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山镇到琬城市中心要坐上一小时的公交。

山路颠簸，原寺灵本就不习惯公交车里的气味，一下车，胃里就翻江倒海。

顺着定位到了一栋高楼之下，仰头望去尚有落日余晖反射进眼中刺得瞳孔一缩。那栋楼外观奇特，楼层宽绰，从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在暖调灯光下用餐的人，在视觉上给人一种望而却步的冲击感。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接待套着白手套，朝原寺灵礼貌一拦。

“啊……”原寺灵瞥了眼手机，上报了仇亿的名字。

“好的。”确认信息后，那位接待手捂耳麦呼叫了一名佩戴着金色胸牌的服务员。

“请跟我来吧。”服务员两手叠在腹前，头发盘得顺滑反光，走在斜前方的位置带领着原寺灵朝电梯井走去，微笑着请他进电梯，又微笑着请他出电梯。

面对从前台接待到餐桌点餐的一条龙服务，以及室内让人总是忍不住偷闻的香氛气味，原寺灵这才真正意识到这里和他从前进过的任何一家餐馆都不一样。

当然，即便他意识到什么不同也不会怎么样。

他学着旁边桌的顾客整理外套衣领，勾了勾手，同那位金牌服务员小姐姐要了支钢笔。

服务员小姐全神贯注，以最好的姿态原地待命，在她面前的可是位VIP会员，对原寺灵的要求自然不敢怠慢。

她抽出一支凌美黑金钢笔，将电子屏的菜单一同递送到他面前，同时介绍起主推套餐时声音节奏起伏错落有致，将每一处细节都把控到了完美的程度，若是换个懂行的客人，一定会对她赞赏有加，勾选上她推荐的top级套餐。

只可惜，原寺灵不懂，只是客气地微笑着接过了钢笔而婉拒了菜单，随后便以“有重要客户电话要接”为由草率地将她打发走。

服务员表情微变。

她可是金牌服务生，头一回见到这样将她拒之门外的客人，简直是她的奇耻大辱，难道至尊VIP就了不起么！？

嘿嘿嘿，还真是了不起。

只要他们这一桌在署着她名字的菜单上点餐，她就能美美收到相当于普通人平均一个月工资的提成。

原寺灵挑起半边眉委婉反问：“你…确定还要留在这？”

作为金牌，她岂会听不懂其中的意思。既然客户暗示这里不需要她服务，那她只好明面上敬谢不敏了。

她走了，却没有完全走。而是徘徊在远处，专门等着原寺灵的传唤。

原寺灵停止了装腔作势的演绎，从背后抽出事先准备好的巴掌大的纸片。拔开钢笔笔帽，洋洋洒洒地在卡片上写字，很快，十几张白底名片闪亮登场。

他举着名片赞叹。

一直蹲守在远处的服务员瞧见了，以为原寺灵这是在召唤她，立刻笑逐颜开地奔走过去。

结果原寺灵只是想让她指个厕所的方向。

服务员脸上笑容微愕，经年累积的职业素养让她快速地整理好表情。最近富家子弟都流行把休闲装穿出花来，眼前这位身穿运动套装的至尊VIP顾客举手动作这么大气，一看就是个有个性的大佬。既然是大佬要求的那就一定有他的用意，哪怕是给他递厕纸，她都时刻告诫自己要出色地完成任务，区区带个路又算得了什么。

想罢，她便昂首挺胸光荣地带着客户往卫生间方向走。

其实原寺灵只是借上厕所之由，好将自己的手写名片放在洗手间的各个角落而已。（*不文明行为）

等他出门，那突然探出头的女服务员着实吓了他一跳。

“你、呃，你还在啊。”他心虚道。

女服务员抱着菜单，收着下颌略微低头：“随时为您服务。”

“上厕所还有服务？”原寺灵不太理解，默默将这一服务归纳到这个饭店的特色里去。

他原路返回，而另一方的主人公也已悄然就位。

刚刚急着干坏事，都没怎么注意周围的环境。

他们所在的那扇窗户精致又素雅，玻璃上印着玫瑰纹饰，在暖光灯下泛着金银细闪。

卷珠帘透亮的珠影点缀在位置上的人慵懒的发丝间，那人西装笔挺，倚坐在沙发椅上。长腿恰如其分地搭在另外一条腿的膝前，手里把玩着原寺灵方才使用过的黑金钢笔，中指上的银戒不时闪烁着同钢笔一样的金属光泽。

手里的菜单仿佛成了合同公文，看着不像是来约会，倒像是来谈生意的。

难道他就是仇亿？

可是……菜单明明好好地夹在原寺灵身边的女服务员手中啊。

喀啦——喀啦啦啦——

原寺灵耳朵不好使，却在此刻仿佛听到了身旁那个女服务员心碎的声音。

她走了。

这一次，她决绝得没有再回一次头。

原寺灵收回疑惑的目光，再一次将视线锁定在闲倚在沙发椅中的人身上。

那个人的周身散发出一种朦胧的优雅，令原寺灵情难自禁地咂了下舌。

相亲界鱼龙混杂，原寺灵也不是没见过有钱又有颜的人，可像眼前这位长相气质都如此标志的，还是头一回见。

他少女怀春般伫立在远处踮着前足观望良久，心中还有些不确信，觉得自己的运气肯定没有这么好，指不定是那个人坐错了位置。

直到对方注意到他，支颐朝他看来。

明明对方没有说任何一个字，但那勾人的眼神似乎在对原寺灵说：“过来。”

上帝啊，他可能是遇到狐狸精了。

原寺灵捂着紧张跳动的心脏，一时之间还没想好怎么表现自己。

情急之下，他一个箭步登场，伸出去一只手，一双卡姿兰大眼睛睁得浑圆，深情款款道：“您就是仇（chou）先生吧？我是您今天的相亲对象，原……路求。”

在原寺灵介绍完自己以后，仇亿并没有像对方那样热情，甚至没有邀请原寺灵落座。

他先是纠正了原寺灵对他姓氏的错误读音，随后笑道：“牵线人和我说，您是位名校出身的端庄小姐。”他着重强调了“名校”和“小姐”两个词，眼底浮起戏谑之意。

这种情况对原寺灵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对上仇亿那双仿佛染上了月色的眸子，忽然俏皮Wink，用手比了个手枪上下点晃，反问：“不是小姐就不能和你相亲了？”

发现对方并没有听懂他的言外的嘲讽之意，仇亿轻笑一声，回道：“不是的。”手掌朝对面座位移去，示意他落座。

周围的一切景致，顺滑米白的帘布，粉嫩的鲜花，以及水晶吊灯仿佛都成了仇亿的装饰。

即使眼前发生的事和预期有所偏差，仇亿的神色始终没有显露出丝毫慌张。他支着侧脸，眼底含笑，凝视着原寺灵。

原寺灵不明所以，嘴角像被两根线牵着似的笑着，等着进入相亲流程。

可是仇亿却一直看着他，一直一直，期间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仇亿之所以这么盯着他看，一是社交习惯，二是为了方便找出原寺灵的破绽好给他来个下马威，让这个胆敢欺负自己心爱的弟弟的家伙好看。

不料原寺灵生得的确好看。

这还是仇亿第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端详原寺灵：蜜色肌肤在灯光和酒红色的丝绒桌布的衬托下白里透红，往那一坐，就活像个精雕细琢的人偶，一颦一蹙都暗藏着情绪，实在惹人注目。

他的眼皮一单一双。仇亿开始在心里挑刺。

可是转念就想：又不妨碍眼睛好看。

仔细看还有雀斑呢！他继续挑刺。

不出两秒就又马上改观：其实…也挺可爱的。

他看了半天，看愣了神，就算找出来缺点也会立刻被厚厚的一层滤镜美化。

这一看持续得太久，久到对面的人紧张到用湿毛巾几次三番地擦手。

原寺灵狐疑地顺着仇亿的视线低头扫视自己的衣服，接着皱起眉头，好像才意识到这一点一样暗骂：“妈的，怎么穿运动服来了。”

啊…就连说脏话都这么动听。仇亿陶醉地在内心实时评价。

这一眼万年叫他彻底沦陷，宛如痴呆。

仇亿认识的帅哥一抓一大把，照理说早就该对颜值免疫了，可现在，他仿佛成了原寺灵的头号大粉，恨不得给他刷上十个嘉年华。

原寺灵的发丝好似乌黑透着光泽的黑加仑，修剪的整齐乖顺，而刘海稍微长了一些，有些遮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眸。

那对乌黑眼仁转去一边，想以此打断仇亿的视线。

可仇亿的眼神就像粘在原寺灵身上了，原寺灵的脸往哪边转，他就跟着往哪边转，全然忘记了一开始伪造委托身份约他来这里的目的。

原定计划里，他本该利用这场相亲会将原寺灵骗到极远的地方（也就是此地），随后狠狠嘲讽原寺灵，将他强行灌醉，随便找个路边的垃圾桶丢进去，连人带桶地铲去垃圾处理站，最后录下视频双手呈给仇元过目。

下一秒，仇亿双手虔诚地向原寺灵献上菜单，浓眉挑起，深情款款道：“我刚刚点了两份不一样的套餐，你看看喜不喜欢？够不够？要不要换？”

几分钟的时间，仇亿就已经擅自把敬称给摒弃了。

他有个快速变成自来熟的小技巧：既然是早晚要熟起来的人，那管他是不是第一次见面呢，无需多礼。

可是这么做有时候会显得这个人没有边界感，就算是原寺灵也难以在一时之间内消化这个热情似火的仇亿。

原寺灵挑起半边眉毛，不知道对面在打什么主意，食指点开眼前的电子屏菜单。除了周围的装饰性图片，其他歪扭的文字他一概看不懂，没看几眼就又递还回去：“就这样吧。”

仇亿在屏幕上签字提交，跟着仇亿来的服务员很快把菜单收好离开。

期间原寺灵偷瞥了仇亿一眼，见他仍旧嘴角噙着笑望着自己，于是愈发确信了心中怀疑——这家伙…不会是个傻子吧？

好在仇亿赶在原寺灵定性之前主动说话了。

“虽然不知道牵线人为什么会把你介绍给我，不过巧的是，我的性取向本就和周围人不同。路先生是我相的第一位男性对象，很高兴能认识你。”他的声音低缓而清晰，听着十分悦耳。

“幸会幸会。”原寺灵强颜欢笑，往心里倒吸一口冷气，怀疑自己最近捅了Gay窝。

如果不是菜肴陆续端上来，他都想马上遁地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