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宁寂不在家,谢亭松了口气,吃完晚饭洗漱后,趴在卧室里的书桌上开始学习。
专注时会忘记时间,等面前的卷子上落下一片阴影,她才回神,回头发现是宁寂站在自己身后。
她眨眨眼,还没开口,宁寂轻飘飘说了句“继续写吧”,然后就走开了。
谢亭再次眨眼,品味她的语气。
有点像昨晚,又有点像她之前和谢家那群人说话,反正不像平常跟她说话。
思绪只歪了一瞬,注意力到底还是在手下的卷子上,回头便又投入题海。
“谢亭”的基础还可以,不算好也不算差,她得追一下。
虽然十分痛苦。
啊……讨厌学习。
讨厌归讨厌,还是得学的。她朴素地想。
时间簌簌而过,宁寂偶尔会发出一些动静,但声音不大。
不知多久后。
“好了吗。”
“嗯?”谢亭思绪还在题目里,随口应付。
“过来。”
“马上。”她下意识回。
几秒后,宁寂喊她全名,“谢亭。”
她这才从缠乱的逻辑关系中抽身,脑中一轻,心中却是一沉。
抿唇,将书本和卷子整理好放进书包里,她起来看向宁寂,眼神一扫而过,落在床边,又翩然飞走。
她说:“我去洗个手。”
宁寂嗯了声。
水流在指缝中穿行,像是游鱼越过瀑布前的乱流。
她缓和着僵滞于各种数学函数的思维,轻轻吐出一口气。
轻车熟路落于宁寂怀中,她本想照旧,拿过宁寂手边的书去念。
宁寂却把书挪开,放在桌上。
“对眼睛不好,今晚不读。”
谢亭一愣,慢半拍应:“噢。”
又慢半拍才说:“谢谢。”
宁寂没应,把她抱在怀里,拿了丝巾缠住二人的手。
谢亭任她动作,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不看书了吗?
“要出门几天。”
宁寂靠在床头,说话时将她揽在身前,声音和吐息从后方来,在耳边缭绕。
昨晚之前,还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肢体靠近,谢亭那时觉得没什么,只是交易。
现在仍是交易,只是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不适。
她觉得莫名局促,想偏头躲开那带着些许滚烫的气息。
当然,躲是不能躲的,就像她刚不能说“再等我几分钟,把这题写完”,一样的道理。
出门几天?
深受数学荼毒,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那我这几天晚上就可以安心写题了。
“有具体时间吗?”她问。
“明天上午。”
宁寂只说了出发时间,也许是因为归期未定。
谢亭没有追问,转而道:“注意安全。”
她是因为能猜到大致情节,知道宁寂估计不是去办好事,再说,要是小事,宁寂干嘛跟她说。
以二十七岁的灵魂去想,她下意识嘱咐了一句。
宁寂听到的时候却是一愣。
谢亭后知后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她身体有点僵硬,毕竟涉及到比较严重的事,宁寂要是突然觉得自己不安全,那就坏了。
“好。”到最后,顿了很久的宁寂也只是这么道。
谢亭松气,身体也放松下来。
宁寂抱着她,肯定感觉得到,但她什么都没说,沉默又安静地揽着谢亭,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安静总能消磨掉一些紧张和尴尬,过了段时间,谢亭百无聊赖,问:“我能看手机吗?”
宁寂立刻就应了句嗯。
她去摸过来手机,搜刚刚的错题解析。
没挡,宁寂转眼就能看见。
“你喜欢学习吗?”她问。
——你。
谢亭听到这个字眼时心中一动,倒也没什么,就是莫名其妙就关注到这个字。
“不喜欢。”她利落答。
宁寂不言,等着她自己解释。
她也的确讲了:“但是不学习成绩就会很差。”
“嗯。”某人又回了没表情没话的状态。
谢亭察觉到,回头看她几秒,才悠悠转回去继续看题。
宁寂本来想直接问:为什么看我?
但看她的模样,莫名奇妙觉得自己可以等会儿再问,而不是像刚刚那样,打断对方的进程,把她喊过来。
也没什么理由,只是单纯想:嗯,再等一会儿。
谢亭不清楚她是如何作想,她皱眉研究半天,终于把这题整明白了,就等明天自己动手写几个类似的。
豁然开朗的感觉很不错,她无意识弯起眼睛。
脑子从题目中抽离,她才察觉到宁寂又在对自己动手动脚,摸摸这里捏捏那里。
就和周日上午不专注时,对自己的状态一样。
那时候应该还挺放松的。
她把手机扔开,回头看她,状似胆大包天问:“怎么总动手动脚?”
宁寂不在意,见她看完了,把她翻了个面,两人面对面。
答得像是随口一说:“想。”
又问:“刚刚为什么看我,之前。”
谢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宁寂的表情和话虽然没温度,但状态显然很放松,她便问:“什么之前?”
“看题。”宁寂言简意赅答。
如此言简意赅,连个重复的“之前”也不加。
这倒是让谢亭想起来,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嘛。
她诚实答:“因为你又变了。”
按理来讲,不该随意猜测宁寂这样的人。
但谢亭自认是个很奇怪的人,她不喜欢察言观色或是妥协,但有时候又很能察觉到分寸,有时候又什么都不管。
所以她不仅答了,还追加了更逾矩的解释。
“你昨晚、你对别人、你对我,都不一样,今天回来本来挺好的,像是前两个的结合体,当时我发现你又变回对我那样了。”
胆大包天分析了宁寂的表现,正是面对面,刚好对视。
没过两秒,她看着状似静止的某人,还是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对她来说,宁寂到底不同于常人。
敬畏说不上,害怕也说不上,但总是有点不太敢放肆的感觉。
索性别开脸,她转头去随便看点什么,心里想:会不会说太多了?
然而,宁寂最后仍是没说什么,抱着她躺下了。
她眨眨眼,感觉宁寂的底线其实还挺宽的。
反正要是她被人这么说,她估计就翻脸了,宁寂身居高位,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到底为什么呢?
之前好像也是,她对自己什么德行清楚得很,尤其周日那天。
但宁寂似乎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
要知道,“谢亭”那么害怕宁寂可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跟着看过宁寂处理过很多场面。
而自己呢。
每一次和宁寂相处,都是以略谨慎开始,以自己说出奇怪的话,或做出奇怪的举动为结束。
每一次的谨慎都无疾而终。
为什么呢?
迈出了试探的第一步,就忍不住在试探的边缘疯狂起舞。
她躺得低,额头抵在宁寂下巴附近。
往上挪挪,面对面眼对眼。
宁寂对这具身体很宽松。
毕竟是被配对的人吧。
她想着,感觉自己现在像是飘在世界之外,看着“谢亭”和“宁寂”。
或者说是套着“谢亭”的壳子。
“你会想……”她本来想说“我”,犹豫了一瞬,改口为:“谢亭吗?”
宁寂的眼睛恍若被定格,安静地盯着她。
她笑起来,追问:“会吗?”
几秒后仍没有得到回应,她轻笑一声,合上眼,手伸进被子里,摸上宁寂的手、手指、指节、手背的脉络。
现在才九点出头,宁寂躺下不会有别的原因。
当然,她也挺愿意的。
再者,她也清楚宁寂不太会回答这个问题,不找自己的事就不错了。
那现在去摸她的手,给出暗示,算是讨饶吗?
她自己也不确定,仅是凭着心念行事。
探过去的手被反握住,宁寂果然是这个意思。
也竟然没有多提她刚刚没头没尾的问话。
只是安静又猛烈地宣泄着不知压抑了多久的欲。
今晚她不多话,也不比昨夜温柔。
水痕一次次划过指骨,谢亭受不太了,不确定她是不是借此报复自己。
可,为什么呢?
就算问得奇怪,就算不知名的底线被问话触碰了,又何必在这种地方发狠。
像是委屈的小孩儿不开口的报复。
她其实不太想告饶,有点儿丢人。
毕竟没什么感情基础。
但是没法子,结果宁寂依旧没吭声,动作也没放轻。
怪人。
先问出奇怪问题的人倒打一耙。
求饶也没用,她索性撂挑子不干了,火上浇油。
意识迷蒙时,还坚持着用笃定的语气说:“你就是想‘谢亭’了,可是你知道吗,她很怕你,非常非常怕,她根本不知道你对她有感情。”
宁寂依旧是沉默着发力。
谢亭给气笑了,意识松泛的阀门被打开,有的没的说了许多。
字里行间都是笃定,笃定她对“谢亭”的情深意切。
她越说,宁寂越凶。宁寂越凶,她就越以为是被说中了恼羞成怒,被心中恶劣驱使着,越说越浮夸。
如此恶性循环,次日起已经记不得昨晚闹到了几点。
日早已高起,浑身都不太舒服。
摸到手机,已经十点多了,房间里没人,微信有几条消息。
一条刘可霁的、两条宁寂的、还有一条是这里佣人发来的,问她什么时候吃饭。
脑子昏昏沉沉,昨晚的记忆浮现,她啊了声,忍不住合眼,抬手捂住额头。
昨晚都干什么去了,脑子抽了吧。
不想先看宁寂的消息,她先看了刘可霁的,是问她生病严不严重。
生什么病?
她一头雾水,又点进和宁寂的聊天框。
宁寂:[别去学校,等我回去]
宁寂:[别乱跑]
好了,找到答案了。
她扶额,尴尬中顿时憋出了些许烦闷。
什么也不说,圈人倒是挺有一手。
丢开手机,抬眼又看到床尾放了一套衣服。
“……”
尴尬烦闷中又生出不解。
明明已经义正言辞对自己呼来喝去,又何必装什么体贴。
昨晚不要念书也是,现在放在床尾的衣服也是。
她抓抓头发,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认识不过几天,哪来那么多心思。
穿好衣服推门出去,刘助理在门口守着,见她出来,道:“小姐,书在一楼。”
她一愣,“什么书?”
刘助理答:“宁总说您需要高中的教科书和高三的试卷。”
“……”谢亭这口气算是上不去也下不来了。
什么人啊。
刘助理看着还有话要说,她抬眼时发现,直言:“说呗。”
刘助理还是欲言又止,最后只道:“里面还有一本书,宁总要拿过来的。”
什么书神神秘秘。
——《心理健康指南》。
谢亭捏紧拳头,刘助理很有眼力地早早离开。
虽然但是,她最后还真翻开看了。
一字一字地看。
也没别的,我就看看。
她想。
只是目光在建立亲密关系的章节停留了很久。
到底没看完,烦躁地把书丢开,她登上“谢亭”的微信,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消息需要接收。
想多了,谢亭不过闲人一个,谢家的事都有谢铭,她不过一个家里惯出来的小公主,草包一个。
其他闲杂人等不重要,林可发来了消息。
林可:[注意身体,等你好了我们见一面吧。]
注意身体。
谢亭忽然扯出一个笑,回:[会的。]
回完,又觉得自己幼稚,追加一句:[到时候我告诉你。]
退出和林可的聊天框,其他名字陆陆续续映入眼帘,她觉得更眼熟了。
也就是说,“谢亭”的记忆彻底在她脑海中生根发芽了,正在逐渐生长成参天大树,终有一日会枝繁叶茂到遮盖她自己的记忆。
准确来说,是遮盖她原来的记忆。
思及此处,浮躁烦乱的心绪骤然落下,像是沉入昏暗的静湖。
她心生惶恐,彻底丢开那本心理书,抱着卷子上楼去了。
下午,她请刘助理陪同,去办了新的电话卡和银行卡,说是为了和谢家断开关系。
刘助理没有拒绝。
回去后又开始学习,她想,自己当时高三,大概也没有这么认真。
宁寂不在,也不需要去上学,不用看见林可,不用看见刘可霁。
该是孤独寂寞的,她却觉得自在多了。
她由衷为这几日的自在感到舒适,唯一不好的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记忆日渐消退,让人惶惶难安。
周六下午,宁寂发消息说她晚上九点会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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