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回去时宁寂不在家,谢亭松了口气,吃完晚饭洗漱后,趴在卧室里的书桌上开始学习。

专注时会忘记时间,等面前的卷子上落下一片阴影,她才回神,回头发现是宁寂站在自己身后。

她眨眨眼,还没开口,宁寂轻飘飘说了句“继续写吧”,然后就走开了。

谢亭再次眨眼,品味她的语气。

有点像昨晚,又有点像她之前和谢家那群人说话,反正不像平常跟她说话。

思绪只歪了一瞬,注意力到底还是在手下的卷子上,回头便又投入题海。

“谢亭”的基础还可以,不算好也不算差,她得追一下。

虽然十分痛苦。

啊……讨厌学习。

讨厌归讨厌,还是得学的。她朴素地想。

时间簌簌而过,宁寂偶尔会发出一些动静,但声音不大。

不知多久后。

“好了吗。”

“嗯?”谢亭思绪还在题目里,随口应付。

“过来。”

“马上。”她下意识回。

几秒后,宁寂喊她全名,“谢亭。”

她这才从缠乱的逻辑关系中抽身,脑中一轻,心中却是一沉。

抿唇,将书本和卷子整理好放进书包里,她起来看向宁寂,眼神一扫而过,落在床边,又翩然飞走。

她说:“我去洗个手。”

宁寂嗯了声。

水流在指缝中穿行,像是游鱼越过瀑布前的乱流。

她缓和着僵滞于各种数学函数的思维,轻轻吐出一口气。

轻车熟路落于宁寂怀中,她本想照旧,拿过宁寂手边的书去念。

宁寂却把书挪开,放在桌上。

“对眼睛不好,今晚不读。”

谢亭一愣,慢半拍应:“噢。”

又慢半拍才说:“谢谢。”

宁寂没应,把她抱在怀里,拿了丝巾缠住二人的手。

谢亭任她动作,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不看书了吗?

“要出门几天。”

宁寂靠在床头,说话时将她揽在身前,声音和吐息从后方来,在耳边缭绕。

昨晚之前,还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肢体靠近,谢亭那时觉得没什么,只是交易。

现在仍是交易,只是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不适。

她觉得莫名局促,想偏头躲开那带着些许滚烫的气息。

当然,躲是不能躲的,就像她刚不能说“再等我几分钟,把这题写完”,一样的道理。

出门几天?

深受数学荼毒,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那我这几天晚上就可以安心写题了。

“有具体时间吗?”她问。

“明天上午。”

宁寂只说了出发时间,也许是因为归期未定。

谢亭没有追问,转而道:“注意安全。”

她是因为能猜到大致情节,知道宁寂估计不是去办好事,再说,要是小事,宁寂干嘛跟她说。

以二十七岁的灵魂去想,她下意识嘱咐了一句。

宁寂听到的时候却是一愣。

谢亭后知后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她身体有点僵硬,毕竟涉及到比较严重的事,宁寂要是突然觉得自己不安全,那就坏了。

“好。”到最后,顿了很久的宁寂也只是这么道。

谢亭松气,身体也放松下来。

宁寂抱着她,肯定感觉得到,但她什么都没说,沉默又安静地揽着谢亭,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安静总能消磨掉一些紧张和尴尬,过了段时间,谢亭百无聊赖,问:“我能看手机吗?”

宁寂立刻就应了句嗯。

她去摸过来手机,搜刚刚的错题解析。

没挡,宁寂转眼就能看见。

“你喜欢学习吗?”她问。

——你。

谢亭听到这个字眼时心中一动,倒也没什么,就是莫名其妙就关注到这个字。

“不喜欢。”她利落答。

宁寂不言,等着她自己解释。

她也的确讲了:“但是不学习成绩就会很差。”

“嗯。”某人又回了没表情没话的状态。

谢亭察觉到,回头看她几秒,才悠悠转回去继续看题。

宁寂本来想直接问:为什么看我?

但看她的模样,莫名奇妙觉得自己可以等会儿再问,而不是像刚刚那样,打断对方的进程,把她喊过来。

也没什么理由,只是单纯想:嗯,再等一会儿。

谢亭不清楚她是如何作想,她皱眉研究半天,终于把这题整明白了,就等明天自己动手写几个类似的。

豁然开朗的感觉很不错,她无意识弯起眼睛。

脑子从题目中抽离,她才察觉到宁寂又在对自己动手动脚,摸摸这里捏捏那里。

就和周日上午不专注时,对自己的状态一样。

那时候应该还挺放松的。

她把手机扔开,回头看她,状似胆大包天问:“怎么总动手动脚?”

宁寂不在意,见她看完了,把她翻了个面,两人面对面。

答得像是随口一说:“想。”

又问:“刚刚为什么看我,之前。”

谢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宁寂的表情和话虽然没温度,但状态显然很放松,她便问:“什么之前?”

“看题。”宁寂言简意赅答。

如此言简意赅,连个重复的“之前”也不加。

这倒是让谢亭想起来,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嘛。

她诚实答:“因为你又变了。”

按理来讲,不该随意猜测宁寂这样的人。

但谢亭自认是个很奇怪的人,她不喜欢察言观色或是妥协,但有时候又很能察觉到分寸,有时候又什么都不管。

所以她不仅答了,还追加了更逾矩的解释。

“你昨晚、你对别人、你对我,都不一样,今天回来本来挺好的,像是前两个的结合体,当时我发现你又变回对我那样了。”

胆大包天分析了宁寂的表现,正是面对面,刚好对视。

没过两秒,她看着状似静止的某人,还是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对她来说,宁寂到底不同于常人。

敬畏说不上,害怕也说不上,但总是有点不太敢放肆的感觉。

索性别开脸,她转头去随便看点什么,心里想:会不会说太多了?

然而,宁寂最后仍是没说什么,抱着她躺下了。

她眨眨眼,感觉宁寂的底线其实还挺宽的。

反正要是她被人这么说,她估计就翻脸了,宁寂身居高位,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到底为什么呢?

之前好像也是,她对自己什么德行清楚得很,尤其周日那天。

但宁寂似乎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

要知道,“谢亭”那么害怕宁寂可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跟着看过宁寂处理过很多场面。

而自己呢。

每一次和宁寂相处,都是以略谨慎开始,以自己说出奇怪的话,或做出奇怪的举动为结束。

每一次的谨慎都无疾而终。

为什么呢?

迈出了试探的第一步,就忍不住在试探的边缘疯狂起舞。

她躺得低,额头抵在宁寂下巴附近。

往上挪挪,面对面眼对眼。

宁寂对这具身体很宽松。

毕竟是被配对的人吧。

她想着,感觉自己现在像是飘在世界之外,看着“谢亭”和“宁寂”。

或者说是套着“谢亭”的壳子。

“你会想……”她本来想说“我”,犹豫了一瞬,改口为:“谢亭吗?”

宁寂的眼睛恍若被定格,安静地盯着她。

她笑起来,追问:“会吗?”

几秒后仍没有得到回应,她轻笑一声,合上眼,手伸进被子里,摸上宁寂的手、手指、指节、手背的脉络。

现在才九点出头,宁寂躺下不会有别的原因。

当然,她也挺愿意的。

再者,她也清楚宁寂不太会回答这个问题,不找自己的事就不错了。

那现在去摸她的手,给出暗示,算是讨饶吗?

她自己也不确定,仅是凭着心念行事。

探过去的手被反握住,宁寂果然是这个意思。

也竟然没有多提她刚刚没头没尾的问话。

只是安静又猛烈地宣泄着不知压抑了多久的欲。

今晚她不多话,也不比昨夜温柔。

水痕一次次划过指骨,谢亭受不太了,不确定她是不是借此报复自己。

可,为什么呢?

就算问得奇怪,就算不知名的底线被问话触碰了,又何必在这种地方发狠。

像是委屈的小孩儿不开口的报复。

她其实不太想告饶,有点儿丢人。

毕竟没什么感情基础。

但是没法子,结果宁寂依旧没吭声,动作也没放轻。

怪人。

先问出奇怪问题的人倒打一耙。

求饶也没用,她索性撂挑子不干了,火上浇油。

意识迷蒙时,还坚持着用笃定的语气说:“你就是想‘谢亭’了,可是你知道吗,她很怕你,非常非常怕,她根本不知道你对她有感情。”

宁寂依旧是沉默着发力。

谢亭给气笑了,意识松泛的阀门被打开,有的没的说了许多。

字里行间都是笃定,笃定她对“谢亭”的情深意切。

她越说,宁寂越凶。宁寂越凶,她就越以为是被说中了恼羞成怒,被心中恶劣驱使着,越说越浮夸。

如此恶性循环,次日起已经记不得昨晚闹到了几点。

日早已高起,浑身都不太舒服。

摸到手机,已经十点多了,房间里没人,微信有几条消息。

一条刘可霁的、两条宁寂的、还有一条是这里佣人发来的,问她什么时候吃饭。

脑子昏昏沉沉,昨晚的记忆浮现,她啊了声,忍不住合眼,抬手捂住额头。

昨晚都干什么去了,脑子抽了吧。

不想先看宁寂的消息,她先看了刘可霁的,是问她生病严不严重。

生什么病?

她一头雾水,又点进和宁寂的聊天框。

宁寂:[别去学校,等我回去]

宁寂:[别乱跑]

好了,找到答案了。

她扶额,尴尬中顿时憋出了些许烦闷。

什么也不说,圈人倒是挺有一手。

丢开手机,抬眼又看到床尾放了一套衣服。

“……”

尴尬烦闷中又生出不解。

明明已经义正言辞对自己呼来喝去,又何必装什么体贴。

昨晚不要念书也是,现在放在床尾的衣服也是。

她抓抓头发,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认识不过几天,哪来那么多心思。

穿好衣服推门出去,刘助理在门口守着,见她出来,道:“小姐,书在一楼。”

她一愣,“什么书?”

刘助理答:“宁总说您需要高中的教科书和高三的试卷。”

“……”谢亭这口气算是上不去也下不来了。

什么人啊。

刘助理看着还有话要说,她抬眼时发现,直言:“说呗。”

刘助理还是欲言又止,最后只道:“里面还有一本书,宁总要拿过来的。”

什么书神神秘秘。

——《心理健康指南》。

谢亭捏紧拳头,刘助理很有眼力地早早离开。

虽然但是,她最后还真翻开看了。

一字一字地看。

也没别的,我就看看。

她想。

只是目光在建立亲密关系的章节停留了很久。

到底没看完,烦躁地把书丢开,她登上“谢亭”的微信,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消息需要接收。

想多了,谢亭不过闲人一个,谢家的事都有谢铭,她不过一个家里惯出来的小公主,草包一个。

其他闲杂人等不重要,林可发来了消息。

林可:[注意身体,等你好了我们见一面吧。]

注意身体。

谢亭忽然扯出一个笑,回:[会的。]

回完,又觉得自己幼稚,追加一句:[到时候我告诉你。]

退出和林可的聊天框,其他名字陆陆续续映入眼帘,她觉得更眼熟了。

也就是说,“谢亭”的记忆彻底在她脑海中生根发芽了,正在逐渐生长成参天大树,终有一日会枝繁叶茂到遮盖她自己的记忆。

准确来说,是遮盖她原来的记忆。

思及此处,浮躁烦乱的心绪骤然落下,像是沉入昏暗的静湖。

她心生惶恐,彻底丢开那本心理书,抱着卷子上楼去了。

下午,她请刘助理陪同,去办了新的电话卡和银行卡,说是为了和谢家断开关系。

刘助理没有拒绝。

回去后又开始学习,她想,自己当时高三,大概也没有这么认真。

宁寂不在,也不需要去上学,不用看见林可,不用看见刘可霁。

该是孤独寂寞的,她却觉得自在多了。

她由衷为这几日的自在感到舒适,唯一不好的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记忆日渐消退,让人惶惶难安。

周六下午,宁寂发消息说她晚上九点会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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