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潘为民回到桐城,以恒海地产集团的名义与市政府谈好了砖瓦厂板块还建开发项目事宜。
潘宁宁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留了下来。
虽然她名义上是项目负责人,实际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管,都是下面的人在兢兢业业地忙活着。
无聊之余,她偷偷回了一趟砖瓦厂。
那天,她刚好看见钟炬开着她那辆白色的宝马车回到家属院楼下。
她想要叫住她聊聊,可一想到人家现在是海龟高材生、小有名气的心理咨询师,自己却是一个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富二代,便汗颜地躲开了。
兀自在红砖墙、到处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家属院转了几圈,透过墨镜,她看到了小时候那些熟悉的人都苍老的不行了。
可怜他们在这里受了一辈子苦,脸上却依然挂着过去那种淳朴、乐观的笑容。
走出厂子大门的时候,潘宁宁心想,等拆迁补偿的时候,一定要给这里的家属们多争取些到补偿才是。
这并不是她良心发现为了弥补当年父亲在这里作下的孽,而是纯粹出于一个人发自天性的善良。
在她和她家人看来,砖瓦厂的破产完全是时代因素,跟任何人都无关。
至于她家里累积的巨额财富,她则认为是精明能干的父亲一手打拼得来的。
享受是应该的。
活了三十年,潘宁宁难得离开潘为民的视线,自由散漫的天性失去管控,整个人便流于放纵和轻信。
她很快被桐城一个油嘴滑舌的官二代泡到了手。
一个月前,两个人凌晨醉驾飙车。
官二代那辆车飙的太快,直接撞烂护城河的石栏,一头扎进护城河,喂鱼了。
潘宁宁则是进了看守所。
以醉驾的罪名被判了三个月的拘役。
她死也没想到这辈子会进局子,一张薄脸怎么也挂不住,没几天心理就崩溃了,在里面隔三差五地闹自杀,弄得刘逸飞所长半个月来,没有一天过得安稳的。
毕竟这是恒海地产集团的千金,真要出点儿什么事,自己后半辈子的仕途也就全完蛋了。
“看把你吓得!”
钟炬看完潘宁宁的案卷后,心里微微感到震惊,为了缓和自己的情绪,她便将焦点放到了刘逸飞所长身上,揶揄起他来,“幸亏她只是醉驾三个月的刑期,要是三年,我怕你都要跟着熬死了。”
“那可不。”
刘逸飞所长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真恨不得她能马上出去,省得让成天我吃不下、睡不好的。”
说到这里,他掀开帽子,抓了抓几乎秃顶了的脑袋,打探道:“我听说她爹潘为民过去在砖瓦厂当过厂长,你家是砖瓦厂的,应该跟她们一家挺熟的吧?”
这话问的,也不知道几个意思。
钟炬没好气地回道:“熟什么呀,人家家是厂长,能跟咱小老百姓打成一片的吗?再说了,他们家老早就从砖瓦厂搬走了,那时候我还小,都不怎么记得了。”
“哦,那也是。”
转眼间,刘逸飞所长就将钟炬送到了所里面的会见室。
一间屋子,两头开门。
中间则是隔着一扇银白色的铁窗。
钟炬在外面这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刘逸飞所长则站在她旁边,一点儿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看来他是准备旁听了。
心理咨询师的职业道德是不允许向第三者泄露访客**,可在这种特殊的场合,她也只能忍耐下来了。
刘逸飞所长通过对讲机喊了几声,没一会儿,房间对面的那扇门呼啦啦地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囚服、戴着手铐的女人垂着脑袋走了进来。
垂下的齐耳短发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从高挑的身材和走路的姿态判断,这是一个比较精致讲究的女人。
“潘宁宁,你搞快点儿!”刘逸飞所长见她磨磨蹭蹭,突然不耐烦地大吼一声。
这声吼叫弄得里面的人都惊了一跳。
潘宁宁也猛地抬起头来,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无助地朝面前的两个人望了望。
被身后的女民警推着快走几步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钟炬脸上。
她想过自己可能会跟儿时的伙伴再次相遇,可从来没想过会是在这种场合。
震惊、亲切、羞愧、尴尬、欲言又止……
种种情绪汇集在她的眼中,让她低下头,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好像前面是悬崖一般。
在见到潘宁宁后,刚才还盘旋在钟炬脑海中的温馨回忆——两个小女孩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一起去砖窑上烤蚂蚱、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的画面瞬间被冰冷、残酷、陌生的现实所取代。
残留的美好印象让她不自觉地朝潘宁宁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虽然更多地带着成年后的职业化风格。
她还是那么美。
她冷着一张脸,却在心里暗暗赞叹。
若不是场合特殊,她真想立马冲过去跟她拥抱,像小时候那样,恣意地揉揉她的头发,惹她发笑。
只可惜,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女孩终究变成了一个飞扬跋扈、精神脆弱的富二代。
无论是从身份地位上,还是精神面貌上,两个人之间,都有了不可跨越的鸿沟。
潘宁宁被女警按在了椅子上。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表明,对发生的一切无比的抗拒,大概是她的羞耻心在见到从前的故交后达到了空前的顶峰。
钟炬意识到了这一点,自己也变得尴尬,无所适从。
她想过要求回避,可转念一想,既然刘逸飞所长对自己和潘宁宁的情况都很熟悉,自然是有他的用意,便只能硬着头皮进行下去。
“潘宁宁,你好,我叫钟炬,来自炬峰心理咨询工作室,是来专程为你做心理咨询的,你心里有什么难受的、想不通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我。”
在所长和女民警的注视下,钟炬一本正经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面无表情地将内心复杂、激荡的情绪压制到了深处。
“……”
潘宁宁从在椅子上坐下去的那刻起,就没再敢抬过头。
这么近的距离,她无法面对儿时小伙伴。
她那一向正直的、公义、清澈的眼睛会杀死她仅有的一丝尊严。
“问你话呢,潘宁宁你哑巴了?”
钟炬还在尴尬地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刘所长就拍着桌子再次吼叫了起来,“你没有问题天天闹自杀,啊?到底是哪里想不开啊,不就是关你三个月吗,很快就过去了,至于要死要活的么?”
刘所长刚吼叫完,潘宁宁就小声啜泣了起来,她用带着手铐的手捂住了脸。
“果然是她,打小就爱哭。”钟炬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朝刘逸飞所长翻了一个白眼,说道,“刘所长,要不,您还是出去忙您的工作吧,这里我来搞定。”
“请相信,我是专业的。”她再次强调道。
“呃,那好吧,我也确实有好多工作要做。潘宁宁,你可要好好配合钟老师知道吗?”刘逸飞所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大步走开了。
“潘宁宁,这些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钟炬看着对面,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留足了悬念。
潘宁宁果然被这句话吸引住了,她停住了哭泣,从混乱中平静下来。
“什么,你说……”她仍旧没有抬头。
“当初你们全家从厂里搬走的那天,你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钟炬知道那是一句法语,也早就搞清楚了含义,她只是想用这件事来提醒潘宁宁,她的存在对她而言,意义重大。
“Mon coeur bat la chamade pour toi??”潘宁宁自顾自地念出了那句话。
“我的心为你而跳!”她在心中同时翻译道,却沉默地抬起头,看向了钟炬。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