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傅卜丘,原是大荒泽中的红腹锦蟒,花了三千两百年的时间才幻化成蛟,天资实在不怎么高,而天界又无人提携,自己摸索着修炼,想要飞升成龙怕是此生无望,故而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说到我是如何投身这样的三无门下,话还是有些长。
那年初冬时节,连鲤鱼精都算不上的我还没有摆脱婴儿肥的身躯,落在了鱼群的最尾端。没有了鱼群的帮助,我自然跃不上半尺来高勉强称作瀑布的小落台。刚巧我师傅从泰器山上碰了一鼻子灰,走在莹水河畔,看着流水中胡乱蹦跳的我,眼神中透出惊喜,当下就觉得我努力拼搏,完全是一个跃龙门的好苗子。这蛇族要飞升成龙先要化蛟再成龙,而我们锦鲤一族只需要一个机会——跃龙门,相比之下自是走了许多捷径。师傅许是想我若是能争口气飞升成龙光耀门楣,也算是在泰器山的两位小龙神面前扬眉吐气了。我当年年少无知,对于师傅要收我为徒这件事只当是上仙需要行善积缘,便稀里糊涂答应了。
后来我跟随师傅在泰器山脚下修行,用了一百年修了灵仙之身,就此长生不老;又用了一百年修了万物语,学会了人、灵、魔、仙、鬼、怪、妖七界的语言。小有成绩的第一日,师傅便带我前往泰器山。
小白龙白景两百年未见卜老头上山,得知是偷偷收了我这个徒弟,不禁感兴趣起来,瞧了瞧我的仙骨,打量了我半盏茶的功夫,才对我师傅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发出了灵魂拷问,「卜丘老儿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
我师傅得意洋洋地炫耀我二百年便修了灵仙、通了万物语,当然隐去了师傅渡给我两百年修行的前提,然后又向他展示对我的宏伟规划,说到鲤跃龙门时已经满脸红光、目眦欲裂。我看师傅表情管理逐渐失控,忙害羞地扯扯他的宽袖,「玥儿哪有那么厉害,往后还需师傅多加提点。」
白景的嘴角已经有些抽搐,小声嘀咕,「这些我二十年便已修成,兄长白礼十年修灵百年修仙,不过千岁就已位列上神了。」
卜老儿当下就暴怒而起,忿忿道,「你们这些官二代,祖上白翌上神是女娲娘娘座前二弟子,又与那抟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君和九头火凤家交好,自然是走了许多捷径。可怜我小徒锦玥,小小年纪要逆流而上,吃尽了修仙的苦头。」
白景嗤笑,看着我圆润的身体,实在是看不出我吃了许多苦。我看了看日渐圆润的身子,十分不好意思地往师傅身后躲了躲,为师傅这次的泰器山显摆之行感到惋惜。
没捞到面子,师傅倍感无趣,当下就扯着我愤然离去。
「卜上仙可从东北而去,西南莹水河畔易吹冷风。」远处传来白礼上神的千里传音,我心不由得一阵狂跳,赶忙调整气息,看来是午饭吃得有点少,差点低血糖。
我痴痴地望着远处的青神洞,眼下正是初冬,可见上神再厉害曾经也不过还是条蛇,与我经常烤来吃的菜花蛇一样,也都是要冬眠的,想来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
我师傅憋了一肚子火,偏偏要走西南,冲着青神洞卯足了劲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吼道:「小仙身体朗健,莹水河畔当下风景独好,正好带我的高徒故地重游,也望上神多多保重。」话未说罢便连声做呛。我自觉丢脸,却也不得不上前为他老人家顺顺气。
白景上仙尴尬地咳嗽两声,宽慰道,「青神洞修得远了些,上仙的话我会向兄长转达,肺脏娇嫩,风寒易侵,上仙听得一句劝吧。」
「你欺负老子不会千里传音啊,你……唔嗯……」好在我反应快,用法术封住了师傅的嘴,不然上神一道天雷下来,我师徒二人一身修为就算折了。
师傅一路上恼我对他用了禁口术,腾云而走,不管我在后面哭喊。我是一只鱼,就算化了双足走起路来也颇为费劲,一路劳累一路哭,再见到师傅时已是傍晚。晚霞姹紫嫣红地打在莹水之上,像一层朦胧的薄纱,师傅就坐在芦苇荡中央,身子竟也跟着芦苇随风飘荡。
我心里一惊,卜老儿不会小心眼到呕气羽化吧。于是集中灵力,跃身而起。
坐到师傅身边,才发现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们锦鲤一族跃阶逆流而上,成群前往莹水上游越冬的情景。
我心里一暖,师傅许是触景生情,想到当年收我为徒的场景了吧。
「师傅,当年您怜惜玥儿愚笨,善积德收我为徒,助我修仙,将来我一定为您养老送终。」
卜老儿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颤抖地指着一个个跃起的鱼儿,气若游丝:「为何所有的鱼儿都可逆流而行?为何所有的鱼儿都能跃起一尺?它们……它们都成精了吗?」
我百般不解,疑惑地望着师傅,这如何奇怪了?
「我们莹水团锦是越冬洄游鱼,自然要去上游温暖的泽地,好在我们修炼的地方在南麓,又有两位龙神的仙气护佑,不然我也要赶去越冬的。白景、白礼就算飞升成龙,不也都要冬眠嘛。」
师傅愣愣地看着我,身体开始逆风倒下,我急忙伸手却也迟了半毫,眼看着师傅要掉进初冬刺骨的莹水,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晚霞即将隐去,一阵暖风拂面,师傅便腾起于半空中,被一团荧光包裹着,荧光后面藏着一双剑眉星眼,好看得让我闭息宁神,心脏好似被一根细线牵引着怦怦跳。
「跟上。」修长匀称的手轻轻一挥,师傅便随他一路腾云向泰器山方向。
那声音不就是……
「上神你不是在冬眠吗?」我小跑着,仰着头看他,摸着包裹师傅用月华织成的大茧,羡慕道,「上面有人罩着就是不一样,护魂茧都这么高级,上神把我也裹在华光里,渡我些修为吧。」
「你师傅急火攻心,伤了仙脉,再耽误须臾,你师傅上仙之身怕是白修了。」白礼背影僵硬地顿了顿,「还有,谁与你说本上神在冬眠。」
眨眼功夫,二人便消失在我眼前。哎,做一条鱼容易吗,我才跑下山,现在又要爬上山,我这一天怕是要走完我一辈子要走的路了。
好容易爬到了丹琼殿,我已经没力气再站起来了,趴在殿前的门阶上,看见里面早已经觥筹交错。师傅酒品一向不怎么好,喝到这份上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拉着白景上仙絮叨不止。我不愿再丢这个人,本来转身要走,却听到师傅嚎啕大哭。
「我当年看她逆流而行,以为她凡胎仙骨,有跃龙门的潜力,没想到团锦一族是越冬洄游鱼,个个都有逆流而上、飞跃尺高的本领,你们当真应该嘲笑我,你们当真应该嘲笑我啊……呜呜呜……」
白景一脸尴尬,礼貌地拍拍卜老头的肩,却也词穷地不知道如何安慰,「缘分,都是缘分。玥丫头天资虽差,好在孝顺,假以时日……假以时日……」
我听到这里突然有些难过,鼻子开始发酸,原来是这个缘由。我做鱼的时候就是最笨的,做了神仙还是最笨的,假以时日我也成不了龙,我连龙门朝哪边开都搞不清楚。
我起身离开丹琼殿,如此更好,我才不想做什么劳什子龙神,不过是能多分个仙山洞府,我又不稀罕。
「又想偷溜去凡间?」白礼上神从暗处现身,苍青色的华服微微泛着鳞光,「你师傅醉了,今夜就留在泰器山吧。」
我张着嘴呆了半晌,留宿泰器山?我吃惊到已经忘了刚刚的难过,随即兴奋地一蹦三尺,若能在晚上到泰器山顶晒个月亮,抵得上我十年修为呐。趁着上神没反悔,径自小跑上了山顶。
泰器山顶有一汪正对皓月、不足两丈成方的泉水,泉眼却足有一人环抱那么大。躺在泉眼处,股股上涌的温泉按摩着整个身体,再晒个月亮,简直不要太享受。怪不得师傅看上了这座神山,可惜被白家两位龙神占了先机。
「你这样的晒法实在是浪费了我这仙山灵气。」
「啊啊啊啊——」我吓得一个鲤鱼打挺。
白礼上神面无表情地抹掉脸上的水,一把将我捞出泉水。
我慌忙上下遮掩,「你这上神……怎的……怎的没羞没臊看人家女儿……女儿身……」说着说着我发现刚刚因为温泉太舒服,不知觉地现了鱼身。
白礼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挥手便将我恢复了人形,顺便赏了我一身火红的罗裙,「本上神不怎么喜欢吃鲤鱼,土腥味过重。」
「对对对,鲤鱼……鲤鱼真的是很难吃。」看着被我一尾甩成落汤鸡的上神,低头伏小才是生存本能。
白礼斜睨着我,「你是怎么做到二百来年没把卜上仙气死的。」
我站得笔直,认真地回答,「神仙寿岁无疆,哪有那么容易气死。」
上神看了我须臾,唇边有些笑意,「你倒还是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小丫头。」
「还是?」我歪着头打量这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心里又有些异样的感觉,面上却是喜笑嫣然,「好看的小郎君我见过不少,像上神这么好看又会搭讪的却是真没有了。」
「小郎君?」白礼笑声爽朗,「我足比你年长八百岁,又是上神之身,你师父这二百年着实将你管得松散了些,规矩本事没学多少,市井之气倒是沾染了许多,往后不许你偷跑到凡间。」
「上神管得宽了些!」我愤愤然,「我只是去听戏、拿些话本看看,从没扰乱过凡间秩序。」
「哦?那今日话本也要没收。」
我瞪着眼睛,怄憋着一口气,指着白礼的鼻子,「你你你,你又是怎么千年都没把白景上仙气死的!」
白礼伸手打了下我的纤纤玉指,顿了顿,轻咳一声道,「不许这般没规矩。」
我伸出食指看了看,刚刚霎时间的冰凉触碰,让我不禁发出了死亡之问,「为什么你都成龙神了,还会保留冷血动物的体温呢?」
只见那上神微微抬眸,我耳边顿感狂风呼啸而过,低沉又威严的龙吟之声在我天灵盖上炸裂。腿脚当下就不听使唤,颤巍巍地匐在地上,嘴却更加不听使唤,「上神息怒,大怒伤肝,您看您气得耳根都红了。」
「休,休得胡言乱语,」白礼扯起我的袖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说话吞吐得没有往日的威严,「倒,倒也没白景说的那么差。吐纳之术可会?」
原来上神是来传道授业的,便悄悄松了口气,「会的会的,师傅教过。」
白礼微微松了口气,一本正经道,「现在将月华之灵从丹田提到膻中,如何循经流注可知道?」
月华灵气提到膻中,瞬间人就轻快了不少,我便盘腿,顺其自然徐徐飘于泉眼之上,「月之灵属阴,自然循手足三阴经流注。」
「仙骨不怎么好,好在不是只笨鱼。」白礼有些赞许地点点头,「如此才不算浪费我这仙山宝地了。」
听到这,我便有些泄气,眼巴巴地看着白礼,「师傅当年若有些常识,便也不至于收了我这样没仙根慧骨的笨鱼,就算上神怜惜指点一二,这辈子我也不可能完成师傅的夙愿。」
白礼若有所思,似笑非笑,「你也说了,神仙寿岁无疆,这辈子啊,长得很,切莫妄自菲薄。」
还真是少年老成。上神就是上神,说话都是文绉绉的。
白礼打了一个响指,我便在掉落泉眼前又化成了一条锦鲤。我摇摇尾巴表示抗议,这上神心眼也忒小了,只许他用成语吗?少年老成也不算贬义词吧。
也不知道白礼施了怎样厉害的法术,之后三日,我便一直以鱼身待在这汪灵泉中。想着自己成为了泰器山留宿的第一位女娇娥,还真是有些害羞的小傲娇,这牛我能够跟山下的婴勺鸟吹半年。
「啊啊啊——」我感觉自己「咻」地腾空而起,赶忙伸出手来找平衡。唉?我恢复了人身啦,我看看自己白嫩的双手,感叹仙山灵泉果真养人呐。
「你师傅就快被扔下诛仙台了,你还有心情研究你的手?」白景上仙恨铁不成钢地把我瞬间提溜到丹琼殿中。
我一时确不知该作何反应,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丹琼殿内挤满了得知消息的各位叔伯阿姨哥哥姐姐,就连羽翅还没长全的婴勺都来了。我实在纳闷,卜老头就算文化不怎么高、行事有些许狷狂也不至于去九重天上捅马蜂窝呀。
婴勺鸟呼哧一下飞到我面前,气鼓鼓地说道,「都怪你,你这只笨鱼,卜爷爷要不是为了你,怎会涉险去九重天窥探天机,怎会得罪南海那位臭屁龙女!」
我瞪大眼睛,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猼訑伯伯拍拍我的头,「哪家父母不是盼儿成龙成凤的,你师傅心急了些。鲤跃龙门虽是个升越上神的捷径,却也不是哪条鱼都有这样的天赐机遇的,不然莹水的鲤鱼岂不各个都赶去当神仙了。」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白景上仙赶忙上前安抚我,「我最见不得眼泪,你师傅好歹也是上仙之躯,说不得还有回转的余地。」
「我说我要当龙神了吗,就巴巴地跑上九重天捅娄子,这下全是我的不是了。」我抹了一把泪,转身就要去通天楼。
白礼上神一直淡淡地坐在上座,不知什么时候飞身挡在我了面前,「你不过是个灵仙,还没资格进南天门,你们师徒二人都着急去送死吗?」
「是啊是啊,上仙以上品级才有资格上九重天。」众人附和,纷纷劝我不要冲动。
我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你们对我道德绑架,我做什么都是错。」
众位叔伯阿姨早就见惯了我的泼皮,只得冲着两位龙神尴尬地笑笑。
赤狐姨上前一拜,「二位龙神,我等在泰器山下修炼,受二位神灵庇佑,如今卜上仙身处危难,只有二位仙者有资格上九重天,还望二位神灵施以援手。」
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白景、白礼。我正准备上前抱白礼上神的大腿,他却早一步飘然空中,优雅地坐到大殿正中,弯着嘴角看着我。我抓空的手有些干,却也十分识趣地转身抱住白景,用我觉得最可怜兮兮的表情真挚地看着他,「上仙救命!」
白景这样世家出身的公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惊得后退两步,「小锦玥,你……你胡闹什么,快快起身,成何体统,你师傅犯了天规,我哪有本事去救他。」
凡间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总是能达到目的的,我只能更加卖力,哭得梨花带雨,「师傅说过,你们祖上有蒙阴,总能说上话的。再说我师傅顶多是犯错未遂,罪不至上诛仙台呀。」
「你……」
「你既然这么孝顺,就自己凭本事救师傅。」白礼接过话头。
众人又齐刷刷看向我。
「我要有资格上九重天,我就,我就……」是啊,上了九重天我又能做什么。
白礼走下来,「这些日子不要再偷跑去凡间,好好在山上修炼。」白礼摇摇头,边走边碎碎念道,「好的没学多少,泼妇一般倒学得有模有样。」
众人呆愣,黑压压的丹穷殿里竟然鸦雀无声。
白景上仙最先反应过来,追着上神而去,「兄长,这是何意,哎,哥……」
随着两位龙神的离去,大家逐渐缓过神来,丹琼殿仿佛像一滴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炸了开来。
「小锦玥你修来的什么福,能跟着两位龙神修炼!」
「锦玥姐姐,你可说过,苟富贵,勿相忘!」
「锦玥呀,昨晚……你不会委身于白礼上神了吧,不不不,应该是被宠幸。」
什么跟什么!七嘴八舌吵得我耳朵嗡嗡作响。留在山上修炼?我仔细回味着这句话,这上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好容易从众位叔伯众脱身,白礼早就回到青神洞中,青神洞悬于山巅,我又不会千里传音,只好巴巴望着。
白景上仙拿着一罐瓜子、一袋青梅坐在千岁松下唤我,笑眯眯道:「小锦玥,还是过来吃盏茶吧。」
被我盯得发毛,上仙挠挠头:「卜老儿暂时性命无忧……哎,天机不可泄漏,是劫是缘全在于你。」
「你们泰器山从不留女仙娥,如今是憋了什么坏心思,莫不是要灭口?」我跳开八丈远,不知道白礼对他说了些什么,这上仙如今看我像盘中鱼。
白景嗤笑:「杀你一条小团锦何须如此大费周折,让你留在泰器山,自然是为了救你师傅。」
「如何救?」
「飞升成龙都能向天帝许个愿,这你是知道的吧。」
我点点头:「无非是要块仙山宝地成为一代山神。」
「谁说这个愿望非要是要个物件……许个救人的心愿嘛……」白景说得漫不经心,时不时地瞟我两眼。
「师傅有救了?!」我一把抓住上仙的手,随即又泄气下一口气,「犯了天条也能说救就救吗?九重天的王法也太随意了吧。」
白景上仙反手捂住我的嘴,「休得胡言!妄议天庭也是要受鞭笞之刑的。」
「那你说我好不容易飞升上神,干脆要个免死金牌得了,以后泰器山周围的仙灵哪个触犯天条我统统救下。」我点点头,师傅从小就教我看问题要长远,泰器山的叔伯阿姨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咳咳……」
我转头看到一脸铁青站在身后的白礼上神,不由得有些恼怒,「你这个上神怎么这么多怪癖好,还喜欢听人墙角。」
白景耸耸肩,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果真相配」,便笑着走开了。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起刚刚在丹琼殿的场景便懊恼地挺着胸脯瞪着白礼,「上神当众让我留在泰器山,毁我清誉,众口铄金我一个姑娘家以后如何自处。」
白礼黑着一张脸,一挥手便将我化作团锦,翻手化了一团水珠将我包裹,「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可爱些。」
可爱?我吐出一串泡泡,却也打不破这个结界。白礼就这样一只手托着结界水珠将我带到青神山洞府。
「以后你就在这随我修行。」白礼扔过一把扫帚,「以后我的饮食起居都由你负责,先将家里打扫干净。」
我握着扫帚还没有缓过神,住在这?家?
「唉唉,上神,我虽混迹凡间市井酒肆,但也是有骨气教养的,没名没分我可不做你的外室!」
哐——一道天雷砸在脚下。
「上神息怒,我的意思是没名没分咱不做,有名有份的丫鬟却是玥儿的荣幸。晚上吃红烧青蛙怎么样?」我可真是个大聪明,哪有蛇会拒绝青蛙。
「糖醋鲤鱼。」随着声音飘来的是三尺寒冰。
我尴尬得眨眨眼睛,可能修成了上神,口味就不一样了,「上神真爱开玩笑哈,今日十五清沐修合,咱们还是吃素面吧。」
话音刚落,便觉脚下毛茸茸的一团子,通体雪白,颈部一圈金黄,尾巴又长又蓬松,「让本姑娘看看你是个什么灵——啊——」
四目相对,一双金黄的瞳子直勾勾看着我。
「上神救命,上神救命!」我是顾不得什么了,直冲白礼上神寝殿。它长得再好看,它也是只猫,是猫就会馋我这只鱼啊。
跑得太急,却与那出来看热闹的上神撞了个满怀,我捂着脑门,后退道,「上,上神勿怪,性命攸关。」
白礼唤过那「大猫」,抚了抚它的脊背,它伸了个懒腰,斜睨着看了我一眼,打了个哈欠便窝进白礼的臂弯。
白礼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怎么?害怕?」
我瘪着嘴,作势要哭。
「这是朏朏,」白礼揉揉它,看着一脸狼狈的我,又揉揉我的头,「朏朏食薲草,不吃鱼。」
「朏朏?」我悄悄抬眼,「传闻养之可以解忧的朏朏?」
白礼点点头,将朏朏放在我怀里,「朏朏是霍山灵物,你可不要当凡间的猫养了,每日卯时去霍山采摘新鲜的薲草喂它,一日都不能断。」
「我……」
「哦,我不吃冬菇,素面里不要放冬菇。」白礼甩了甩衣袖,合上殿门。
我在门口张了张嘴,我何时说要养它了?一只鱼,养一只猫吗?
那朏朏十分不满地冲我「呲呲」怪叫,我放也不是,抱也不是,它却十分识时务地蹬了我一脚,跳到不远处的灵池边小憩。
我谄媚地笑笑,「朏君当是仙身了,小的不过也刚刚化形成仙,灵力低微,腿脚也不甚方便,您可否三五日一进食,免我每日奔波之苦。」
只见那朏朏目光如炬,烤得我皮肤生疼,连连后退索性显了真身扎进灵池。这背后有靠山的就是硬气,一只灵物都欺负到我这小仙头上。我气得甩甩尾巴,往深里游了游。
没想到这小小的池塘竟如此之深,我向上望了望,水质清澈,隐约还能看到朏朏的身影,我又看了看四周,都说水至清则无鱼,果真这灵池里竟没任何活物。哪条鱼在水里不是最自在的呢?不知不觉我越游越深,周围都已暗了下来,向上望去也只见丝丝微光随水波荡漾。突然下方一股莫名的巨大吸力将我拽向池底,忽来的水下漩涡,将我转得晕头转向,竟使不出半点仙力抵抗。师父曾教导,如果胳膊扭不过大腿,就千万不要强行扭。我索性躺平任由那巨大水漩涡将我一步步拽向黑暗,只是没想到我这条小鱼仙竟死在水塘里。
耳边一声龙吟划过,一条巨大的青灰色身影泛着清冷的磷光将我团团围住,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白礼的真身,一种莫可名状的威严肃穆之感油然而生,那龙须滑过我的脸颊,我与他对视良久,原来龙也是分好看的龙与不好看的龙。那水漩涡越转越快,似将我的魂魄从身体中抽离,上神将我团团围在身体里,却也没有让那种撕裂感减轻半分。忽而耳边又是一声呼啸龙吟,震耳欲聋,便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那朏朏舔醒,抬头见它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我便气恼,一骨碌爬起将它提溜起来,「你这小东西,怎得这样小气,不过是让你少吃一两顿,你就用灵力灼我,引我下池子,若不是上神舍身,我就成这九州八荒第一条被淹死的鱼了。」我环顾四周,正疑惑着,便见白景端着些瓶瓶罐罐从正室出来。
「现下可有不舒服?」白景用悬丝提起我的手腕,「我说兄长似少了不少修为,原来是度与小锦玥了。」
白礼度我修为本是见天大的好事,我如今心里却有些发闷,赶忙拉住白景,「上神如何了,是否伤得严重?」
白景上仙笑道,「性命无忧,我兄长可是上下九天最年轻有为的上神。只是……」
原本悬着的心又吊起来,「只是什么?怎么大神仙说话都爱说一半。」
「你急什么。兄长虽是性命无忧却也是被上古真龙之子所伤,又予你了些修为,只怕要调养些时日。」
「我这人最懂得知恩图报,上神答应助我修行救师父,又舍命救我度我修为,我定会好好照顾上神,寸步不离。」我冲朏朏挤挤眼,就委屈你饿几天了吧。
「你自然有责任照顾本尊饮食起居,这泰器山除了你,也没有第二个女仙娥。」白礼广袖一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还有,朏朏每日必食薲草,一日不得断,它断一日,你便十日不得食。」
我张了张嘴,为何从前这样好看的仙人,如今变得如此面目可憎了。我努努嘴,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知道了」。我看了看白景憋笑憋得快出内伤,只能灰溜溜地往外走,快酉时了,不知以我的腿脚能否赶上卯时的薲草。
「还有——」
我提着一口气,定定站在门口不敢回头,「上神只管吩咐吧。」一件事完成不了要挨罚,两件事完成不了还是要挨罚,为两件事受罚还是划算些。
「今日的素面还未呈上,记得不要放冬菇。」白礼斜倚在我刚刚睡的榻上假寐,「你再不动作,可是想十日都吃不上饭?」
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一屋子都是主子,只有我一个奴婢。朏朏欢快地叫唤了一声,窜到我怀中。我一边操持着素面,一边想着朏朏这样的灵物究竟是红烧的好吃还是清蒸的好吃。
就这样往后几日,我基本都在泰器山与霍山两山间奔波,许是有上神的修为,腿脚也轻快许多,时不时还能触发些御剑闪现技能。好在白日大多数时间白礼都在疗伤,我除了捣药、喂猫,就是与白景东拉西扯。
我是十分好奇,一山不容二神,泰器山已经有一位上神山神了,为何上古龙子却居于池底。何况上古龙族早已灭绝,如今真有上古真龙竟遗孤存世?
「上仙,这池底当真是真龙遗孤?」
白景本在入定,听我一问便睁开眼睛,「你可瞧见他真容了?」
我摇摇头,池底太深,只是借着白礼身上的鳞光才能看清近身处。「池底可是……可是椒图神君?」龙之九子,只有这第九子椒图喜静喜水,形似螺蚌。可如何椒图会居于这泰器山的小水塘里。
「我总以为你不学无术,只爱看些市井情爱话本,如今看来,小锦玥对搜神图也是了如指掌。」
搜神图乃文昌帝君所创,上面完整记载了上古神、兽、灵草、灵石的来历、喜好、用途。师父老友曾是文昌帝君随侍,将翻阅的搜神图中能记下的东西都当话本讲与我,我虽不爱习礼乐典籍,但从小颇爱听故事话本,每每睡前必要求师父将故事才肯去睡,而偏我不听重复的,然故事是有限的,讲完了师父总要想些别的法子,所以九州八荒的各大八卦我也是了如指掌的。
「听说上古真龙一族违逆天命,女娲大帝与白翌上神联手才将其一族诛杀,故如今连龙族旁支都不能入上九天,只能分于四海管些虾兵蟹将。你们蛟族与女娲大帝、白翌上神沾亲带故,一朝飞升就是新晋龙神。难道你们选择入主我师父心心念念的泰器山并不是因为这里风水极好,当是因为这椒图?」我真是有些佩服自己的推理能力。
白景皱眉摇了摇头,「三人成虎,你切莫道听途说,何来诛杀全族?当年秘事已不可追,只是上古真龙一族暴虐顽固,若真有意诛杀,别说旁支,九族亦可灭,我蛟族能安否?如今上古真龙一族只剩椒图这一支血脉,三皇五帝只能出此下策将其安置在泰器山灵池底,让这仙山灵气压制其龙性。我与兄长承袭白翌上神血脉,来泰器担此重任也是理所应当。」
我疑惑道,「若是椒图神君如此重要又如此危险,为何你们不在灵池设下结界?我这般段位的灵仙尚能来去自如,他要出来岂不是易如反掌。」
「谁说灵池没有结界,那可是我兄长亲自布施的戒场结!你可看见池底有其他活物?」
「那我看上神神力也不怎么样,我一只小鲤鱼精不也轻松破结了吗。」我洋洋得意地好好看了看自己,看来我今日灵力又增进不少。
「那还不是因为……」白景目光转向门口。
白礼不知怎么从门外进来。
我惊讶地指了指主室,又指了指白礼,「你……你怎么没在主室疗伤,哦不,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白景轻轻吐了口气,向他兄长微鞠一躬,抱起朏朏便出去了。
「以后上古秘辛之事你少听少问少传,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知道。景弟敦厚,经不起你套话。」白礼今天心情仿佛不错,教训我的语气也轻快不少。
我托着下巴,眨眨眼,「上神不许我出去,也不许我看话本,每天就干些老妈子的事情,不听点神仙们的八卦我还怎么活?」
「倒是我的不是。」白礼轻笑,「那今日我就带你上九重天看看你师父。」
我不可置信地张大嘴愣在原地。九!重!天!
「你可是还想梳洗一番?」白礼揶揄我。
我呆愣地摇摇头,「便走,便走。」看来无论是凡间还是天界,官二代都是有特权的。
白礼一挥手,将我化作一名小仙童。我在镜前看了一番,对此形象颇为不满,「为何非要化作仙童?」
「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挺了挺尚未发育得很好的胸脯,「长得漂亮算麻烦吗?」
白礼扶额叹了口气,「那你自便。」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不必要的麻烦了。天知道我为什么会刚踏进九重天就被被拉去小黑屋特殊对待。哭~
「仙子姐姐,为何白礼上神不用接受检查,我却要被搜身,呦~嘻嘻~姐姐轻些我怕痒」,「不不不不,那里怎么可能藏得下东西」,「姐姐你长这么美是不是有仙官在身呀,你周身异香可是司花女官?」,「还要多久啊,我周身就这么点地方,还有什么瞧不清的?」
「尾巴。」要不是那女仙娥冷言说出这两个字,我当真以为她是个哑女。
只见她手腕轻旋,我便重心不稳摔在地上。她十分嫌弃地用两根指头扯起我的鱼尾,一手掩面,翻来看去。我心下一股怒火直窜出来,九重天的人都如此目中无人吗?我手翻莲花,捻指起诀,却被一阵掌风拦下。随后手腕一暖,便被拉了起来,我看了看身下,双腿又回来了。
「青黛,你下去吧。」一声清脆的声音,白礼身后站着一位穿着海天霞纱衣,长着一双美人眼的女仙,「你不要见怪,青黛是司药宫一等掌事仙子,自然谨慎些。」
我拍拍裙摆,看到白礼便狗仗人势起来,「我当是帝君殿前司女官呢,竟如此威风,司药宫也管刑讯不成,况且我与白礼上神一同进来,为何他不用检查。」
「不得无礼,」白礼说出来却丝毫没有训斥的意思,「这位是司药宫宫主,上古神农氏姜萝,你快快行礼。」
姜萝娇羞地看着白礼,低头笑了笑,「自家妹子不必多礼。」说罢拿出天青色瓷瓶,取出一粒丹药,「这个你且服下,旁的仙君、仙娥是察觉不出你的地仙气息的。」
我握着丹药看向白礼,白礼冲我点点头,我仰头便服下了。
白礼作揖告辞,我小跑着跟上他,回头看着望夫石般的姜萝,不免为她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世间多少痴男怨女,看来这次是妾有情,郎无意,啧啧,不然你怎么忍心拿了东西转身就走,不回头看看姜美人痴痴的模样。」我惋惜道。
「你的意思我就是话本里无情无义,骗财骗色的负心汉了?」上神语气不善。
我连忙摆手,赶忙拍起马屁,「不不不,上神是为救仙友而不拘于小情小爱,不是无情无义,是大恩大义。」
「我曾在赤水救过神农氏母女,如今讨个恩情也不为过。」
「我瞧着姜宫主看你的模样,就跟话本里写的『恨不能共赴巫山』的小姐一般。上神也这般年岁了,也不要再挑了,早该生上一窝子小蛇了。」
「回去我要把你话本全烧了。」白礼走得飞快,可我却看到他耳根后红了一片。
吃了姜萝给的丹药,一路上果真被天兵发现。跟着白礼进入锁仙桥,就到了水刑狱。水刑狱是专门关押水系神仙的牢狱,白礼虽属水系,但已是上神之身,自然可以利用五行生克进入水刑狱。我一个小小水系灵仙,别说是进去了,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水刑狱门口也是因为上神庇护。
「你师父就在里面。」说罢便聚灵而入。
「喂!」我不得不压低声音,「那我怎么进!」
「不用腿难道用你没有的脑子吗?」白礼手指一挑,我便跟着进去了。
我凝息施咒,却被白礼抓住手腕,「这是水刑狱,水系法咒都救不了你。」
我反手立马抓紧白礼的手,「嗯嗯,那还是上神护佑我靠谱些。」
白礼唇边似有些笑意,牵着我向深处走去。每隔一处禁闭地便有一颗水莹珠,水莹珠里便是罪神灵识,我们进了师父的灵识。
师父被关在五根水柱结成的戒厂结里。「师父,我是锦玥。」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师父,我眼里起了雾气,「上神,师父他还好不好?他们是不是对师父用了酷刑。」」
「你师父是在睡觉。」白礼平淡地陈述。
我脸上还挂着眼泪,大无语地看着里面的人,仔细听还有细碎的鼾声,「卜老头!」
「啊——饶命饶命,小神糊涂……」师父迷迷糊糊滚下床,抬眼看见我俩站在结界前瞬间清醒,连滚带爬,老泪纵横,「小徒锦玥,小徒锦玥啊。」
「师父,上神带我来看你了。」
师父看看白礼,又看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捶胸顿足,「心机!心机!我要告御状,白家上神欺我师徒!」
我赶忙给卜老头一边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口出狂言,一边谄媚地冲着白礼笑道,「师父在这水刑域中关久了,失了心智,上神莫怪。」
白礼一挥手,化出茶台,悠闲地斜倚在榻上。
我悠悠地看着白礼,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天池潭底的场景。
「玥儿,」师父一把抓住我的手,「你回去后就马上下山,去找你赤狐姨,万不要再想着救为师。」
「师父,玥儿这些时日多亏白家二神照料,教习术法,如今已有小成,很快就能救出师父。如今我得两位龙神青眼,能在青神洞中修炼,灵力大涨,飞升上神之日也是指日可待的,您就不要担心了。」
卜老头手哆哆嗦嗦指向白礼,「他将你带到青神洞?你才多大!其心可诛啊!」说罢就又抹起眼泪。
我满头雾水,看了看白礼,又看了看师父,这话从何说起。
白礼不露痕迹地扬了扬嘴角,卜老儿看到,便又激动起来,「你你你,你怎的下得去手。」
我赶忙按住暴跳如雷的师父,悄声耳语,「师父您今天是怎么了,那可是上神,你不要命了。」
「你可知……呜呜呜……」
「师父师父!」我看向白礼,「上神,我师父是怎么了。」
上神耸耸肩,「天机不可泄露,卜上仙不要白费力气了。」
卜老头赌气背过身去,「妄想!」
白礼突然起身,走近,「想来是我吃亏些,白白降了辈分。」
「你足比我小了几千岁,我当你祖辈都绰绰有余,究竟是谁降了辈分!」卜老儿愤愤道。
「哦?」白礼歪歪头,「原是这个原因。」
「那……那自也不单是这个缘由。玥儿自小由我一人拉扯大,我岂能让她羊入虎口。」
「羊入虎口?」我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发不明所以,心里越发有些毛毛的。
白礼自顾自地递上一块玉牌,「请卜上神笑纳。」说罢不理师父硬塞在他怀里。
「该走了。」白礼拉起我。
「不许拉手!」师父在后面叫唤。
白礼看了看我俩握紧的双手,当下想要放开,我却一把反抓了紧,「莫要听师父胡说,小的还需上神庇佑。」我这几百年的修为可经不住这水刑域。
「上神怎么脖子都红了?」
「你看错了。」
「许是这水刑域太耗费灵力,回去我给上神炖只老母鸡可好?」
「那是妇人坐月子才吃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