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音跑进客厅,头发上面浮着水珠湿漉漉的,她去洗手间用毛巾擦干净。
佣人跟她相处融洽,特地过来提醒她:“迟音小姐,看手机。”
迟音停下擦头发,拿出手机才想起来已经没电关机了。
她顶着毛巾去客厅里充电,一边冲一边继续擦头发。
迟聿刚才的表情,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冷,他说完直接转身上楼了,都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他们这段时间相处很融洽,而且他才二十五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她就没遵守以前的家教规定。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一起生活的人从养父母变成了迟聿,她潜意识里觉得他是外来者。
而且迟聿很忙,白天几乎看不到人影,不过早晚饭很准时,他们几乎都一起吃。
所以她寄人篱下的感觉几乎消失了。
迟音皱皱鼻子,这样的潜意识显然是具有诱导性的,虽然解除收养关系的证明没拿到,她勉强还算迟家人,但是现在迟家都是迟聿的,而她求他庇护。
她挠挠脑袋,不能因为一点点错觉就忘形,以后一定要牢记宵禁时间。
电量达到百分之五,可以开机了,迟音打开手机,一下子跳出来好几条未接来电,三条是迟聿打来的,还有一条是古典舞大赛的官方打来的。
这个点官方的工作人员已经下班,只能明天回过去。
佣人煮了生姜水端过来:“我还听见迟先生跟酒店说,以后您去酒店消费全部免单。”
迟音想到离开酒店前大家看她的眼神,明白过来,她郁闷地鼓起腮帮子:“好亏啊,我一口都没吃!”
佣人没忍住笑了,“这么大的酒店都是迟先生的,您竟然还心疼这点饭钱。”
迟音摇摇头,“这是迟馨的局,所以觉得亏。”
佣人站在一旁等她喝完。
她催促:“你快去休息吧,我喝完自己洗。”
佣人笑着道谢:“谢谢迟小姐。”
迟家除了迟先生比较难伺候以外,规矩很小,迟音不仅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们,还很体贴。
迟聿现在拒绝交流,迟音满脑子都是怎么让他消气,好保住自己现在的屋檐。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加上晚饭没吃上,就更睡不着了。
到后半夜终于忍不住,准备下楼吃两颗红枣。
晚上没有人,她穿着睡衣直接出去,刚开门就看到一个黑影坐在门口。
迟音吓地后退一步,拖鞋太宽松没收回来,一只脚丫子踩在地板上。
木质地板冰凉,迟音冷的打了个激灵,捏着裙摆小心翼翼挪到门边开灯。
养父母才去世,说不怕是假的。
她开了灯胆子大了点,伸出脚尖勾回拖鞋,躲在门后探出一只脑袋观察。
原来是迟聿。
卧室的灯只能照亮门口一小块地方,迟聿坐在门侧背对着门,有一半身影在阴影里。
迟音想到他来迟家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她记得他当时心情很不好,好像今天心情也很差。
竟然差到病里来堵门,迟音更紧张了。
她慢慢走过去看他的眼睛,还跟上次一样,睁着,但是没有焦距。
症状有点像梦游。
迟音试着跟他说话:“迟先生?”
他垂眸盯着地面没有反应,沉寂地像一株枯萎即将走向糜烂的花,灵魂正在赴死。
迟音突然有点难过,听说梦游的人不能随便叫醒,她伸出手指轻轻戳戳他的手背:“迟先生,您今天生气了吗?”
他的手臂冰凉冰凉的。
迟音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一件轻薄的丝质睡衣,领口的扣子开了好几颗,开衩没进胸口,皮肤泛着冷冷的霜白色。
迟音不好意思给他扣扣子,回房间拿了一件毛毯给他披上。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迟聿突然开口:“嗯。”
他皱了皱眉:“我的心又空又酸,手有点麻。”
迟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明白,他在形容他生气的感受。
真奇怪。
“你为什么生气呀?因为迟音吗?”
“迟音......”他顿了顿,在迟音都要以为他在梦里忘了自己的时候,他突然问:“你说那个不回家的小孩吗?”
......好吧,是她。
“那你可以不生迟音的气吗?”
他又开始不说话了,在梦里也不好糊弄。
蹲着有点脚麻,她干脆挪过去跟他一起坐着,顺便抢了点毯子盖腿。
迟音很白,她坐在门口沐着暖光,皮肤上浮起一层金色碎光,看起来奶白奶白的,很温暖,跟阴冷霜白的迟聿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她考虑自己要不要先下去吃点东西的时候,迟聿又开口了。
“我死在雪里,没人救我。”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依然纤长狠厉,骨节分明,看着却有点可怜。
迟音把腿上的毯子分给他,把他的手盖住,然后轻轻拍了一下,“你没死,你现在活得很好。”
他有点抗拒,快速缩回手背。
迟聿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不能跟她对话。
“我筹谋了很多年,一点点布局,为了资本积累不择手段......”他中间停顿了很久,似乎是痛苦的回忆让他难受。
“我等着回国掠夺一切,我甚至预想好了他们如何绝望地跪在我脚边求我,为他们所有的折辱向我赎罪。”
“可是迟鸣死了,所有的一切就这么轻松地到了我手里。多么可笑,我以为坚不可摧的堡垒,完全流放我的迟家,只需要一点点手段就土崩瓦解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恨意的绝望:“我带着对他们的恨活着,已经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他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迟音都快睡着了。
“他们都怕我,算计我,只有每天吃饭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迟音突然鼻子泛酸,养父母在饭桌上非常严苛,只要一点点不符合礼仪就会被禁食、罚站,地下室有一间小小的储酒室,就是她犯错的时候被关的小黑屋。
曾经吃饭是她最怕的事,她跟迟聿一样,都渴望安静地坐下来吃一顿普普通通的饭。
云层里住着神明,而迟家,住的都是可怜鬼。
坐太久腿麻,迟音站起来缓了缓,然后又蹲下去,迟聿依旧是拒人于千里的冷漠模样,缩在一团非常抗拒人的接近。
可是总不能在这里睡一夜。
迟音小心翼翼地戳戳他的手,尝试跟他打商量:“回去睡觉好吗?”
迟聿突然捏住她的食指,抓地牢牢的。
迟音有点惊讶,她试着站起来往前走,迟聿竟然听话地站起来跟她走。
迟音顺利地把他带到卧室门口,她想了想晃晃手指:“你可以不生迟音的气吗?她以后肯定回来陪你吃饭。”
回答她的是沉默。
她想抽出手指,他执拗地握着,拽的她有点疼,迟音用力拍了一下他才松手,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迟音把他推进去,关门的时候突然发现毛毯还在他手上,要是明早起来他看到毛毯,自己发现他秘密的事情就暴露了,迟音忙伸手拿。
迟聿紧紧抓着不肯给,她用力抢过来把门合上,门上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撞到脑袋了。
她吓了一跳,再推门发现打不开了,只能贴在门上听动静,里面静悄悄的,她又趴到窗户缝艰难往里看。
迟聿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慢腾腾转身趴在了床上。
迟音放下心来,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迟音早早饿醒,下楼等开饭,七点半迟聿准时下楼。
他额头上的碎发下有一块浅浅的红晕,迟音想到昨晚那声响亮的脑袋磕门声,抿了抿嘴,“迟先生,早上好。”
迟聿嗯了一声,没看她,冷冷的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迟音松一口气,还好梦游的事他完全不记得。
饭桌上异常安静,除了迟聿接了个电话,再没有人说话,他很快吃完早饭出门。
他最近很忙。
手机铃声响起,是古典舞大赛官方,迟音按下接通键。
“请问是迟音女士吗?”
“是。”
“不好意思,您不符合参赛要求,已经取消您的参赛资格。”
迟音追问:“是不符合哪一项要求呢?”她确认过参赛资格,每一项都符合。
对方缄口不言:“不好意思,我这边只负责通知,其它的一概不知。”
电话挂断,迟音翻开电子报名表仔细再看一遍,明明是符合要求的,再打过去提示忙音。
她郁闷地叹一口气,最近也太水逆了吧!
*
迟聿一身纯黑色西装,胸口插了一朵白花,视线在众人脸上梭巡。
在座都是迟老爷子的旧臣,为他出过力卖过命,也曾经踩过他母族的骨骸,如今却都归顺在他名下。
他轻笑一声:“股权做酬,利益共享,迟氏以后就要仰仗各位了。”
众人笑得奉承谄媚,“迟总您放心我们肯定尽力!”
“对对对,不辜负迟总的厚望!”
迟聿起身,点头示意:“那我先告辞了,各位好好享受。”
众人笑着起身送他:“您慢走。”
迟聿转身,脸上的假笑褪尽。
与虎谋皮的人,最终都会死在虎掌下。
积弊太多的家族企业,早就该舍弃。
明天他就会着手卖掉旧产业,彻底放弃所有人,承诺这种东西,只是他邀买人心的借口,而人心在目的达成后,一文不值。
资本的原始积累本来就是充满血泪的,垫脚石必不可少,迟氏就是他的垫脚石。
而这些人只要给一笔钱就能离间,仅仅是分钱就会让他们自相残杀,根本无暇分心到他身上。
他习惯下手之前先送送他的共事者们,明天开始他们就要走向地狱般的人生了。
他把心口的白花取下,指腹在花瓣上轻轻摩挲片刻,蓦然松手,花瓣散落一地,他抬脚蹍过。
“我在云城大学见到一个特漂亮的妞,可惜没问到名字,你们有谁认识云城大学的学生,帮我打听打听。”许恒灌下一杯酒,“谁帮我找到人,我重重有赏。”
“许哥,你不是才订婚吗?不怕嫂子生气?”
许恒踢了对方一脚,笑骂:“别找不痛快,你什么时候见小爷专一过。”
有人想了想开口:“我表弟在云城大学,我好像听她说过校花是金融学院的,叫迟什么的,我记不住了,可能是许哥要找的人,回头我问问......”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不会叫迟音吧哈哈哈,那肯定不是校花,而是笑话,许哥的前未婚妻,听说是个丑女。”
许恒当众被揭短,脸黑下来:“闭嘴。”
“别别别,许恒许爷,您别生气,兄弟肯定上心帮你找人。”
迟聿经过包厢门口脚步微顿,像是一时兴起般停下,低头点了一根烟。
细烟缭绕升腾,他低头吸了一口,侧眼看向包厢门。
许恒,许氏的小儿子,这世上不懂事的人总是前仆后继。
迟聿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他没赶上今天的晚饭。
迟音趴在餐桌上,认认真真地写东西。
她的长发散下来,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肩头和细腰,只有两只脚在桌下晃晃悠悠。
拖鞋耷拉在脚背上,细瘦雪白的脚踝带着脚后跟一下一下踩着鞋底玩。
光铺在她身上,也只铺在她身上。
见过她才知道,原来光可以如此偏爱一个人
她没注意到他回来,但是四周灯火通明,院子里的灯也开着。
是给他留的。
这世上的光太多,终于有一盏是为他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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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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