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不是小孩子

任泽渊懒洋洋地倚靠在车边吸了根烟,才能堪堪卸下一点工作后的疲惫。

陈栗在市中心的普通本科读书,一般的专业,一般的前途,但已经是可以称之为改变命运的安排了。

路过的男男女女都走几步看几眼,男的看车,女的既看人又看车。

隔着两丛景观树,他终于在人行道看见出校门的陈栗。能够容忍的悸动掠过心脏,只一个瞬间的,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

陈栗带着毛绒绒的围巾帽子。纯白色的羽绒服,像一朵巨大的蒲公英。

口罩将她的脸遮去大半,露出一双灰扑扑的眼睛,寻找目标的眼神里带着审慎的态度。

抬头看见他靠在车边,迅速低着头、像个老学究。

这犟丫头和小时候走路姿势一样,都没变过。利利落落的两条腿被风带着走,低着头像在地上找两块金子。

倏忽间,已经一地烟灰。

陈栗羽绒服身后的帽子,绕了一圈毛毛。像一朵散开的蒲公英。

冬天没有蒲公英才对,冬天只有陈栗。

他暗想:一颗把自己打扮的暖乎乎圆滚滚的栗子。

快两个月没见了,上次还是来接她去参加表姑婚礼,当时穿小礼服的她都能看见胸前瘦到凸起的骨头,现在只觉得她好像又瘦了。

看她警惕地在飞速两边马路各看了一遍,才舍得迈开两条细腿朝他奔来。这么乖的遵守交通规则,却对他总是露出反叛的小尖牙。

陈栗已经到了他这边,他收回目光,却好似能闻到独属于她身上清冽味道的栗子味。

正是下课,校门外周末出游的学生打车挤在一起。车流密集,陈栗绕过他,拉紧自己的帽子,拉开副驾,圆滚滚的钻了进去。

挥手暗示他快走!!

他都能想象出藏在口罩下的小脸瘪成什么样。之前也接送过她,也是这样,陈栗害怕别人注意到他,

自己给她丢了多大的人?就这么嫌弃?

陈栗钻进去之后缩在车里面一动不动,小脸隐在口罩下,眼睛滴溜溜转,手都懒得拿出来。乖乖地等他吸完最后几口烟。

任泽渊吐出最后一口气,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白雾一团。

他空荡荡的心终是满了一点,不再晃荡。

那几根烟加成占一点,但拉开门里面一坐,那个白色团子才真正填满自己心里那部分。

“几个月不见,连人都不叫。”任泽渊将暖气打到适宜,淡淡丢下一句。

陈栗终是动了动,眼睛眨巴眨巴,飞快小声的喊了句。

“泽渊哥哥。”在口罩里闷闷的。

她是被孟家资助的孩子,准确的来说是被任泽渊已故的小姨资助的孩子。

任泽渊对自己多加照顾,是没有责任与义务的,是他良善,但自己可不能过于越界。

这句哥哥顺口入了他耳朵。

即使快的更像幻觉,却也让他十分受用。

任泽渊看她将书包取下放在腿上,书包上的挂件娃娃还穿了一件可爱的娃衣。

任泽渊心暖暖。

她舍不得摘下那口罩,只摘下围巾,羽绒服半脱,半个肩膀露出嫩黄色的毛衣。

和通体黑色的车内饰截然不同,亮晃晃的像太阳。

他莞尔一笑。任泽渊的嗓音被烟熏过,带着哑。“正式结课了?”

陈栗点点头。“下周考试,考完就放假了。”

他习惯性往嘴里塞糖,保持清醒。薄荷味弥漫着口腔,接着甜味卷席的齁人。

陈栗终于舍得摘下口罩,闻到清冽的薄荷味道。

任泽渊某种程度的念旧,这个牌子的薄荷糖他吃了十几年。

陈栗脸中还有被勒出的痕迹,她揉揉脸,像小松鼠。

细小捕捉到她的小动作,眼下笑了一下。往后一指。“给我拿瓶水。”

陈栗看了看他,从手套里掏出热腾腾的手,然后整个人从靠椅中间钻进去,摸到后面的水。

整个人都送出半截,吃力的够着后座的水,毛茸茸的衣服白毛在他眼边摇晃。

像在逗小孩玩,细绒搔痒,他朝另一边叹着气躲,也就陈栗能这么对他。

坐回原位,她乖巧地扣好安全带。

水是凉的,陈栗的手是热的。想到这,她把水捏在手上又放下了。

任泽渊等待她,“怎么了?”

“我有热水。”

她脱口而出,看她窸窸窣窣的从包里找出一个保温杯。言下之意,喝冷水不好。

任泽渊没说什么,他也不是渴,只是黄色毛衣下那截细嫩纤长的脖子有些惹人眼。陈栗长大了,脸型身材已不似当年小豆芽。

几个月不见,他真的很想念她。

陈栗转而一想,保温杯的盖子是自己喝过的,又扣扣搜搜握在手里不动了。

“怎么了?”任泽渊等一瓶水,等了快五分钟。

“天冷不好喝冷的,你直接喝我的吧。我刚洗过杯子。”

她突然开口,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还冒着热气,满满一杯水,在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中递给他。

任泽渊见她为难的样子,心理说不上什么滋味。从善如流开口,“我不喝热水,帮我拧开瓶装的吧。”

陈栗收好水杯,呼一口哈气,用毛衣袖子包住手拧瓶盖,拧开后递给他。

爱喝不喝,喝冷的喝冰的,喝毒药也和自己无关。

小插曲过后,陈栗决定不要再和任泽渊说话。

车程还有很远,任泽渊调了个老套电台听故事。

她嫌老土戴着耳机,一个人在玩手机,一个小时猛然抬头。

原本有些亮的天,此刻已成漆黑的黑幕,车还是平稳地行驶。

陈栗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了个哈欠。安全带撑了全部的力,一歪头睡得天昏地暗。

等导航的声音,目的地到达。她朦胧间从意识中醒来,意识到自己睡了两个多小时。

猪吗这是??

她下意识,揉揉眼睛,解开安全带。

任泽渊已经减缓车速,院门大开,看向窗外,终于到了外公的老宅子,老人家爱清净。这么多年一直没搬地方,也不爱和小辈们呆一起。

虽然本市市上学,大三的课少的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要不是任泽渊威逼自己,她也许会等到寒假过年才回来。

任泽渊停了车,转身看了她一眼。看的陈栗怪不自在。

看罢,他抽了一张纸递给她开口道,“擦擦。”

她瞬间心虚接过擦了擦嘴角。接过纸张擦拭的地方,明明一片干涸。

意识到被耍。她气愤地将纸揉成一团砸向车玻璃,纸团从窗前滚落到脚边,但随后一想,是自己太过信任他,又唉声叹气的捡起来。

她穿上衣服,开了这边的门,气鼓鼓怨恨的看着他。恶作剧之后的任泽渊毫不脸红。

他拎着陈栗上面挂着叮铃咣啷的挂件的小书包包,毫不客气地说,“你小时候睡觉流口水,你不记得了。”

她无语。

总提自己小时候,明明他也没多大,在她面前摆长辈架子。“我小时候小时候,总说小时候,都过去多少年了,记忆力这么好!”

她吐槽,嗡嗡的声音让任泽渊回头。

“嘟囔什么?”

陈栗几乎用抢的拎回自己的包。“没什么。”

“你支教的事情,外公还不知道,他身体不好,而且,我不同意。”忽然,任泽渊的这句话传到她耳边。

她皱眉,好好地说这个干什么?

前几天她在微信上随手告诉了他,他立刻表示不同意。

他当自己还是小屁孩,让不去就不去?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回头,走到他面前,夺回自己的包。

“少管!!”

任泽渊见她瞋目又小猫伸爪般赌气。

自己没有私心,只是单纯的不放心罢了。“我不放心你。”他轻声说道。

陈栗回怼。“和同学一起,又不是去极限运动。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两人就这样隔了一顿距离,叨念着直到门口。瞬间彼此默契地少了些争执的戾气,换了平和的语气一起走。

毕竟总不好让老人家为二三十岁的孩子吵架做主,于情于理不合适,而且也太丢脸。

王妈和外公孟廷华站在门口等了十分钟,总算把人盼回来。

看到二人殷切期盼眼神。心里不由得泛酸,自己何德何能,让人记挂。

“爷爷!!”陈栗张大怀抱,书包挂件甩的噼里啪啦响。

抱完,她笑着眯眼睛从包里拿了一个盒子,献宝一样的说,”爷爷,这是我上次和同学一起去山上玩,采了一个下午,炒出来的茶,很香的哦。”

“难为你还有这份心,但这么久都不来看看爷爷。”孟廷华宝贝似的把茶叶收好,交给王妈特意叮嘱让她晚上就泡。

陈栗眨眨眼睛,“这不是事情多,学习忙!这不是今天来了吗?爷爷还和我生气。”

孟廷华摸摸她的头,没说什么,让她挽着手臂,对着任泽渊说“吃饭吃饭。这么晚了,”

“吃饭,吃饭!”陈栗欢呼,大步往前走,她都饿死了。

和任泽渊说话交流堪比她平板支撑的强度。

洗完手就餐,看着玲琅满目的菜品。饥肠辘辘的胃瞬间食欲大增。

陈栗看着王妈做的菜就觉得比食堂好吃。

食堂的饭毫无张力,什么菜都一个味道,还有一些独家配方,什么火腿炒西瓜,豆腐拌面条。

感觉厨师打开冰箱门拿起东西都能随意组合。她为了活着,才勉强进食。口腹之欲为负数。

在这一桌基本都是自己爱吃的菜面前。她吃得停不下嘴巴。一碗米饭下肚,还去多盛了一碗。

任泽渊一般晚上不怎么吃,一是为了保持身材,而是保证精力旺盛。看陈栗不挑食,什么菜都夹几筷子。满意地不知觉间也多吃了一点。

孟廷华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巴,冲着陈栗这边说道,“等会栗子吃完饭后和爷爷下一盘棋。”

“嗯!”

她咬着嘴里的牛肉,还没咀嚼几口,就忙点头。

小时候住这里,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下围棋。

宿舍里没有女孩子会下围棋棋,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很久不摸棋,也手痒得很。虽然这点这点小打小闹也就和老人家取乐的水平。

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也该和老人解解闷。

饭后,帮王妈一起收拾了一下桌子,她从房间里拿出棋盘,蹲在客厅地上往茶几上放棋子棋盘。

暖气很足,又刚吃完饭,她换上了一件厚的长外套就出来了。

黑色的外套,长袖下一截很细的手腕,在客厅灯光下更显白。

任泽渊没回去,今晚也在这住,也没回书房,坐在沙发上端着个平板看报告,实际上眼关八方。

注意力全在陈栗身上,陈栗蹲在地上像个小兔子。认真又上心。

棋子敲打棋盘的声音很好听。

不得古人常说,闲敲棋子落灯花来,雅致得很。

这盘棋子是孟廷华故友送的。

人已经不在,但棋与情谊依旧在。

棋子如故,记忆也历久弥新,人和人的关系与人和物一样,没有区别。

念想罢了,不追求意义。

外公年轻的时候爱钻研这些,还去过韩国特意学过一点时间。

老人有点爱好有利于避免老年痴呆。任泽渊也不太干涉他的空闲时间。

孟廷华捧茗慢悠悠地来,陈栗采得虽然新茶味苦,但他喝得尽兴。

坐到陈栗对面,捞起一颗棋子。欣赏光照下的光泽。黑棋制作玛瑙翡翠,光照耀下是深绿色的墨。

“好了吗?”他问。

“嗯嗯。”陈栗坐着王妈搬来的小板凳,眼睛亮亮的点头。

从任泽渊斜侧边看,她修长的手指铺着棋盘把玩着棋子。

手指漂亮,手腕也漂亮,脖颈漂亮,尖细的下巴也漂亮的不得了。

他的妹妹真的特别漂亮,从那个瘦巴巴的小豆苗养成这个样子,任泽渊下了一番苦工。

陈栗端端正正恭恭敬敬,感觉自己披着古风长袖,架势不能输小女子不才一样站起来鞠躬。“您先。”

这孩子丢人不丢面。

他笑笑。继续看平板。

“你确定?”外公眼角含笑。

围棋中执黑棋先者有一定优势,至少对陈栗来说是优势。

stop!

搞错了!

她灰溜溜的换回棋子,在右下角摆了颗棋子。

“还是我先,嘿嘿,闹着玩呢。”

事实证明,再菜的人,哪怕黑棋白棋都让她走,也照样输的很惨。陈栗用实力证明了这一点。

半小时后。

原本还兴趣盎然的陈栗已经泄气成一坨。

毫无悬念的棋局初现。她的目数已经渐渐被逼到绝境。

“栗子,要不投降吧。”

外公准确的围追堵截了她的棋子,好心建议。

陈栗泄气,直接滑倒地上。垂死挣扎,“不,死之前我也要再吃您一颗,这太可耻了,吃的我都已经不知道我是执哪颗棋了?爷爷你都不让我。”

她拄着脑袋,托着下巴,迅速的扫视着棋盘。

棋盘上,陈栗只吃了外公几颗,还是那种特意露馅让自己布更大的局的马脚。

然后目光短浅的陈栗往里跳的很开心。

“这怎么能让?爷爷说过多少次,这让棋子不仅是对围棋的不尊重。也是对对手的不尊重。”老爷子严肃道。

陈栗态度端正过来,急急忙忙点头,“嗯嗯。我只是说说。”

下一秒继续抓耳挠腮,昨天刚洗的头已经油了大半。

捏着棋,举棋不定。

“你再好好看看?有哪里有问题?”孟廷华细细喝了口茶叶,斜眼提示。

窗外黑幕般的夜来的快,墙上的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八点。

棋局之外的任泽渊在沙发上看平板,他熄了屏,起身倒了杯水给自己。不经意地晃悠着来到他们边上。

只一眼 ,就看出那个显眼的漏洞。

说是不放水,但凭他中级的水平也能一眼看出外公这水快放的太平洋里去了。

他摇摇头,只是这对于陈栗来说,像抛媚眼给瞎子看。

他冷不丁的出现在陈栗身后,忍不住悄咪咪的丢下一句,指出位置,“左上四分十三。”

耳朵细密敏感,不适感让她难受。

陈栗歪了歪头,在肩膀处腻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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