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个内心自卑到极点从而用过度的自恋来包裹自己并且在社会上获得了一定成功地位的人来承认自己的缺陷，那会比杀了他们还要痛苦。
就像人永远舔不到自己的胳膊肘一样，哪怕这类人足够聪明、智慧，她们也够不到自己的空洞。
一个小时的煎熬终于过去了。
在最后关头，于金丽依旧在用浑身力量论证所有人都不爱她。
包括为她自杀的伴侣尤雪。
“她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对我……”
“好了，于女士，今天的时间到了，咱们的咨询就先到这里吧，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很多想说的，那就留到下一次咨询吧。”
钟炬无情地打断她。
她在心里为尤雪感到悲哀，实际上，她最感到悲哀的，是于海丽这样的人。
她没有能力爱别人，也没有能力感受别人的爱，完全活在想象的、孤独的牢笼里。
她心里只有强加给外界的恨意。
看到钟炬按下震动的闹钟，于金丽终于知趣地停下了嘴里喋喋不休的辩解。
“那好吧，咱们下次见。”
她的表情又变得和刚来的时候一样，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象。
钟炬送她到院子里，在那里跟她握手告别。
“再见！”
“钟老师，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于金丽的表情透露出几分困惑、遗憾和留恋。
在来的路上，她想好了要好好袒露自己的内心，可她还是没能做到。
人生中第一次有一个人温和而又坚定地听自己谈心，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也因此，在握住钟炬的手的时候，她感受到了离别的怅惘。
“路上开慢些。”
钟炬跟发动奔驰商务车的助理交代道，她看到于金丽坐进后排摇下了车窗。
“钟老师，再见！”于金丽伸出手来，挥动了几下。
她的眼神不再像来的时候那么淡漠，一个小小的火苗在里面燃烧。
“再见！”
看着商务车驶出院子，钟炬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薛海峰走了过来，同情地看着她。
“怎么样，我就说千万别接自恋型人格障碍的来访者，你不信，看给你难受的。”
钟炬想回些高大上的话，可话到嘴边，却依旧流了俗。
“我也不想啊，可她出了三倍咨询费，谁能抵抗这个诱惑。”
薛海峰笑了，眼神却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一个月一次的频率，我还能喘得过气。”钟炬知道他想说什么，两个人搭档了这么久，已经形成了很好的默契。
“一个月一次？”
薛海峰若有所思，提醒道，“那你可得注意了，要是这人突然要求提高频次，那可能就是爱上你了。”
这样的话，钟炬并不感到意外和冒犯。
这在咨询中是常有的事。
被咨询师全方位抱持的来访者感受到了温暖，便以为这是爱情。
“我会注意的。”
钟炬很职业地回答道，心里却在暗骂，他妈的，谁要让这个又老又自私的大妈爱上，才是倒了大霉。
回到办公室，她看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语音电话，都是潘宁宁打来的。
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个问号。
钟炬皱起眉头，心里有一点儿不舒服，她最不喜欢谁在工作时间打一堆电话。
“有事吗？刚才在忙工作。”她敲下简短的一句话，便忙别的去了。
半个小时后，她整理好刚才咨询的记录材料，才又拿过手机。
“没什么，刚才路过你的工作室，想进去看看你，可跟你语音电话也打不通，就算了。”潘宁宁回复道。
其实是她心血来潮，借口出去办事，专门开车到了钟炬的工作室门前。
到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
她还带了路上买的奶茶，虽然也不知道钟炬爱不爱喝。
“我平时没多少个人时间的，要么你就晚上来。”钟炬发完这条消息，突然觉得不对，便赶紧点了撤回。
她重新编辑起来。
“我平时没多少个人时间，你要是想叫我出去玩，就只能提前预约，我还要看日程表安排。”
消息还没发出去，那边就哈哈笑了两声，“干嘛撤回呀，我晚上才不去你那里呢，说的跟伺寝丫头似的。”
钟炬红着脸把编辑好的消息重新发出去，又回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晚上没有咨询，会闲一点儿罢了。”
“那你有空了来找我。”潘宁宁坐在一个人的办公室里，闲的抠指甲。
“再看吧。”钟炬没有答应她，放下了手机。
可想到上次刘逸飞求他的事，她觉得有必要亲自见面跟潘宁宁说一下。
其实在电话里说也行，但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合理的理由去见她了。
她为此感到开心。
聊天窗口弹出了一个生气喷火的表情，钟炬却没再回一个字。
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本来被于金丽这个难搞的访客掏空的身体，在想到潘宁宁时，又立马满血复活了。
她在办公室里紧张的忙碌起来，想早点儿弄完今天的事，好早点儿去见潘宁宁。
助理回来了。
他一脸兴奋地推门进来，见钟炬在整理杂物，便大声说道：“老大，刚才那个大姐真是太厉害了。”
“刚才我开车，路上遇见碰瓷的，嘿，可把我给气坏了，可又拿人家没有一点儿办法……”
他还没说完，钟炬就抬头起来，仿佛了然一切似的笑道：“是大姐下车，把碰瓷的给骂跑的吧？”
助理一怔，有些意外。
“呃，她也不是骂，就是掐着腰讲道理，很快就给那碰瓷的臊的满脸通红，然后起身跑了。”
“呵呵，这就是她们那种性格的人的强势之处，你想啊，他们那种人，没理都要辩三分，更何况这是自己有理的情况，那不还把对方说的以死谢罪？”
“我看她人还挺好的，对人很客气。”
碰瓷的走了以后，见助理面色慌乱，于金丽一路上都在细心地宽慰他，这让助理很感动，对她的印象就更好了。
“这种人是演戏的高手，玩弄起人心，段位很高的，以后你不要再跟她有过多的交流，记住我的话。”钟炬认真地看了助理一眼，既是叮嘱也是警告。
“嗯，我记住了。”助理若有所思地点头。
作为助理，他看过于金丽的材料，并没有当回事。
没有多少人生经验的他，还不懂得，看似完美的人身上，存在着致命的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