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颜料被撕开一个裂缝,里面透出纯白的光。
谢亭头昏脑胀,频繁眨眼,想要看清光后面的东西。
熟悉的气息靠近,一声叹息。
味觉、听觉和触觉都被唤醒。
宁寂把她抱起来,看到她迷茫的眼神后,心中的难挨从叹息化为询问:“谢亭?”
谢亭再次频繁眨眼,浑身一颤,像是窒息的人接触到空气,深深喘息。
宁寂蹙眉,稍一用力,想把她抱回卧室。
谢亭已经回神了,见状连忙跳开,摆手:“别,不要。”
宁寂眉心更深,盯着她说:“不要就不要,你躲什么?”
谢亭愣怔,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后退到了廊道另一侧墙边。
她懵了,“我……不知道。”
异样如此明显,宁寂哪儿还顾得别的,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腕,问:“刚刚怎么坐到地上了?”
谢亭任她拉着,低头看着地板,一板一眼答:“不知道,一转眼就到现在了。”
头顶暂时没声音,她心里又开始蒙上浓郁的颜料,只是这次没有再上眼。
良久,腕上传来拉扯感,她跟着被带回卧室。
宁寂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电话,说:“让唐医生现在过来。”
谢亭闻声立即抬头看她。
唐医生,是那个录音里,宁寂一直询问的医生吗?
宁寂又说了几句别的,边说,边垂眸看她,手上捏着她的肩膀。
谢亭这会儿反应略微迟钝,安静跟她对视。
释然和轻松,从被揉按的肩膀开始往外蔓延,将浓郁的颜料驱逐。
看起来宁寂不是让自己彻底出去。
几句过后,宁寂挂断电话,对她道:“不是知道了吗,还看我干什么。”
“那个医生吗?”她问。
“嗯。”宁寂应下,言下之意,谢铭发过去的东西,她的确知道。
谢亭确认了,心中却没有生出厌恶,仍是仰头看着宁寂,眼神算得上纯粹。
宁寂俯身,好让她们的视线不至于差太高。
她盯着谢亭,问:“刚刚到底怎么了,一点都不知道?”
谢亭仍需要稍微仰头看她,此时的姿态几近虔诚,比此前亲吻宁寂手背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稍有些得寸进尺后的感谢和自愧,此时只是虔诚。
“看到很多颜色混合在一起,只能看到很多颜色混在一起。”她说。
“嗯。”宁寂说着,站起来错开眼神。
谢亭的眼神莫名让她局促。
“那刚才躲什么?”她站直了,才低头看回去。
视线又变得高低分明。
谢亭依旧认真回答:“你身上疼,我不敢让你抱,不知道怎么就退了那么远。”
说完,走丢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家门,回归身体,她忙低头,小声说:“对不起。”
宁寂抬手拨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自己。
“对不起什么?”她追问。
谢亭看着她,失去了方才那种虔诚,频繁眨眼,想要拒绝回答。
“嗯?”宁寂捏稳她的下巴,收束她乱飘的视线。
这几乎是在逼问了。
不合时宜的,谢亭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宁寂也这样捏着自己的下巴让自己回答,那时候宁寂总是很霸道,现在收敛了很多。
她那时候似乎不喜欢,现在莫名觉得:这样被束缚视线、被逼问,反而让她轻松。
至少,能抛开诸多对于“该不该”的牢笼,坦诚当那一个恶人,直白讲:“我没选你,你生气让我出去,我却让你出来把我拉进来。”
宁寂轻嗤,“还真是。”
她轻拍谢亭脸颊,唇角翘起来一点儿,嘲讽意味很足。
“做了坏事,还要人照顾,嗯?”
谢亭“被迫”看着她,重复:“对不起。”
宁寂压低眼睫,似乎在沉思,却听谢亭又道:“还想要你原谅。”
她问:“那你要改吗?”
谢亭理直气壮答:“不可以改。”
宁寂气笑了,捏她下巴的手指摩挲着,想要用力。
是,她知道谢亭那些计划,早就知道了。
见应冲之前,就算不知道背后是为什么,但只从她对学习骤变的态度,也能窥见一点儿端倪。
至于见到应冲、知道谢亭的事情之后,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态度。
按理来讲,谢亭以前被控制过,现在抗拒被囚禁、被束缚,倒也正常,估摸着巴不得逃开。
结果谁知道她俩都栽了,而且谢亭那眼神作不了假,是真在乎自己。
所以她一直等着,看谢亭会怎么选。
得到这结果,也算意料之中,只是难免失望。
结果她倒好,一清二楚知道对不起自己,还能理直气壮说不改?
手上的力气加了又收。
眼前这人细皮嫩肉的,保不准就是一个红痕,够她疼半天。
半晌,也只能松手,憋出一句:“真行。”
她松手了,谢亭却忙抓住她的手,拉回自己脸下,盯着她,颇有些乞求的意味,着急忙慌说:“我知道很过分,但是……是你要我说的。”
呵。宁寂也生气,她不是木头人。
想要甩手时对上谢亭的眼神,手指捏了又松,半晌,她道:
“说什么二十七,十七都多了。”
谢亭仍巴巴看着她。她早忘记了自己从哪儿来的,年几岁,地处何。
问:“什么二十七?”
这么一看,这话一听,天大的火气也消了。
宁寂叹气,上前一步揽住她,半是无奈半是惆怅地说:“去看医生吧。”
怀里的小脑袋上下起伏,“好。”
听过无数次转述的唐医生终于见到了谢亭本人。
按理来讲,咨询时不能有旁人在场。
但宁寂不乐意,她也不敢强求,所以宁寂还是在旁看着。
结束后唐医生的神情依旧温和,让人放松,但却建议去做生理性的检查。
谢亭心中不上不下,有点惶恐。
宁寂捏捏她的手指,点头,跟唐医生去了工作室。
结果出来时,宁寂让谢亭出去。
事关谢亭自己的身体,她却同意让宁寂代为掌控,听话地出去等了。
唐医生不动声色抿唇。
房门合上,她面上的浅笑依旧,语气温和说:“宁总。”
宁寂收回视线看向她,“嗯,说吧。”
聊了好一段时间,那扇门才再次打开。
谢亭抬头看着宁寂,问:“怎么样?”
宁寂顺手摸摸她的脑袋,而后又拉她起来,说:“问题不大,走吧,回去了。”
谢亭没让她用力,自己站起来,纳闷道:“但之前聊天,我感觉她说得不像是没事啊。”
宁寂稍用力捏了下她的手背,“你自己还知道有事啊,让你出门就不出。”
谢亭理亏,小声说:“你才不是很想我出门,就嘴上说说而已,你巴不得我就赖着你。”
宁寂这下也理亏了,但她仍道:“嘴上说说就代表我妥协了,想你出去看看,不要老待在家里,守着我一个人。”
说到“妥协”,谢亭又理亏,这口气怎么也壮不起来了。
只好理不直气不壮地说:“去了,和刘可霁玩了。”
宁寂不跟她争论,也不用争论,谢亭对和人交往有多抗拒,不用她多说,谢亭心里门儿清。
她只转而问:“要是没有那些留言,你会去外面读书吗?”
谢亭哑然。
宁寂追述:“没有那些留言,就算谢铭依然给你发了,你会出去吗?”
谢亭不答,等到回家,大门合上的那一瞬,她肩膀微沉,松了口气,同时说:“其实我准备改了。”
宁寂关门的手一顿。
明明该高兴的,她心中却开始复杂起来。
谢亭说:“凭什么我要按照那些留言做?”
“就算是自己留下的,但强制要求就是让人很烦。”
她低头换好鞋,又把另一双拖鞋摆到旁边,继续小声说:“那是囚笼,就算是自己设下的,也是笼子,我不想被笼子圈着。”
宁寂无法告诉她,你设下这个囚笼,就是为了不进入另一个囚笼。
她沉默地换好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谢亭却是浑身轻松。
她决定好了,跑去把F大改成第一志愿,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愉悦。
宁寂在后面跟着,问:“为什么决定改过来?”
她答:“太难受了,你让我出去的时候,我想到你让我永远出去,别再回来,就算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让人接受不了。”
这话近似于表白,她说完,笑眼弯弯看向宁寂。
很甜。
宁寂心中却不太舒服。
她想要谢亭依恋自己,但刚刚才被告知,这程度太过了,对谢亭不好。
似随口说:“这么爱我吗?”
爱。
谢亭脸上的笑停滞,她怔了一瞬,别开视线。
后知后觉,她们之间从没说过“爱”或“喜欢”。
宁寂看在眼里,心中的不舒服陡然拐弯。原先只是弥漫着无奈的苦涩,现在成了燃着焰的冰层。
竟然不承认吗?
“嗯?”她催促。
谢亭语焉不详,反问:“你呢?”
宁寂坦然答:“我当然爱你,平生之最,不然何必做这么多妥协。”
只是留下人,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何须一分一毫的妥协?
妥协只是因为爱。
谢亭却没再说话了。
宁寂歪头,冰层上那层灼人的火焰落下,没再催促。
有的是时间。
当务之急不在这里。
还没学会走,要她跑给自己看,的确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她不催了,谢亭却偷摸着侧目看她,打探她的反应。
宁寂稍挑起眉梢,逗她:“偷偷摸摸看什么呢。”
“没什么。”见她不气,谢亭也松了口气。
她也想说爱,只是当那个字涌上唇齿,她却莫名觉得羞愧。
不是羞耻,是羞愧。
她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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