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强调血缘，应该是因为，大多数家庭都是依靠血缘而建立起来的吧。仅此而已。”黎芝总结一般地说道。

“那么就是，并非一定需要有血缘关系，只要建立起来的是类似‘亲情’的关系，就可以如此看待了吗？”秋墨问道，“荔枝姑娘，我想向你确认，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大概是这个意思吧。”黎芝含糊地说道，“不过，我也不是很懂这种事情啦。总觉得，这是一种很暧昧的标准……”

秋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有一个问题，或许很不礼貌。但无论如何，都想听到你的回答……”之后，秋墨又再唐突地问道，“荔枝姑娘对自己在黎家的生活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的？”黎芝不解地说道，“这能怎么看？你觉得我应该在哪个方面进行回答呢？这是养育了我十几年的家庭，不论好还是不好、合格还是不合格，它都是组成我人生的重要部分。我觉得，它对我来说是‘虽然不理想、但是很重要’的存在。”

“那么，对你来说是快乐的吗？”秋墨问道，“你在京城的生活，相比在这里的生活，更快乐吗？”

“不，当然是在这里的生活更快乐了。”黎芝说道，“这里没有压力，而且有爱。至少，相比京城，，在‘大辉山’这里我体验到的爱，感觉更加真实。”

“你觉得，这一切与‘你和黎家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关系大吗？”秋墨再度问道。

“这个嘛……”黎芝沉吟着说道，“我觉得关系不大。因为，就算我的确是生于那个家、的确是那个家的长女，我想我也不会快乐的吧。从我有记忆以来到我离开，我都不觉得那里是快乐的。相反，我来到大辉山之后，一直都很充实和快乐。我认为，这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我不认为，这种生活带来的快乐与‘我和生身父母在一起’有关系。因为，在知道我另有父母之前，我心里的父母就是黎家人，我以为他们就是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是，我那时还是对他们并不是很亲近……”

“所以为什么呢……”秋墨说道，“为什么荔枝姑娘没有和黎家建立起来真正的亲情，但是很短时间之内就能和栗家人建立起来呢？之前我们不是聊过了，你也同意‘血缘关系并非一定是需要的’了吗？”

“那当然是因为……”黎芝犹犹豫豫地说道，“我在这里获得了‘被爱的感觉’啊。但我在京城的时候，却感觉不到那种‘被爱的感觉’。无论在什么地方，我只要体验到‘被爱的感觉’，我都会感觉很好。我想，这是因为我和黎家缺乏缘分的缘故吧。所以只要知道没有血缘关系，就可以轻松地切割成从未相识也不奇怪的关系……”

“‘被爱的感觉’很重要吗，那是什么感觉呢？”秋墨好奇地问道，“只要别人给你‘被爱的感觉’的话，你就会喜欢上那些人吗？”

“那应该很难描述吧。”黎芝说道，“一定要我描述的话，那大概就是，‘被无条件接纳’的感觉。无论我是什么样子、做出什么事情，都理所当然地被喜欢、被认同。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了，我不需要为了迎合别人做出‘不像我的样子’。如果能满足这种条件、获得那种感觉的话，我就会感到很安心，然后理所当然地信任与喜欢上对方吧？”

“这就是荔枝姑娘心中的‘亲情’吗？”秋墨问道，“这就是‘被爱的感觉’吗？因为具备这样的感觉，所以是‘亲情’，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吧。”黎芝想了想，苦笑着说道，“其实，问我‘什么是亲情’，这是很不靠谱的。我觉得，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东西。也许因为这一点，所以我的要求、渴求、欲求也特别低，只要稍微受到一点儿爱的对待，都会让我觉得高兴、安心吧？如果是正常地成长的人，应该不至于像我要求那样低的才对，大概吧。”

“果然荔枝姑娘的‘原生家庭’很差呢。”秋墨长长地叹气道，“虽然，按说现在的栗家才是你真正的‘原生家庭’，但是，在你认知里，真正的‘原生家庭’就是黎家吧？栗家虽然是你真正的家庭，但是对你来说，你们只相处了几天而已，对你来说，他们是后来的。他们和你一起摸索如何相处，也是后来的。但仅仅这样，他们也比‘你所需要的家人’更好。我说的对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对的吧。”黎芝依然含糊地说道，“我不关心这种事。话说回来……‘原生家庭’是什么啊？听起来很耳熟，但我毫无印象啊。”

“大概就是‘出生’‘成长’过程中的家庭环境吧。”秋墨说道，“这是很难解释的词儿。而且，也许我想多了，原生家庭中发生的事情，对你来说其实没多少影响。毕竟，你依然长成了温柔善良的人啊。我这样说对吗？”

“不，当然影响啊。”黎芝说道，“正因为我的‘原生家庭’太差了，所以才会只要被‘比养父母好一些的方式’对待的话，我就会心动不已。”

“这样啊……这样吗……”秋墨沉吟一般地说道，“对你真实的样子、或者你想表达、想成为的样子，做出无条件的接纳的话，你就会觉得他们真像是你的家人，你会感到很安心，是吗？”

“是啊。”黎芝不太明白秋墨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在黎芝的感觉里，刚才两人简直一直在说重复的话。

“那么，我为什么不行呢？”秋墨说道，“我无论怎么去想，都觉得自己对荔枝姑娘所做的，和你现在的家人对你所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难道不是吗？”

“啊？”黎芝愣住了。

（之前，我对秋墨所说的话，难道是无意间坑了我自己不成？这就尴尬了……）

“有错吗？”秋墨继续追问道，“你不认为，我对你所做的、和你之前说希望被怎样对待，是一样的吗？虽然不太清楚荔枝姑娘与家人日常相处的细节，可是就我目前观察到的部分来看的话，我觉得还是我为荔枝我姑娘所做的事情更加多，而且，我以为我对荔枝姑娘更好呢。难道荔枝姑娘不这么认为吗？”

“嗯……你这么一说就难住我了呢。”黎芝的脑子里一时陷入了混乱。

“所以说，哪里不对？”秋墨问道，“哪里都很符合吧？我为荔枝姑娘所做的，难道不是荔枝姑娘一直想要的东西吗？这和‘亲情’有什么不同？”

“我也不懂了……”黎芝为难地用手按住太阳穴，说道，“你问了我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

“甭管你现在是怎么想的。”秋墨说道，“我只是想让荔枝姑娘认可我说的话、认可我之前为你所做的行为而已。不可以吗？”

“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黎芝不确定地说道，“但总觉得怪怪的呢。有哪里不对劲吧，暂时想不出来了。”

“总而言之，我就这么自作主张地决定了。”秋墨说道，“我觉得，我和荔枝姑娘的家人是一样的、同等的存在。而且，就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也应该是我做得比较好才对。我会无条件接纳荔枝姑娘的一切，这和荔枝姑娘心里，家人为自己所做的是一样的。我不理解的，仅仅是荔枝姑娘为什么太过于拘泥于血缘关系而已。”

“我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拘泥于血缘关系、或是亲情这些关系吧。”黎芝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不过，尽管你不能成为我的家人，不能被我认可为亲情的对象。但是，我依然把你视为独一无二的好朋友。我相信，如果我们分开了，我们不再是朋友了，我之后也不会再有你这样的好朋友了。这样的话，你认可吗？你如果认可的话，我对亲情的看法，就不是非常重要了吧？”

“问我吗？”秋墨想了想，说道，“勉强认可吧。所以说，在荔枝姑娘心里，我就只是定位在朋友上，而不能是家人吗？”

“你这个问题问的……我好不理解呀。”黎芝苦涩、而又近乎嘲讽地笑了，她说道，“亲情很值钱吗？”

“啊？你突然说这个是怎么回事？”秋墨反问道，“我以为荔枝姑娘非常在意亲情的，现在你又这么说，我无法理解了呢。”

“我很在意没错。”黎芝说道，“但是，这和它值不值钱又没有关系。我觉得，我只是很幸运地获得了拥有家族之爱的家族，所以获得了亲情这种感情而已。可是，我相信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没有获得过真正的亲情，但依然会吹嘘自己所拥有的家族之爱吧？”

“真的吗？”秋墨说道，“难道还有没有获得亲情的人，硬说自己获得了亲情不成？”

“有的吧……”黎芝轻轻地叹息着，说道，“比如说，我还在京城的时候，就相信，自己的家族，是很不错的家族。我和父母之间，也有着健全的亲子关系呢。”

“荔枝姑娘是认真的吗？”秋墨十分惊讶地说道，“我真难以想象这是荔枝姑娘曾经抱有过的想法。”

“我还幼稚的时候，确实是曾经有这么样的想法啊。”黎芝用近乎缥缈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