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永结同心

神旋府内无乱耳之音,静谧安静,日光熙和,落在银杏的树梢,照落一地斑驳的树影。

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在风中,幕篱的轻纱和衣摆随风摇摆,犹如盛雪的茶气,冷冽而清新。

朝玟目光捕捉住那抹雪色,她看上去只是随意的看到了那人,却一直盯着那偶尔被吹开的幕篱一角,目不转睛,带着几分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探究。

这人和昆仑殿究竟是什么关系?

还手持昆仑殿特批的持密文书,会不会……和那人有关?

守心道君听到车轮滚动声,侧头看向朝玟的方向,朝玟心中一跳,忙挂上笑容,收敛了心中七七八八的心思,将马车驰到那人面前,对他笑道。

“道君请上车吧,我们这就启程了。”

那人静静望着她看了一会儿,幕篱的轻纱之下,什么也透不出来。

就在朝玟以为他可能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的时候,他沉默着登上马车。

朝玟只听身后衣料窸窣,片刻又没了声响,她回头去看,张口想问对方坐好了没有,最后还是憋在了喉咙里,什么也没说。

算了,人家也没有要开口的样子,何必拿热脸贴冷板凳呢?

谁知,在对方坐稳之后,从车厢内传来一声清冷的音调。

他说:“朝姑娘。”声音平直清晰。

“怎么了?”朝玟没想到这人会主动和她搭话,像是被雪冰了一下,立刻回答一声,悄悄凝神的去听他的后文。

守心道君沉声道:“一路有劳。”

朝玟神情怔愣一瞬,心里怀揣着几分她自己也看不明晰失望,扯出一抹笑道:“道君不必这么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又是一阵风吹过,数片金黄的银杏叶落下,车内的人不再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客气话之后,便无话可说的静默了下来。

她等了等,试探问道:“道君若是坐稳了,我便启程了?”

车内回复一声:“好。”

依旧是清冷无波的声调,朝玟隐去眼中的郁色,将长发撩至背后,甩缰策马,大喝一声。

“驾!”

……

秋风乍急,满街的琉璃喜灯莹光迸溅,犹如下了一场星光做的雪。

出城之后,这个混乱的世道才露出真实的面目来。

城外黄土劲草,荒无人烟,时不时还闪现漆黑鬼影,与城内的繁华两幅面貌。

乱世之下,魑魅横行,城外无处庇护,停留的越久越容易遇到危险,还需要尽快前往驿站。

朝玟又一甩缰绳,开始疾行。

赤云驹不愧它神行千里的名声,乃是长途必备的良驹。朝玟加速之后,依旧行驶平稳,少有颠簸,还能主动避开不平的道路,稳稳当当、如履平地。

驾车不用多操心,朝玟又是个闲不住的,一闲下来,就想要找人唠嗑。

这位道君的面容神秘,身份更神秘,朝玟好奇心随着马蹄音一上一下的蹦跶,心里痒痒的。

再加上她心中有疑问,在长久的安静之后,朝玟出其不意,给平静的气氛开了一个缺口。

“还不知道道君如何称呼。”

车内静默片刻,回答道:“岑守心。”

朝玟略微意外:“用名字作道号?真稀奇,我还以为仙域的人给自己取道号时,都会慎而重之,另取个响亮的别名。”

岑守心道:“都是称谓而已,作道号还是姓名,没什么不同。”

“也是。”朝玟勾起嘴角,很快便又隐了下去。

不过都是称谓而已,只是仙域向来将道号看得很重。

而且道号不是人人都能自己取的,得被仙山之主授予资格,才能自己取名。

故而人人都将拥有道号看做荣誉加身,有了能够取名的机会,都慎重待之。

像岑守心这样随意用自己的名字的,朝玟还是第一次遇见。

随意是随意了一些,这也说不上有多大的问题。

可朝玟本就对他的身份心存疑惑,她的怀疑先入为主,便觉得他的说辞当中,处处都透着可疑。

朝玟对他的话将信将疑,眼眸若有所思,又换了个话题发问道。

“道君为何要带着幕篱啊?”

半天没人接话,朝玟摸摸鼻尖,不自在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好奇。”

“无妨。”岑守心继续用平直的语调说道:“我奉诏密行,不宜声张,故而带着幕篱。”

既不宜声张,又是奉诏前往,不知是不是无心,此话内容严肃,暗含劝退之意,叫人一听,便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宜多问。

朝玟绕过这个话题,从容问道:“那道君是昆仑山的人咯?”

岑守心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听说昆仑殿也有位姓岑的仙君,叫岑源,与昆仑之主曾是同窗,如今是他的近臣,为人直爽,办事利落,和昆仑之主颇为要好,道君认识他吗?”

岑守心:“岑源仙君名声在外,我亦有耳闻。”

这话说的甚妙,答了又好像没答,有所耳闻所体现的距离也似远似近,不好琢磨把握。

朝玟干笑两声:“哈哈,是啊,岑源仙君确实挺出名的。”

幽魅的鬼影从路边一闪而过,马车沉默着行进了半天,彻底冷了场。

突然之间,马车内的人又主动和她搭话。

“朝姑娘可去过昆仑?”

朝玟本来都昏昏欲睡了,又强打起精神来回他

“没有。”她下意识便否认:“我一直都在人界,从没去过仙域,更别说昆仑了。”

马车内沉默数秒,像是在措辞。

朝玟感觉这停顿让她的呼吸有些窒息,干脆截断岑守心的话道。

“道君勿怪,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什么都想问一句,可不是看您有公务在身想要打听什么,您可千万别多想。”

岑守心闷声道:“……没有。”

朝玟心思百转,急想转移话题,快语道:“哎呀,走了这么久,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我们这一路该如何行径呢。”

“此次路程大约三千里,若无意外的话,按照这个速度,我们傍晚之前就能到达距离边关最近的驿站,最迟后日清晨,便能到霜澜城,在出关前我们在驿站停一下,修正一番如何?”

岑守心:“赤云驹应当尚有余力,驿站不用停,直接出关便可。”

朝玟看着赤云驹,阳光下,它赤红的鬃毛抖动如波,跑了这么久,它速度丝毫不减,大气也不喘一口,真是一匹好马。

它不用停,可驾驶它的人却是要的。

朝玟没有立即回答,她纠结的挠挠额头,不知该不该开口。

岑守心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朝玟尬笑:“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出来匆忙的很,什么也没带,到了驿站,恐怕要在那儿置办些东西。”

秋日的温差大,现在的日头还很足,可要是太阳落下去,风就会变得寒凉起来。

朝玟只穿单衣,到那时一定无法御寒。

朝玟跟他保证道:“您放心,不会耽误您太久,肯定能准时将您送到。”

说完,朝玟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不明显,她自己都没听到,只是感受到了饥饿感,在说完之后,不由得瘪了瘪嘴。

不知道是不是她真诚的保证打动了岑守心,他突然改了主意。

“此次行程归期不计,不如在驿站停靠后再在旅店修整一夜,再上路也不迟。”

明明是毫无波澜的嗓音,朝玟却听得心头一暖,感动道:“多谢道君,只是这修整的旅费……”

说到一半,朝玟揣着钱袋,欲言又止。

她浑身上下只有这么点钱,刨去出关的过路费,剩下的只够她几天吃饭的,要是加上旅费,便见肘捉襟。

但……朝玟碰到了腰间的紫卷,抠抠搜搜的小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开始唾弃自己。

这可是五千金的金主大人,她怎么能够跟金主要钱呢?这是多么没眼力、冒昧的行为。

纸醉金迷三个月,她脑子都被泡傻了吗?

还好话只说了一半,朝玟在心里痛骂自己一顿之后,立刻把话在嘴边拐了个弯:“旅费您不用……”

岑守心打断她:“我自知这是额外的请求。”

朝玟愣住:“啊?”

“旅费的所有开支由我来承担,不用姑娘操心。”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朝玟才从愣住的状态中回过神,感激的失笑道:“道君您太客气了,是我麻烦您了才对。”

谁知对方比她还客气:“你带我跑这一趟,应该是我麻烦你。”

“我初来人界,若是有别的疏忽的地方,还请姑娘提出来,不要委屈了自己。”

朝玟声音颤抖:“道君您真是我见过最心善,最超凡脱俗的神仙。”

超凡脱俗,视金钱于无物,这位岑道君哪里是冷若冰霜,分明是个外冷内热的大好人。

朝玟感动的在心里哇哇流泪,同时心里又泛起另外的情绪,恍惚之间,她从岑守心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

在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蓦然又听见,叫她心里有些不安。

正在朝玟有些出神的时候,岑守心又开口说话了,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至于方才问你的那个问题……我对朝姑娘你,并无疑心,还请不要误会。”

他还想着刚刚被朝玟截断的解释,朝玟没想到他这么执着,连忙表明态度道。

“没有误会没有误会,我完全不介意,只是想着您不是公务在身嘛,又是秘密出行,我怕我一好奇问出什么不该问的,让您介意。”

车内静默几秒。

“没什么不能打听的。”

岑守心说:“我此次下界,是为寻人。”

朝玟顺嘴道:“找人?我们灵闻阁擅长,道君要找谁?我给阁里知会一声,也帮帮忙。”

岑守心的话一字一句,清晰的传到她的耳朵里。

“我要寻的是我的妻子。”

“她失踪了,仙域遍寻不见,我想来人界,或许会有她的线索。”

行至深林,赤云驹踩断枯枝落叶,一只飞虫被风吹至耳畔,振翅嗡嗡如雷响。

“这、这可真是……”

朝玟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务竟然是寻妻?要不是知道守心道君是个持重的人,换一个人说这句话,朝玟一定会以为他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可显然不是,他是认真的。

“……没想到您已经成婚了啊。”

过了好一会儿,朝玟才干巴巴的说出这样一句话,与此同时,她脑中开始警报,先前觉得可疑的种种又全部浮现了出来。

从昆仑而来,拥有那位特批的持密文书,修为高深,却名不见经传,还有那相似的语气,相似的性格……

就在脑中那个念头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朝玟立刻否认了那个可能性,心中滚滚翻腾的念头被她强制压了下去,驱逐出了脑海里。

岑守心没可能是那个人。

那人独坐昆仑殿,三日后便要大婚了,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下界。

仙域中大多都是清修者,性子清冷,修为莫测的人何其多,又不只是沈修慈一个。

朝玟想:也许只是巧合,昆仑重礼,若岑守心来自昆仑殿,那和那位有几分相似……也实属正常。

反倒是她,一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实在是不应该。

况且她万分笃定,即便她现在就站在沈修慈的面前,他也绝对无可能认得出她。

想到这里,朝玟霎时轻松了许多,她迅速调整好心态,与岑守心语气可惜的说道:“既然道君是寻妻,那我便帮不上什么忙了。”

丈夫寻妻,无非就一种原因:夫妻之间有矛盾,吵架了,不愿意和好,一方无所察觉,久久没有表示,女方一怒之下,便愤然离家出走。

朝玟劝道:“都说这夫妻之间没有隔夜的仇,等您找到了夫人,把话说开了就都好了。”

她看这守心道君是个不善言辞的,十有**是说错了话,得罪了对方。

岑守心沉声道:“可我不记得了。”

朝玟意外:“不记得为什么吵架?这个……也无妨,女子大都吃软不吃硬,要是对方质问您,您就将错全拦在自己身上,再服个软,让夫人感受到您的诚意,应该就不会和您计较了。”

“当真吗?”

朝玟没办法给一个肯定,因为她不属于这种情况,含糊着回答:“额……大多都会原谅的。”

“朝姑娘似乎对此见解颇深。”

“道君过奖,我走的路,看得人多了,男男女女,一个生气一个哄,不就这么点事嘛。”

岑守心似乎叹了一口气:“若只是这样就好了。”

“我不记得她是何生平样貌,脾气性格,不记得她与我的过往和经历,至于是否是负气出走,更无从知晓。”

“我全然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只知道她曾与我合籍结契,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朝玟道:“这倒是新奇,道君可看过合籍名册?”

“看过,亦无她的姓名。”

“唯一证明她存在的,唯有一道同心印。”

马蹄声中,朝玟沉默半晌才道:“……这可真是怪事。”

同心印,是仙域之中合籍道侣的证明,所需步骤非常繁琐,因此是最被承认的一种合籍方式。

首先,需要两位新人在在青鸟和上古仙灵的见证下,互相发誓,然后互相交换指尖血,涂抹在对方的额前,最后再将姓名登记在合籍大殿的名册里,永世存封。

以血为契,永结同心。

因此同心印的缔结,最为正式,无可作假。

并且一旦缔结同心印,夫妻之间便能互相感应,安危祸福都能第一时间知悉,只要不解契,就算是互相化为白骨,印记都不会消除。

朝玟安慰他:“既然同心印都在,道君您一定能找到的。”

“我也让灵闻阁帮您找一找,等到了前面的驿站,便飞鸽传讯。”

驿站依河而建,赤云驹行至山头,停下打了个响鼻。

暮云西沉,朝玟眺望山下,波光粼粼的河边,驿站的旌旗遥遥可见,只需下山,大概一刻钟后便能到了。

岑守心沉声道:“有劳朝姑娘。”

“小事。”

朝玟说完,眯眼看了一眼快要落到地面之下的太阳,打起精神一甩缰绳,便往山道上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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