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我们到了。”
贤霖城城垣广阔,连通陵山、平岳二道,城门内外车马络绎,喧嚣盈耳。
这和她想象的萧条景象不同。
卫绮怀倾耳听过去。
新车轮碾过旧车辙,辘辘作响,市井小调配着杂耍声自深巷里遥遥传来,一切如常。
出了案子,怎么还能一切如常?
“失踪案未破,门口还这么热闹,”卫洋和她怀有同样的疑问,禁不住小声嘟囔道,“这里的人们倒是心宽得厉害。”
“除了心宽还有别的什么去路吗?”卫崖摇了摇头,嗤他想得太过轻松,“你当谁都是想走便走的?乡亲们世代扎根于此,莫说只是失踪,哪怕是命案,该养家糊口的还是得养家糊口。”
但这依然不能解释卫绮怀的疑惑。
“但是,就算不举家搬离,城里人也该增添些防备,至少也该请些修士——哦,有,我看见了。”
她的疑惑在说出口时戛然而止。
画着羊头的黄符,配着几笔朱砂,此刻正端端正正贴在门户上、车马前、墙板上。外人若是留意,几乎就能发现这东西无处不在。
仔细想来,方才听见的市井小调里,也夹杂了些许羊叫。
大概就是因为精神寄托做到了位,人们的生活才能这样继续保持平静。
“黄纸一张,不过是个摆设。”对此,夷则不客气地评价道。
“嘘,小声些。”卫崖急忙叫住她,“此地敬奉羊神的风气已传了百年。便是你我修士来了,也不得当面冲撞。”
卫绮怀按下心头疑惑:“走吧,去看看那失踪案是怎么一回事。”
“城主要一一去查探吗,前日属下已经去过一遭,只是失踪案不比其它,”仲吕欲言又止,“如今线索早已……”
卫绮怀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白费功夫。
在车上时她已经看过仲吕呈上的案报,知道失踪案案情特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留下的线索反而比寻常命案更少,又因为失踪案上报时刻晚,在修士赶来之时,留下的那点儿痕迹早已消散得差不多了。
沉吟片刻,她问:“现如今负责贤霖城城中事宜之人是谁?还是三姑姑吗?”
“是她的长子。”
啧。
卫绮怀对那位隔了不知道几代的远方堂兄没什么印象,但能让她留不下什么印象的,恐怕不是草包就是懦夫,连庸才都称不上。
“先去巡城司看看吧。”卫绮怀又道。
仲吕显然做足了准备:
“属下也已派人问过此处巡城司,只不过失踪案总在傍晚,正值巡城司轮值换班之时,所以……所以他们毫无觉察。”
她顿了顿,总结道:“此处巡城司玩忽职守,于我们此次查案无益,是故属下没有将其详细记入案报。但无论如何,您去巡城司恐怕是徒劳之举。”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哈,毫无觉察?”卫绮怀几乎要被这滑稽的说法逗得发笑,“次次都在傍晚案发,还不会守株待兔吗?就偏要在那时候轮值?这究竟是不知变通,还是不当回事?”
看啊,她还没去亲自拜会一下她那位堂兄,答案就已经出来了。
上行下效,真是一脉相承的不作为。
“……”
听见这话,众人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早知道此次案情严峻,但当地修士尸位素餐至此,实在……
未待几人腹诽完,卫绮怀又道:“仲吕,你既已得知了这些,又为何不向祖母禀报?你是我亲卫,不该忌惮他才是。”
仲吕低头,声音紧绷得像根摇摇欲坠的琴弦:“城主,那位少爷只是治下无方,尚未铸成大错,属下贸然弹劾,恐怕——”
“尚未铸成大错?难道非要等他铸成大错了才解决他?”卫绮怀笑了,“我本来只是想削了他的职,你这话听着,倒像是想要他的命啊。”
“属下绝无此意!”
“……”
半晌,卫绮怀叹息一声。
刚刚一时控制不住,她迁怒了——对着自己人发泄实在是件蠢事。
“他的错,你又何必这么紧张。”冷静下来,她拍了拍仲吕的肩膀,安慰道,“我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你怕什么,该怕的是那位少爷才对。”
仲吕:“……您不是在开玩笑,是吗。”
卫绮怀:“。”
你要是这么问,我可就没办法回答你了。
好在这一堆人里还是有人直言不讳的:
“城主,您想要如何处置那位少爷都是您的家务事。”夷则道,“但我们既已来了,当务之急便不是处置巡城司。”
“是啊,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这些失踪案是否与先前拐带良人、拍花掠卖的地下牙行有无勾连。”
“好,这便动身吧。”卫绮怀拾起她的任务。
第一现场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她们现在只能走访了。
好在从百姓们那里套话这事儿卫绮怀早已做得轻车熟路,卫崖卫洋虽然稍逊于她,但嘴上诳人的功夫也不差。至于仲吕和夷则……
她们安插了线人,坐等收线即可。
“城主,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属下安插了线人,一个时辰后便能送来近两日的消息。”两人不明白她为何非要亲力亲为。
卫绮怀不打算解释,只坚持走访:“既然如此,那便兵分三路吧。”
*
众人兵分三路,再聚首时都已经各自掌握了消息。
“失踪之人目前只有三例,有老有少,有贫有富,有男有女。暂未发现有何共通之处,只知是都失踪于傍晚。”卫崖说的是旧消息。
“线人说,近两日未再发现失踪者。”仲吕说了新消息。
“有人说是私仇绑架。”夷则刚说了一句,就否定了这个说法,“不过属下已查明,失踪者家中未少财物。此外,失踪者多是寻常百姓,即便结下仇家,也不会闹出连我们也看不穿的命案。”
“还有人说,”卫洋开口了,第一句话就吊足她们的胃口,“是妖邪作祟。”
奈何卫绮怀不吃这一套,抢先揭露答案:“我也听说了,狼妖,是罢?”
“若是这个说法。”仲吕颔首,“属下也早有耳闻。”
“狼妖?”尽职尽责的夷则不由反驳道,“可是属下并未查探到狼妖的气息。”
“哈,此狼妖非彼狼妖。”卫洋眉飞色舞,徐徐道来,“方才我们不是还说过吗,此地百姓爱羊护羊,而狼猎羊食羊,自然被此地人视为不祥之物,喊打喊杀咯。”
“有此等风气,狼会被如此敌视确实不稀奇。”仲吕道,“可是哪里有狼?”
“急什么,都说了此狼非彼狼了。”卫洋一拍醒木,活脱脱一个现学现卖的说书先生,“前阵子刚搬来一家戏班子,那班主驯兽颇有一套,手下有近十只狼,竟然都颇通灵性,听他指令。”
夷则适时地发出疑问:“既然狼在那些人眼中是不祥之物,又为何会容许他进城?”
“你也是真够老实的。”卫崖笑道,“试想一下,你有个仇人,可是这仇人被另一个人训得俯首帖耳,还给乖乖表演戏法,你觉得可乐不可乐?”
“不可乐。”夷则板着脸,给出了这个问题的标准参考答案,“谁留他一命的?他就该死在我的剑下。”
“咳,你这就太过真情实感了……道理领会了就行。”卫绮怀拨开两人,吩咐卫洋,“你继续。”
“没什么继续的了。”卫洋摊手,“城中有人怀疑是那狼成了精,叼走了人,于是联合起来到戏班子那里逼他们交出狼。若不是属下恰好经过那里,也不会听得这么清楚。啧啧,都说每次案发当日,他们在巷口看见了狼影,编得煞有介事的。”
“没有狼妖的气息。”夷则不厌其烦地重复道。
“我知道,我们这不是都知道,”对这个死心眼儿的木头脑袋,卫崖也无可奈何了,“所以才说是编的呀。”
“我也听见这个说法了,”卫绮怀提出异议,“但是,我不认为是编的。”
“?”
众人脸上异彩纷呈。
“大小姐,你这——”卫洋苦恼地挠了挠下巴,一张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终无力地重复道:“此地全无狼妖的气息啊。”
卫绮怀当然知道查不到狼妖的气息。
但卫绮怀也确信那个路人没有骗她。
……或者说,是没有骗她的能力。
谁能在窥探内心的幻术面前掩藏自我呢?
修养的这段时间,卫绮怀掌控了一些简单幻术的施放,所以此次独自行动,为的就是用它套话。
但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幻术,也足够让寻常人吐露真心话了。
她还记得那个人脸上的惊惶之色:
——“我、我看见了!它的舌头和爪子都滴着血,在墙头逃走了!”
更何况,有这种说法的,不止一人:
——“确实是狼!我见过它,不可能认不出它的影子!它从戏班子里逃出来了!它来找我们索命了!”
狼妖报仇索命这种猜测暂且放一放,只说他们眼中所见,未必作伪。
卫绮怀思量罢,隐去了幻术这部分,如实传达。
可是没有证据,几人还是无法相信。
没有妖气,这的确匪夷所思。
卫绮怀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道:
“既然如此,今夜我们就守株待兔吧。”
*
暮色四合,有人的惊叫声在深巷中响起。
一只狼的影子掠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