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老爷子过寿的路上。商茵让商睿把车停路边的梧桐树下。
商睿照做,以为商茵有什么东西忘带了要回去取。
商茵却没有下车的意思,直勾勾看商睿。
“阿睿,”商茵开口,墨色镜片上倒映着商睿冷漠的神情,“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钱呀?”
商睿确实缺钱,项目消耗巨大,账上的资金每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商睿诚实点头。
商茵摘下墨镜,眯着眼睛看商睿:“不如我帮你跟老爷子要点钱出来?”
商茵说着,笑眯眯从皮包里摸出个便笺,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些数字。
“老爷子最心疼你,趁过寿的时候开口,他保准不会拒绝。我也知道,你不会主动跟家里人要钱,所以,我来好了。我去跟老爷子要,但是……”
商茵把便签递给商睿,“要过来的钱,我按这个比例拿点提成,怎么样?”
商睿眼眸下垂,看便笺上的数字,突然发现有一个地方算错了,立刻强迫症犯了一样难受。
许久,商睿才问:“小姑?是你缺钱。”
商茵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谁说他这个侄子心智不全的,明明满是心眼,总是能一下抓住问题的要害。
商茵虽然以艺术品独立策展人自居,但一直没做出什么名堂。家里给的启动资金,这几年也被她挥霍得差不多。
尤其现在,在国外交了个男朋友,短期目标是满世界飞,开销更是巨大。
这次回国为老爷子过寿,只是表象,商茵本意还是想多捞点钱。
毕竟,人在艺术圈混,没钱真是寸步难行。
但是老爷子精明一世,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老爷子最宠商睿,不如假借商睿的名义要钱,自己拿点佣金就行。
但没想到,她的现状竟然被商睿一眼识破。
“哎呀,咱们姑侄,我就不跟你藏着掖着了,”商茵嘿嘿一笑,缓缓开口,“小姑我呀,在经济上确实有点困难。但是又怕你爷爷担心,所以……哎,你就告诉我行不行嘛?”
看商睿沉默,商茵又从商睿手上把便笺拿过来:“你也不愿意看我在外面吃苦吧?”
商睿当没听到,重新启动车子。
商睿对待问题的态度一向如此,仿佛块顽石,外人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商茵却不肯罢休,一路上喋喋不休,试图通过各种威逼利诱,让商睿接受自己的建议。
可商睿就是不再开口。
直到车子接近老宅,商茵又说:“你答应我嘛,我跟家里人多说说小刘的好话。这样你和他一起玩,家里人也能放心。”
商睿闻言,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但声音依旧跟条直线一样:“他很好,不需要别人说什么。”
商茵看商睿油盐不进的样子,恨不得剥开他的心,看看到底什么颜色。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小姑这么冷酷无情。
车子入库,商茵依旧抓住最后一丝机会说服商睿,态度卑微地跟求也差不多了:“你就帮我一次嘛,好不好?”
“你差多少钱?”商睿终于开口。
商茵把便笺往前翻了翻,报出一个数字。
那金额高得出乎商睿意料,但比起自己的项目投入,九牛一毛。
“不要开口了,”商睿很有气度地说,“回头我给你……分批,算作投资。”
商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非常意外商睿竟做了这样的承诺。
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商茵故意报高了价的。她没想到商睿会出钱给自己,毕竟,若是商睿有钱,也不会做租房这种事。
可商睿竟然就那么云淡风轻地说了,跟随便买件衬衫那么容易,反倒让商茵惊讶。
同时,商茵也深深意识到,商睿这家伙,看着闷不做声,实际上不太简单。
……
商睿从小就不喜欢聚会,无论是家宴,还是各种名义将人凑到一起的活动,都是能躲则躲。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商氏集团创办人商启胜八十岁寿宴。
商睿不但要出席,还为老爷子亲自挑选了礼物。
商睿和商茵到的时候,听家里阿姨说,老爷子正在后院品茶晒太阳。便直接向后院走去。
走到半路上,看到田晓正和几个小孩在自建的游乐场里玩,两人便停了脚。
商茵看到田晓怀里的宝宝,连忙拍着手逗她:“这就是我们的悠悠吧。快让小姑奶奶抱一抱。”
小婴儿肉嘟嘟的,身上还散发着阵阵奶香,尤其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还扎这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整个人都特别软糯可爱。
悠悠看到商茵也不认生,反而咯咯笑着,伸手去抓商茵耳垂上吊着的珍珠耳环。
商茵还不到四十就当了姑奶奶,本以为会多少有点淡淡悲伤,却没想到心会瞬间被小婴儿的笑脸融化。真是怎么看都不够。
玩闹间田晓凑近商茵,压低声音跟她说:“小姑,爷爷一大早就关心你呢,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商茵往花丛后面瞥了一眼:“老爷子今天心情怎么样?”
田晓含笑点头:“心情挺好的,还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大红包。”
商茵就知道,老爷子即便对她再看不顺眼,这种时候也不会让自己难堪。又逗了逗小孩,商茵站起身:“那我去看看。”
商茵起身才发现商睿依旧孤身站在原处,看他那样子,似乎是怕惊到小孩不敢靠近,只远远跟田晓点了下头。
田晓看到商睿连忙招呼:“阿睿来啦?”
随着田晓转身,悠悠的视线也转向商睿,却没想到,在她看到商睿的瞬间,爆发出惊雷一般的哭喊。
一时间,田晓耳膜被震得发痛,连忙转回身子,用手挡着悠悠的侧脸,不让她看到商睿。
同时,田晓尴尬地跟商睿解释:“悠悠可能闹瞌睡呢,你不要介意啊。”
商茵哈哈大笑,用胳膊戳商睿:“你看你那副冷眉冷眼的样子,小孩看了都害怕。”
说完,商茵直奔后院而去。
商睿便低低点了下头,跟田晓告辞,一个人顺着花园小路走向后面。
路上商睿遇到赶过来的商誉。
商誉指了指脚下:“等我!我去看下悠悠。”
孩童的哭闹已经停止,商睿开口:“她没事。”
想了想,商睿又进一步解释:“她是看到我才哭的。”
商誉闻言“噗”一声笑了,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远远看了妻女一眼,转过身搂住商睿一起往后院走。
商睿不喜欢被人搂抱着,扭着肩膀躲闪。
商誉自然知道商睿的臭毛病,他却跟个小孩子一样,故意搂得更紧。
“你这不亲近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难道以后谈恋爱,也不许对方碰你?”商誉打趣。
商睿闻言干咽了下,索性上手把商誉搭在肩膀的手推下去:“那当然能。”
“什么?”商誉没料到商睿会开口,有点意外,同时觉得好笑,商睿木头一块,从来不关心男女问题,今天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回嘴。
“哟,别太自信,”商誉揶揄起来,“我看你这样子,若是相亲,也会把别家女孩吓哭的。”
商睿却出人意料地抿唇轻笑,没再多说什么。
说来也怪,悠悠从出生至今,一共见过商睿三次,每一次都哭声震天。
商睿一直不知道问题在哪,听商誉这么一说,似乎明白些什么。
其实,商睿并不讨厌小孩,也不是刻意冷着脸,只是习惯使然。于商睿而言,冷眉冷眼尽可能不开口,是一种避免社交的独特节能方式。
见有些人,商睿其实是会忍不住笑的,各种笑都会。
商誉见商睿沉默,又用胳膊撞了撞他:“就你这个德行,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外面交到朋友的。”
商睿的朋友只有刘越一个。闻言抿唇,不经意露出些笑容,一边拍打被商誉撞过的地方,一边说:“他不一样。”
“什么意思?”
“他可以碰我。”商睿解释。
商誉立刻起了好胜心,没有当哥的人,能允许自己的弟弟不亲近自己反而亲近别人。
于是商誉再一次抱紧商睿,直到把人抱到老爷子面前。
……
临近整点,亲友们纷纷前来拜寿。
此时老爷子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商启胜看到商睿来了,且是兄弟两玩闹着过来,心情很好,笑眯眯招了招手:“阿睿来呀。”
商睿恭恭敬敬跟老人问好,主动站去商启胜身边。
有同姓兄长看到商睿空着手来,笑着点他:“阿睿就拿自己来拜寿呀?”
“是呀,你这得跟哥哥们好好学学。”
商誉这才留意到商睿来的时候,连个礼盒都没提,一定是没想到这茬。
商誉连忙帮亲兄弟怼回去:“你们不是自己来,还是托梦来的?”
说完还往老爷子那瞅,示意爷爷不要为难商睿。
商启胜自然知道商睿是个什么样的,连忙笑着攥住商睿的手:“阿睿就是爷爷的宝贝,爷爷看到你们健健康康就很知足了。”
这话听得同姓兄弟们酸了牙,却没人再敢说一句话。
商家原本是百年名门望族,后来由于战乱家道中落。到商启胜这,他才挑起大梁,重振家业。
为了发展家族企业,也是老思想观念作祟,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商姓亲戚,进入商启胜打下来的商氏集团任职。
时间久了,人便起了贪心。
尤其大家都知道,商启胜儿子早亡,女儿指望不上,两个孙子,一个贪恋家庭生活,另一个还是个“傻”的。
所以能在老爷子面前凸显自己,甚至不惜折损商誉和商睿两兄弟,就成了各位同姓亲戚们常年争宠的必备戏码。
商睿本想着等有时间跟爷爷私下相处,再把礼物拿出来。看到一旁摆满了名贵礼盒,也就从胸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他一早准备的礼物。
一块白玉的手把件,品质不算上乘,价格也不算太贵。和家族兄弟们的豪礼比起来,根本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商睿选它,只因上面的雕刻。
白雪山林间的八角亭里,两个顽童在对弈,旁边站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顽童一个凝眉沉思、一个抓耳挠腮,而老者粗布麻衣,含着笑容,神态悠然,气度不凡。
商睿看到这件作品的时候,脑子里立时浮现出父母刚离世那几年,爷爷为了让他们兄弟二人尽快走出来,特地请了个教下棋的老师,每周教他们下围棋。
老师走后,爷爷就站旁边看他们兄弟对弈。
当时的场景跟雕刻的画面,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美重合。
那是祖孙三人共同经历过的苦难岁月。爷孙的悲伤一点点掩埋进对弈的沉默里,相互勉励着、扶持着、无声地度过。
别人看不出这玩意儿的好来,甚至有懂玉的人站出来,话里话外笑商睿礼物拿不出手。
商誉和老爷子却立即看出了商睿的用心。
大家都说商家老二是个傻的,死木头一块,不通情理。
只有商家爷孙俩明白,商睿不是不通情理,只是他把太多事都压在心里,时间久了不懂得表达。
商启胜把玩着玉器,指尖摩挲雕刻花纹,心里五味陈杂。许久后,在众人各类揣度和鄙夷中开了口:
“谢谢阿睿,爷爷收下了,爷爷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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