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山走向办公室，远远便看到郑超对面的工位上坐了一个人。

当他靠近时，郑超起身迎接，熟练地给他开门。蔡珍珍转过身来，对他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

齐林山若无其事地走进办公室，接着让郑超把人力总监刘冬梅叫进来，谈了五分钟。

开完周一例会，他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没两分钟，门就被敲响了。

“为什么我的试用期要延长？”蔡珍珍一坐下来便质问道，“你不觉得公司毫无规章制度可言，一切全凭你一张嘴吗？”

齐林山放下手里的书，反问道：“原因HR没跟你说吗？”

“她说了，但我不能接受！”蔡珍珍恼火地说，“我的试用期明明只剩下一周，突然说要追加两个月，因为我转岗了……你听听这是什么破理由！照这么说，这家公司永远都可以不给试用期员工转正，只需要不停地给他转岗就行了。有这样的道理吗？”

“有什么问题？”齐林山道，“你从市场部文案策划转到CEO助理，岗位不同，职责不同，用人标准不同，当然要从头开始试用。”

“可我签的合同就是市场部文案策划，转岗是你擅自给我转的！现在你又擅自延长我的试用期！”蔡珍珍更加气愤了，“从头到尾你就不按规矩办事，怎样都是你说了算！”

“你自己当时也同意转岗了。”齐林山悠哉地说，“我手机里还有录音，你要再听一遍吗？”

蔡珍珍气得咬牙切齿，道：“那是你趁我发烧，脑子不好使，诱使我说出来的！再说，当时也没有签订书面协议，怎么能作数？”

“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希望公司按规矩办事。”蔡珍珍义正严辞地说，“我的试用期下周一就正式到期了，给我转正！”

“不行。”

蔡珍珍气得脸都涨红了，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说道：“所以你是存心耍无赖了？你是不是又想拿我当模特的那六千块来要挟我？”

齐林山耸耸肩，作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行，那六千我不要了！”蔡珍珍气呼呼地说，“我跟你打的赌，就当我输了！徐立之白干一年的亏空，我自己补给他！”

说完她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道：“齐林山，老娘不陪你玩了！”

齐林山含笑看着她，道：“徐立之一年的顾问费，你知道是多少吗？还补给他……你拿什么补给他？”

蔡珍珍果然神色一凛，顿时说话的气势都弱了几分：“他……多少？”

齐林山玩味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一，百，万。”

“怎么可能？！”蔡珍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不就是顾问……顾问一下吗？你、你又骗我……”

“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但我也震惊于你的无知。”齐林山笑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一把年纪还是职场底层小牛马？你要是不信，自己问他去。”

蔡珍珍眼中浮现懊悔的神色，像一只被欺负狠了的猫，看得齐林山一边暗爽不已，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把她欺负得太过头——这只小猫要是丧失斗志，打定主意不再陪他玩，怎么办？

蔡珍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重新在他对面坐下，道：“齐林山，这一切都是你的圈套吧？你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就算我这次妥协，同意试用期延长两个月，到头来你作为直属上司，也可以判定我表现不合格，我还是通不过试用期。反正我怎么都是输，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跟你耗下去？”

齐林山心想这只小猫还不算太笨，而且她似乎看出来了，他并不想让这个游戏这么快结束。他笑笑，道：“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咱俩重新商定游戏规则，我也不再当裁判，怎么样？”

蔡珍珍对他的提议产生了几分兴趣，抱起双臂，道：“那你说说，你想把游戏规则改成什么样？我得看合不合理，再决定要不要玩下去。”

“很简单。”齐林山道，“从今天开始算起，只要你能在CEO助理这个岗位上干满两个月，不犯原则性错误，就算你赢。”

蔡珍珍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什么叫原则性错误？”

“就是无故旷工，不听指挥，故意捣乱……诸如此类。”

“切！这不还是任你拿捏？”蔡珍珍不屑地说，“不听指挥，故意捣乱，这里面主观判断的成分太大了！比如你让我干一件昧良心的事，我不干，这算不算不听指挥？我工作上有个小失误，你非得说我是故意捣乱，怎么办？”

“你还挺严谨……”齐林山笑道，“那这样，让徐立之当裁判。如果咱俩对于一件事情的判定有分歧，就让徐立之来评理，按他说的算，怎么样？”

蔡珍珍顿时眼睛一亮，思考了一会儿，道：“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不过……”她狐疑地看着他，“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齐林山只是微笑，不说话。蔡珍珍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利用当我领导的这段时间，使劲折腾我、故意恶心我！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延长试用期，不管最后是赢是输，反正中间你爽到了！这就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爽到了……”齐林山忍不住发笑，“你可真会用词啊，我的小助理。”

蔡珍珍脸一红，显然发现他意有所指。她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最后说道：“我同意。等下我就拟一份协议，你看完了签字。白纸黑字，谁也别想抵赖！”

“成交。”齐林山笑道。

蔡珍珍站起身，正要离开，齐林山叫住她：

“等一下。”

她一脸警惕地看向他。齐林山笑着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CEO助理，薪酬也按这个岗位的标准来。月薪是三万，试用期打八折，两万四。”

只见蔡珍珍愣在原地，一脸的不敢置信。齐林山勾起嘴角：“怎么，你不同意啊？那还是按照之前文案策划的工资来吧。”

“不行！”她难掩激动地说，“我是什么岗位，当然就得按照什么岗位的待遇来！我一分钱不会多拿，但你一分钱也别想少给！”

临走前，她又补了一句：“齐林山，我不管你想耍什么花招，这个CEO助理，我当定了！”

她走了以后，齐林山笑了很久。他得意洋洋地想：拿捏蔡珍珍果然不费吹之力。资本主义的金钱诱饵，再加上他本人的美□□惑，这条鱼还能不上钩？如今，蔡珍珍里里外外都成了他的人：在职场上是他的小助理，在生活中，她也早已被他的魅力所折服。再给他两个月，拿下她简直毫无悬念。

下午两点，蔡珍珍把笔记本电脑拿进来，跟他当面对她刚拟好的协议。齐林山在老板椅上坐着，蔡珍珍的电脑放在他前头，她本人就站在他旁边。

“这句也有问题。”齐林山指着屏幕说道。

“哪句？”蔡珍珍说着俯下身子，凑近屏幕。齐林山闻到她衣服上飘来一股清香，像是洗衣液的气味。他指了指文档中的一处位置，蔡珍珍念道：“甲方必须允许乙方出于合情合理的原因请假，如双方对于请假原因是否合情合理存有争议，由第三方徐立之先生判定……是这句吗？”

“对。”齐林山斜着眼睛看她，心不在焉地说。蔡珍珍没空注意他，接着问：“具体哪里不妥呢？”

齐林山不着痕迹地朝她靠近了一点点，一边观察她一边说道：“原因再怎么合情合理，请假也得有个度吧？不然一请就是半个月，这还得了？”

蔡珍珍盯着屏幕上的字，陷入沉思。齐林山借机偏过头，认真打量她。

她的眉眼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那种，但很耐看，尤其是她的眼眸，干净澄澈，散发出天真无畏又自省的气质。她的鼻子不高不低，偏长偏瘦，线条笔直而自然，给人倔强的感觉。鼻尖往下，有着明显的人中，延伸到微微翘起的唇尖。由于此刻她正专注地思考，两片偏薄的嘴唇轻轻抿着，齐林山想象自己用舌头撬开她的唇，迫使她从唇齿间泄露诱人的喘息……

“这样吧，这里补两句话。”她的嘴唇动了动，顿时打断了他的绮思。

“如单月请假超过三天，则试用期顺延，补足超出部分。”她说，”我没想好这句话具体要怎么表达，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比方说，我这个月请了七天假，那么，我这七天没有工资，而且试用期往后延长四天。”她转头看向他，“这个方案你能接受吗？”

齐林山顿了顿，说：“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怎么好像动不动就要请假？之前上班也这样？”

蔡珍珍撇撇嘴：“就是以防万一，也不是一定会请。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吧。”

“嚯，你还挺霸道。”齐林山笑道，“行，这一条就按你说的办。”

蔡珍珍身子往前又探了一些，把手伸到键盘和触控板上，在文档中把请假这一段标记出来，批注：“单月请假超过三天，试用期顺延”。这期间，她的身体距离他又近了几公分。他时不时地瞄她，一会儿瞄她的脸，一会瞄她被黑发半遮半掩的脖颈，一会儿瞄她裹在浅蓝色针织衫下的腰肢和小腹，越看越心痒难耐。

突然，敲门声响起，齐林山眉头一皱，蔡珍珍也站直了身体。

“进来。”齐林山不爽地说。

片刻后，郑超走进来：“老板，和设计部、供应链部的会马上要开始了。”

“我知道了。”齐林山道，“蔡珍珍跟我去开会，做好会议纪要。郑超，你定个包间，今晚七点半，我们三个一起吃饭。”

郑超和蔡珍珍两人同时愣住。郑超讷讷道：“我们三个？”说着抬起手，依次指了指齐林山、蔡珍珍还有他自己。

“不然呢？”齐林山看着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不耐烦地说，“这屋里还有谁？”

郑超顿时点头如捣蒜，道：“那我这就去订！您想吃什么？中餐？西餐？泰国菜？或者您上次说还不错的那家淮扬菜？”

“淮扬菜就免了吧。”齐林山道，“甜的一律不要，其他你看着挑。”

齐林山走进会议室时，一屋子人都在等他，看到他身后还跟了个女人，不少人露出好奇的神色。当中有人认识蔡珍珍，冲她笑了笑。

齐林山在正对显示屏的位置坐下。见蔡珍珍准备坐到贴墙的第二排去，他指指自己左手边的位置，道：“蔡助理坐这，其他人都往那头错一错。”

这场会议是关于将在今年六月起陆续上市的艺术家联名系列家居服，也是奇妙种子品牌的首个家居服系列。设计部研发总监朱凯对该系列产品的筹备进展作了介绍：“目前，沐一凡和佐藤文彦两位艺术家的联名产品设计方案已经敲定下来，但莫里斯先生那边的进度稍微有点滞后，徐顾问表示已经催促过了，预计这周五之前可以敲定。产品包装方面，目前我们选出了两套方案，需要您来决策，一套是完全采用竹纤维……”

朱凯一边说，蔡珍珍一边飞快地敲着键盘。齐林山用余光打量她，心想：她记得这么勤快，也不知道脑子里对这些事情究竟懂多少……

蔡珍珍从来都很勤快。初中的时候，这份勤快相当好使，她的成绩总在年级里名列前茅。但升上高一之后，眼看着她就学得吃力起来。一个英语，一个物理，这两科是她的薄弱科目。三人在画室的时候，她碰上实在琢磨不透的物理题，偶尔还会拉下脸向齐林山请教。

高一下学期，自从齐林山在蔡珍珍生日当天陪她去过游乐场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质变。她向他请教得越来越频繁，还时不时请他吃她自己做的泡菜、红薯片，有一回还缝了一对袖套送给他。

五月的一天，齐林山灵机一动，让远在江苏的母亲出钱请了个家教。那人是全国顶尖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参加工作后好像是受了点挫折，患上焦虑症，便回到县城一边休养一边给人当家教挣钱。齐林山让他周末两天下午上门辅导半天，暑假则是每周三、周六辅导整天。

有了家教之后，他便顺理成章地邀请徐立之和蔡珍珍来家里“蹭家教”。徐立之早就定好艺考路线，学习上自然是看心情，偶尔才来一趟。蔡珍珍却视之为难得的机会，基本每次都要过来报道。这样一来，齐林山每周末都要同她呆上两个半天，暑假开始之后，就变成了一周两个整天。

当时两人总是面对面坐着，听家教老师讲题。他常常人还在，心已经飘到对面去了。此外，他总是提前准备好各种零食、饮料、水果，留心观察她喜欢吃哪样。到后来，他准备的都是她爱吃的，包括黑巧克力，原味薯片，辣条，荔枝，菠萝……

六月下旬，天已经很热。周日下午，蔡珍珍来到他家里。她今天穿了徐立之送的、“妹妹不穿”的一条碎花连衣裙，一进门便让齐林山眼前一亮。

“李老师家里有事，今天来不了了。”齐林山说，“我想通知你，可你家连电话都没有。”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台用过的手机，道：“这个你拿去用吧，里头有卡，绑定的我的亲情号，不花钱。”

蔡珍珍吃了一惊，忙不迭推却。齐林山却说道：“这手机早过时了，放着也是吃灰，电话卡也不花钱，你就拿着呗。不然以后又有什么事，联系不上你，麻烦……”他生怕她不肯要，又补充道，“这样你以后也可以随时联系徐立之了。”

话一说完，他就感到一阵屈辱：他竟然沦落到要抬出徐立之来劝蔡珍珍接受他好意的地步，未免也太卑微了吧……然而，当蔡珍珍收下手机，并且感动地对他说了“谢谢”之后，他的心情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高兴得整个人都飘了。

随后，他花了一个多小时，教蔡珍珍怎么用手机里的各种App，还告诉她怎么用手机学英语。之后，他说要理发，便带她去了理发店，不光自己理发，还安排她理了个发。当吹完头发的蔡珍珍站到他面前时，他怔怔地看着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她可爱到爆炸，恨不得当下便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路过一家服装店的时候，橱窗里模特身上穿的一条白色无袖连衣裙让他眼前一亮：蔡珍珍穿上，一定特别好看！然而，他怎么想也觉得那样的行为实在太过了，不由得羡慕徐立之有一个妹妹。他要是也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妹妹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自己觉得好看的衣服通通送给蔡珍珍。

那段时间，齐林山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了，然而迟钝的蔡珍珍却始终没有察觉他对她的不同。

暑假开始之后，蔡珍珍一周来他家里两次。她总是一大早就过来，两人在蝉鸣声中开始一天的学习。中午，她会帮外公外婆做一桌饭菜，做完菜还抢着洗碗。饭后，他们通常会一起看会儿电视，然后分开睡上半个小时，醒来后吃着冰镇西瓜、喝着饮料，继续学习到傍晚。临走前，她会再做一顿晚饭。齐林山心想，蔡珍珍大概是把他对她的好当成了怜悯，所以要做两顿饭，当作对他的报答。

那年夏天，蔡珍珍仿佛成了他们家的一员。她人老实、勤快，做饭又好吃，外公外婆都很喜欢她，连她不在的时候都时常“珍珍”来“珍珍”去地念叨。齐林山隐隐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表现得更加明显一些，或许，可以让外婆帮着去探探她的心思？

然而，他还没来及付诸行动，不久后便发生了那件事情，将两人的关系推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