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亚里莎一看到那张牌，面色都变得凝重起来了。

高塔，逆位。

高塔此牌一出，所有的问题恐怕都要得到负面的回答。

如果说高塔牌正位给人一种显性的恐惧，高塔牌逆位又多了一种被阻挠或被监禁的持续感。问卜者所求之事情，必将陷入某种困境之中。被阻挠，被遏制，被压抑。从中脱困，或改变境况，都更难发生。

酒井亚里莎舔了下唇。她干涩地说：“明理同学，你、你要占卜的问题是什么？”

“嗯？我想问——我和母亲的相会，会顺利吗？她最近要回来了。”

酒井亚里莎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明理琉璃的问题，再搭配上这牌意，就算是再蹩脚的占卜师，也会得出相似的启示。

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酒井亚里莎此刻脑子里很清楚，她该说些什么委婉的话。但她个人过于贫瘠的人际交往经历，导致她搜肠刮肚也没憋出来好听的坏话。她有些结巴地说：“可能、可能……可能不太好。”

明理琉璃的眼睛先是睁大了一下，随性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再一秒，她的脸色就藏着怒意了。

酒井亚里莎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完蛋。自己说错话了。她心想。

再愚钝的人，也能看出来明理琉璃不喜欢这话。

酒井亚里莎有些慌张地补充道：“啊，那个，就是……一张牌能看出来的信息比较有限，也许我也有疏漏的地方……塔罗牌里面没有坏牌，高塔牌也有一种不破不立、向死而生的内涵……我、我不太清楚你和令堂之间的事情，也许我解牌的方向偏了一些……明理同学……”越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根本听不见。

周围的环境有些冷。明理琉璃没说话，只直直地看着她。

酒井亚里莎也不敢再说话了。她想，自己怕是惹恼了明理琉璃了，可能之后都要被她记恨了。

下一瞬，明理琉璃的表情才松动了一下。她只轻轻地说了一句：“不太好吗？哈……没事的。塔罗牌这些东西，大家也就是图个新奇，有些东西也算不准的。你觉得呢，酒井同学？”

“啊……是、是吧。”

明理琉璃笑笑，“我也觉得。”

“……”

“好啦，别那么紧张啦。我看不懂那些牌。有空了还找你看猫猫。”

“……好。”

上课铃姗姗来迟，不动声色地把酒井亚里莎从紧绷的氛围中解救出来。她缩回自己的座位上，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不会再度惹恼明理琉璃。

接下来的一整天，明理琉璃一直很沉默。在课堂上，她专心致志地听讲。下课后，她仍很少说话，只说不得不说的话。

她此刻的感受相当复杂。

实话实说，她并没有因为酒井亚里莎和她的塔罗牌而生气，一点也没有。

最开始听到酒井同学结结巴巴地说出“可能不太好”的时候，她只是有些惊讶，惊讶酒井亚里莎居然能一口给出如此明确的回复，感叹此牌颇有特色。

下一秒，她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居然被别人直接驳回。无论是谁，心里都会有些芥蒂，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更直接的原因是，自己把母亲放在第一位，她始终无法接受别人来插手她们母女二人之间的事情。几百天的分离之后，她已经无法再多忍受一分一秒的等待了，她忍受不了。她不敢想象，也拒绝接受，外界施加于她的任何负面暗示，或者明示。

区区塔罗牌，怎能用死物来假定活人的事情呢？

所以她带着些许怒意地驳斥了酒井亚里莎。酒井亚里莎白着脸应下了。

但是……

但是……

明理琉璃的心揪了起来。

说不定就这一次，塔罗牌就显灵了呢？万一酒井亚里莎的神秘学功力很强呢她胆子不够大，不敢赌。

万一，她只是说万一，万一返乡途中真的遇到了什么阻碍呢？飞机晚点？航班延误？新干线出轨？路遇暴雨？或者母亲生病了？

不，不能这样想。

明理琉璃不自然地染上了几分焦虑。

在接受不良暗示之后，绝不能陷进去。她此刻应该从这个环境中抽离出来，放空脑子，减少对极低概率事件的恐慌。

没错。

她最经常做的就是梳理自己的情绪。

功利主义者常常比较同一件事情的得与失。他们会拿一张纸，中间画一条线，分成两栏，左边写上好处，右边写上坏处。

明理琉璃借用这类人的方法，用来梳理自己的情绪。她也拿出一张纸，在左右两边写上影响母亲安全返乡的因素，左边写上积极因素，右边写上阻碍因素。

她边想边写，写写停停。十几分钟后，白纸上已经铺满信息，左边那栏积极影响因素数量少但重要性高，右边那栏阻碍因素数量多但概率极低。

明理琉璃反复地对自己强调，交通出行途中出现事故通常是百万分之一甚至亿万分之一，统计学对具体个例失效。就算是缺德公司想让优秀员工加班，也总得给她们放点假，不能既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就算是母亲临时要加班，她也肯定会通知自己的，也就推迟个一天两天就回来了，这也没什么。

但是……

但是……

不知为何，明理琉璃心里就是觉得有些不安。

也许是她和明理凉子分离了太久，幼崽对母亲产生了分离性焦虑。捕风捉影闻到了母亲归来的一点点苗头，她就视若珍宝，受不了半点坏话。

她一直都是那个离不开母亲的孩子呀。

被如此强烈的情感驱使着，明理琉璃无法自拔。一放学，一熬过训练，她就直奔回家。她用手紧紧地攅着移动座机，向外呼出 49的手机号码。

越洋电话的提示音总是那么冷冰冰，要滴滴滴三下之后才给你放白噪音。电波声滋滋地在她耳畔回响，闹得人心烦。明理琉璃焦急地等待着，踱步着，屏气着。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一分钟，忙音。

再来。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啊！接通了！ 终于接通了！

明理凉子女士沙哑的声音响起，穿过电波，击中了她的心。“宝贝，怎么了？”

“……”明理琉璃却罕见地沉默了。她脑子一下就空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电话另一头的明理凉子打了个哈欠，“抱歉，宝贝，妈妈刚醒。刚刚没接到你电话呢。吃晚饭了吗？一定要记得吃晚饭呀，要吃热的。”

明理琉璃觉得眼眶湿湿的。她有点想哭了，心里酸酸的。

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妈妈，我吃过了。和校队一起在外面吃的拉面。”

“哎呀，拉面怎么能行呢？青菜和肉蛋奶也要多吃。”

“嗯……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明理琉璃咬住唇，把翻涌的情绪压回去。

“琉璃怎么现在就和我打电话？”

“有点……有点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理凉子叹息一声，“我也想你。周五晚的飞机，欧洲中部时间十点起飞，落地东京大概在凌晨了。周六你不用等我，我最早周日就能到。飞机上没信号，等我到日本了咱们再打电话。”

“嗯。”明理琉璃一口应下，她的鼻音听起来有点重。“我……我这周好像有点在数学上开窍了，等你回来，你再教教我。”

“好。”

“你要是计划有变，一定第一时间跟我说。一定要跟我说。”

“当然。”

“……”

“我好想你。”

“我也是。”

“就这样，你继续休息吧。”

“好的，晚安，宝贝。”

明理琉璃挂断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母亲的声音一下子就抚慰了她躁动的心，三两句话就让她平静下来。

她从冰箱里掏出一罐啤酒，轻轻拉开，猛干一口。酸甜酸甜的。

是自己敏感多虑了。母亲和自己都过得好好的。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她们都会好好的。

一定如此。

一些欧洲电话区号：

33 -- 法国

41 -- 瑞士

44 -- 英国

49 -- 德国

以及：

852 -- 中国香港

853 -- 中国澳门

886 -- 中国台湾

86 -- 中国大陆

以及：

81 -- 日本

82 -- 韩国

850 -- 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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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逆位高塔牌与心中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