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来后,卫绮怀环顾四周。
她们身在树顶的那座小庙前。
而她们的几步之外,正三三两两地躺着几个人,昏迷不醒,身着五彩礼服,应当是右国师派来引燃火折子的人。
显而易见,燕春梧把他们打晕了。
再一仔细看,燕春梧和他们身着同样的礼服。
卫绮怀感到不可思议:“春梧,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一言难尽……只能庆幸这些‘引凤使者’中有临阵脱逃的,不然我也不至于能和她互换身份。”其中太多波折,到头来燕春梧唯有叹息一声,“还有就是运气好吧。这些使者应当不是修士,全都手无缚鸡之力,好打得很。”
不。
卫绮怀打量着那些引凤使者,心中暗道,应该没那么简单。
所谓的涅槃正是一场人为纵火,若是它如实发生,那依着爆炸的速度,这些使者当真能及时逃掉吗?
也许可以说,正是为了不让他们逃掉,不让他们将涅槃的真相广而告之,右国师才会选择这样一群普通人作为引燃火线的使者。
他们不是修士,那在禁制燃尽的一瞬间,便没有灵力护体,结局只会是与五光十色的裹尸布一样,化作齑粉。
那个与燕春梧互换身份的人,应当是知道了什么内情,她之所以冒着欺君的风险临阵脱逃,也不过是因为惜命而已。
但人性的弱点,也正是这场滴水不漏的庆典的弱点啊。燕春梧仅凭霍离忧的三言两语,便能判断谢凌屿被安置进树洞之中,还抓住使者的空缺立刻顶替,最后又能及时动手,不可谓不聪明,不可谓不果断。
倘若那右国师知道自己接引祥瑞根除政敌的大计最后竟毁在一截小小的引线上,怕不是牙都该咬碎了吧。
她思考之时,燕春梧还在继续说:“不过我也不知道你在这儿,我能找到这里是因为先前在蔚海楼,听小霍姑娘说过这棵树的蹊跷,卫姐姐,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满头雾水的她说到一半,恍然惊醒,“算了算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总而言之,你们两个都没事就好,咱们快些离开,不然那些人就要找上来了!”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们如何才能不被人发现地离开?
光天化日,艳阳高照。
接引凤凰的吉时就快到了,高耸入云的神树却迟迟没有发出任何信号。
如此风平浪静。
但是这里不应该风平浪静。
前来观礼的人们终于开始焦虑起来,窃窃私语也不再掩饰。
人声如沸水,她们在釜中煎熬。
燕春梧大声密谋着如何逃生,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决定下来——众目睽睽又怎样,就顺着来路走下去吧,换上那些使者的衣服,走得镇定点儿,毕竟拜这神木的光环所赐,护卫们瞧不清楚她们的脸,又不敢轻举妄动,实在倒霉也就挨几下……
空气越发滚烫。
卫绮怀恍惚产生了一种被切实投入釜中煎熬的错觉。
太热了。
不,好像不是错觉。
“哪里来的声音?”卫绮怀四处张望。
周转一圈,她才终于发现,那座在她印象中并未封顶的树上小庙,此刻正顶着一扇巨大的凹面铜镜,不知是何时镶上的。
铜镜聚光处,爆出微小的火花。
阳燧取火。
“……?”
“坏了!那老东西还留了一手!”燕春梧如梦初醒,惊叫一声,“咱们快走!”
她们站在巨树顶冠之上,向下望一眼,万丈高空扑面而来。
卫绮怀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口沉重,如有万兽奔腾。
这是想跳就能跳的吗?!这抑制灵力的禁制只有在载体燃尽之时才会消失,可谁能保证这玩意儿能烧尽?!谁能确定这玩意儿何时烧尽?!
万一跳了,禁制还在,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太对。”谢凌屿轻声道。
“凌屿,”燕春梧又急又怨,“你也太小心了,可天底下哪有万全之策呀。再拖下去,就真是火烧眉毛了。”
“不是这个。”谢凌屿说,“且细听,那声音太大了。”
声音很嘈杂。
太嘈杂了。
毕剥作响的火花将她们一步步逼至树梢边缘,树外自由的风声携着人声穿进来,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仿佛是受了蛊惑,卫绮怀不由自主地向下望去。
白茫茫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声音愈发大了。
风声渐远,火花声渐隐,于一片骤然爆发的死寂之中,她听见大地震颤。
大地也会震颤?
如果万物有灵,那她此刻听见的定然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地的心跳。
是的,地震,那就是地震!
那场历史上的地震,如实发生了。
*
“!”
卫绮怀从梦中醒来,眼前朦胧一片。
……这是哪里?她现在身在何处?
太阳穴隐隐作痛,炙热的风声和强烈的震感尚未从她感官记忆中褪去,她摸索着坐起,一时难以分辨方才的经历是否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暂时安抚了神经性头痛,视力渐渐恢复,她放眼打量着自己的处境。
哦,她现在还在国师府的客房中。
天还未亮,应是凌晨。
卫绮怀的神智异常清醒。
她起身,坐到镜前,打量着自己的脸,也打量着自己的手掌。
脸上没有焦灰,手掌中也没有粗糙的磨痕,灵力充盈,体力富余,看上去,她方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但是……怎么会有那样情节完整、逻辑通顺的噩梦?
“砰、砰。”
窗棂微动。
有人在敲窗。
“卫姐姐,是我!啊,不对,是我们。”那人小声道,“你醒了吗?”
“……燕道友,我们还是叩门吧。”另一个声音欲言又止,“不过,卫道友或许还未醒。”
“可是梦里那次,我来叫她的时候,她就立刻弹起来了……”
卫绮怀“唰”的一声拉开了门。
看着伙伴们忧心忡忡的面色,她心中升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烛火摇曳。
三人围坐。
在得知两人的来意之后,卫绮怀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半晌后她开口,组织着语言:“所以,你们也做了和我同样的噩梦……慢着,这种该叫什么,预知梦?”
“不是预知梦吧?哪有这样统一发售的预知梦?”燕春梧拧着眉头考虑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放弃定义这场遭遇,“呃,算了,就先这样叫吧。”
横竖捡回一条命来,谁还会纠结称呼。
“虽然梦中经历很真实,”卫绮怀欲言又止,“但那真是对明日的预言吗。”
“我们可以去证实。”谢凌屿说,“或是防范于未然。”
“是,我们可以证实的东西很多。”燕春梧道,“譬如,那个右国师在凤凰台的布置,还有卫姐姐你和吕道友遭遇的刺杀……”
“还有那个人……”谢凌屿若有所思着,对上她们追问的视线,才缓缓吐出三个字,“谢荻雪。”
燕春梧还不知道她们在巨树肚腹之中的遭遇,“你是说那个国师?啊,她好像也是会预言的——”
“春梧你有所不知,我们先前在那行宫中……”
卫绮怀将那夜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这下,燕春梧也又急又气,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想做什么?!简直是损人不利己!”
卫绮怀摇头,“我也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她明明身在其中,却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我这次去找她问个清楚,啊,当然,还是要先把那右国师解决了为妙。”
“对不住……”谢凌屿忽而开口,“若非因为我,你们也不必遭此横祸。”
她轻轻叹息,语气诚恳而沉重。
自第一次见面起,卫绮怀就知道,谢凌屿是一个符合标准意义上的“善良”的好人。
什么高岭之花,什么清冷美人,什么天纵奇才,都不过是对外在的修饰罢了。
皮囊之下,她不过是一个正直的、谦逊的、会为自己出错而担忧、又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一个善良的普通人。
不过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很普通?
卫绮怀思忖着。
毕竟,拿谢荻雪作为参考的话,谢凌屿的性格简直罕见极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虽然早就了解谢凌屿的性格,但燕春梧还是被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这也不是你的错呀,凌屿!再说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虚惊一场,只是虚惊一场!”
谢凌屿却仍在自责:“燕道友,你还记得我们初到此地时,我便是靠着顶替那位谢国师的位子才引出那些事端的么?我怎会毫无责任。”
“谢道友,你也是被算计了而已,何必苛责自己呢?”卫绮怀安慰她,“更何况,追根究底,这并非你主动顶替,分明是……”
女主光环四个字卡在喉咙,她想瞪一眼燕春梧,却见燕春梧也低垂着头,像是为此事而懊悔。
算啦,这小倒霉蛋……
卫绮怀迅速地改了口:“分明是那谢国师先前的预言,才叫你骑虎难下。现在看来,谁知道她是不是和那右国师蛇鼠一窝,玩仙人跳呢。”
想要团结伙伴,没有什么比往敌人身上泼脏水更为有效的法子了。
而且卫绮怀越说越觉得这个思路相当合理:“对啊,她明明能够预言,还会预言不到她的政敌落井下石吗?可她偏偏把闭关之地选在那座釜中,简直是亲自给对手递刀子——怕不是本来就打着把谢道友你骗进来的算盘吧?这叫什么?李代桃僵吗?”
燕春梧也想通了剧情脱轨的错不能揽在她身上的道理,当即振作起来,“好,看来这次我们要先去找一下那个谢荻雪了,倘若她当真是神棍,我们就问个清楚,倘若她不是神棍,就把她带回来,让她该做什么做什么!咱们也好远走高飞!”
她向明天的展望总能令人放下一切不虞,像是生来便有这种天赋。
谢凌屿忍俊不禁。
“咚咚——”
一个人敲响了门扉。
是吕锐。
“卫道友?无意打扰,但是我好像听见了燕道友的声音。你们起得这样早,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你来得正是时候,吕道友。”卫绮怀兴致盎然地将她迎进门,“我们正有几个计划……”
“什么计划?”吕锐的声音还带着几许沉闷,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这种沉闷并不影响她的声线,只是会使得她的语气平添几分幽怨——还是那种绝不会出现在吕锐本人身上的幽怨情绪,“你们要远走高飞?”
卫绮怀:“……”
好吧,这幽怨来得十分应景,再应景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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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地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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