头叶深,也有不少的袅娜花朵盛开在稍高的树梢处。
只是还没走几步,方迟就被坐落于花草丛中的流云亭里的女子喊住了:“你,就是你。你来给我评评理。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郡主,是奴婢的问题,都怪我没有讲解清楚。”之前就已认错的宫女仍然还在低声下气。
“你说了不算!让别人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过来!”
“好嘞。”没有办法和颇为无奈地,方迟不可能不过去了。万一,事不过三的道理,在古代也同样流行呢。
所以为了保全自己,方迟只能慢吞吞地走过去,但实则是在心里想等会怎么脱身。
“啪!”突然的一声响脆巴掌声,把方迟倏地拉回到现实。她心里害怕也是最不愿看到的场景还是发生了——那位艳丽女子在气急之下动手了。
而只有走到跟前后,方迟才看清那位女子。
俏丽的少女,套着桃粉色纱裙,绾着长发,带着珠翠,额头中央贴了花黄,眼瞳清澈明亮,朱唇上也染了胭脂,如果只是静静地看,会让人不禁想到那句,只待郎君前来。
然而眼下却是——
“郡主,奴婢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我说过,不听话的人注定会被抛弃!而你,青竹,你三番五次不真心待我,你可想过后果?”
被吓哭的青竹,用重重哭腔说:“我错了。郡主,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只是她的话刚落下,那女子竞又将手中的器物狠狠地扔在了她的脸上。
女子接着说:“不用了,你不行的话,自然是有人代替你胜任这项工作。青竹,你辜负了我的一片真心。”
青竹躲闪不过,又许是不敢躲闪,只能是用脸硬生生地接下了圈着绣布的绣团,且很快脸颊处就露出了血色红晕。她说:“不是这样的。青竹从未对郡主有过二心。请郡主明查。”
“我可是还能再信你?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呜呜……”青竹被恐吓着往边上缩了缩。
而从路过到逐渐亲眼目睹事故矛盾发生,原本想继续置身事外的方迟下一秒心知却再难躲过了,因为那块绣团这时竟打着滚来到了她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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