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附身”一词,常常指的是鬼魂附身于人身,但那往往是因为鬼气盛而人气虚,才让鬼魂得以趁虚而入。若是人气盛而鬼气虚,人亦可附身于鬼,只不过鬼已身死,人所附身的、或者说所看见的,不过是鬼生前景象而已。
现在来看,她是附身进了这个叫琅月的姑娘的记忆里?
可是人附身于鬼的情况相当罕见,要么是自身阳魂离体漂流入鬼窟荒冢、要么是借助神器法宝通灵降灵、要么是修行邪道或者走火入魔、要么是本人就和这鬼有些特殊羁绊……
难不成她阳魂离体了?
可是谁人能不声不响就让她阳魂离体?
卫绮怀冥思苦想地想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没什么用的金手指: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
【宿主请稍等,剧情加载中……】
“系统?系统!”
【宿主请稍等,剧情加载中……】
卫绮怀又叫了几声,发现根本就加载不出来什么东西。饶是她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要对这个信号时有时无还偶尔添乱的系统骂一句废物了。
说什么自救系统,平时任务强制坑她也就算了,现在这种情况还起不到一点作用。
全靠她自己,果然是“自救”啊!
正在此时,身后那人又开口了:“我照了啊,正是因为照了镜子,才如此确信。”
卫绮怀附身的这位琅月姑娘道:“你确信什么?”
“确信我很值三百两啊,琅月,你看看我的脸,还不值得让你花三百两去赎吗?”
他这样插科打诨,琅月从谏如流地转头,轻声一笑,评价得有几分轻佻:
“三百两贵了些,三十两吧。”
卫绮怀一看,果然是个美男子。
话说回来,鬼附人身和人附鬼身虽然听着不同,却有着相同目的,鬼入人身往往作恶行凶,发泄自身怨气。人上鬼身乃是人被鬼本能地分享自身死前怨气——两者虽然过程不同、造成的结果和影响也不同,但都是失去灵智的魂魄本能地寻求消解怨气的法子。毕竟若是没有修炼的门路,积累太大的怨气在身,鬼自己也不觉得好受。
这个与琅月在一起的男子,一开始就出现在了她的记忆里,莫非琅月心中怨念的形成与他有关?
见琅月调侃,这男子很没脸没皮地贴过来:“虽说三十两只够买在下一夜的,但姑娘出手阔气,三百两给您打个折,买薛某一辈子也勉强够用。”
他欢天喜地兴高采烈地宣布:“从今以后我薛檀就是您的人了。”
琅月姑娘瞥他:“我的人?”
薛檀点头。
琅月:“为我当牛做马?”
薛檀:“那是自然。”
琅月轻踢他一脚:“废话真多。既为牛马,还不开路?”
薛檀哼哼唧唧:“琅月,你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样打情骂俏了好一会儿,卫绮怀才听明白他们的来意。
和卫绮怀一样,他们二人也是修士,听闻此地妖魔作乱,赶来除乱的。
只是不知道,这二人要除的乱是不是卫绮怀几人听闻的大妖了。
他们此刻所在的这座飞红城,虽然城中居民不多,但胜在和谐热闹,而且今夜他们来得又巧,遇上了庆典。气氛相当好,两人一边探查魔息妖气,一边玩笑打闹,末了没探查出什么动静来,就找了家客栈,各自安歇了。
琅月睡去后,卫绮怀却越发清醒起来,夜半一只蚊子嗡嗡飞来,她下意识用一道灵力甩出去。
居然拂开了。
现在她能控制这具身体?
卫绮怀慢慢地起身,下床。她本想找找房间内的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和琅月相貌相似……毕竟,修真界的超自然现象也有基本法,相貌相似、性格相合、血脉相连、命运重叠——这些因素都有可能导致她附身于一个素不相识的鬼的身上。
可是,一点儿也不像。
琅月姑娘很美,美得和薛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和薛檀脸上总带着的恣意洒脱不同,琅月只要不笑,几乎无法让人看出来她是一个正在谈恋爱的姑娘……这句话的意思是,很难让人想要亲近,也很难让人想象她会与人亲近。
她不做任何表情的时候,是一张相当正经、凛然、甚至有些严肃的脸,眉眼深邃,轮廓清晰,有一种很特别的美。
卫绮怀摸索着这具身体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证明琅月身份的特殊东西,在摸出一柄镌刻着琅月名字的青鞘灵剑和颈上戴着的一把长命锁之后,终于翻到了一枚弟子玉令。
蓬莱阁的。
蓬莱阁……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这枚玉令的功能不太完善,卫绮怀翻看了一会儿,不太会用,遂放弃了。
她坐在房间内,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能附身在琅月姑娘的身上,还经历了她的所见所闻,说明这一切都已成往事,尘埃落定。琅月姑娘在她的时空应该已经死去多时了,而她卫绮怀算是个承担怨气的看客,不该有这样操纵身体的能力才对。
毕竟她是回到过去的记忆里,而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她能这样有限地活动,表明琅月现在处于一个无意识但能感知的状态。修士修炼神识以获得强大的感知能力,那么现在,最大的可能是她神识修炼出了差错,当然也有被催眠、被麻醉这些小概率可能。
既然如此,卫绮怀就打算趁着这个机会,看看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总比干坐着好。
想到此处,她起身出了房门。就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风中传来幽幽的呜咽声。
紧接着,她听到有人在吹埙。
声音不大,却无法控制地灌入她的耳中,如泣如诉,绵绵不绝。
是乐修。
只有修士用上灵力吹奏才能奏出这样富有穿透力的声音。
她当即随着那声音追去,翻身一跳跃出窗外。落了地,才发现竟有无数条人形暗影在夜色中缓缓生长着,正是先前听过的那幽咽声的来源。
这是一种低阶魔族,名字就叫“影。”相传是因为有魔修将人族的影子以一种特殊的法子提炼出来为自己所用,譬如偷窥、窃听、探路这样危害性不高但隐蔽性极强的阴私小事。
只不过,来了这么多影,其背后之人多半谋的不是什么寻常窃听之流的小事。
不过是这样在脑中想了一会儿的功夫,卫绮怀就听那凄冷埙声音调忽而一转,灵力威压降下,顷刻将那些角落里滋生的影子们碾压得粉碎。
吹埙的人坐在客栈的屋檐上,背后是一轮银白的月亮。腰间剑只依稀亮出来一把青铜剑柄,并未出鞘。
他低着声音,失望叹气:“就来了这些东西?没意思。”
转身又道:“啊,琅月,你出来了。”
薛檀?
被他发现了?
卫绮怀浑身僵直,立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薛檀却似乎没什么意外的反应,只说:
“你又乱跑。”
他从檐上一跃而下,没等卫绮怀反抗,就一手将她拉起,“走,我们回去吧。”
然后琅月的身体就这样被带回了房间,对方动作流畅娴熟,一气呵成,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这样自然的表现,倒是让卫绮怀一想就通了。
琅月,恐怕是有夜游症。
果然,第二天薛檀就找了过来,说昨天他奏诱魔曲时遇上她夜游症犯了。
“然后呢。”
“然后你就把我睡了。”薛檀说,“琅月,你得负责。”
琅月挑眉,说:“是吗?”
卫绮怀心说:不是,你信他鬼话。
薛檀点头:“真的。”
琅月说:“脱衣服。”
薛檀登时期期艾艾道:“脱、脱?脱什么衣服?”
随即他忸怩起来:“不合适吧,白日宣淫……”
琅月面不改色:“让我看看昨夜我是怎么疼爱你的。”
薛檀呛出来了:“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一个姑娘家从哪里学来的荤话!”
“自我认识你后,夜游过三次。”琅月冷酷无情地说,“第一把你揍了,第二次把你亲了,第三次把你睡了。你打算下次怎么说?不会要给我凭空弄个孩子出来吧。”
好在不正经的东西没聊太多,他们就想起来昨夜诱魔曲招来的东西。
“全是‘影’?”
“是啊,不知道这背后之人养那么多‘影’作甚。”薛檀思维发散着,“难不成是个偷窥女子闺房的采花贼?”
“再去查查吧。”
琅月当机立断,抬脚就走。薛檀却忽然拉住她,拿出来个玩意儿轻扣在她脸上。
是个赤底银纹的面具。
琅月抬眼看他。
“我看这城里的人都戴着这个,入乡随俗,就给你也买了一个。”薛檀说,“你戴着也很好看嘛。”
琅月回他一眼,没说话。
薛檀笑眯眯地给自己脸上也扣上一张面具,笑道:“那我好不好看?”
卫绮怀:“……”
好心机。
这家伙买的是情侣款。
他二人这一日又是探查城中的魔息或者妖气,然而经过昨夜的诱魔曲,今日暗藏在城中的东西蛰伏得更加隐秘。
又是无功而返。
他们每日这样搜寻,卫绮怀也渐渐从零碎的信息里面明白了他们是来这里找什么作乱的妖魔了——飞红城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小城,偶尔会有路过的外地旅人和商人前来,但是不知为何这座小城对他们很有吸引力,外地人来了几天便决意定居于此。
本来他们若真是乐意久居也没什么问题,可是有对老夫妻的小儿子自从迁入此城之后就再也没给家人回过信。同样的情况还有一位商人妻子,她说丈夫带着女儿来此处行商之后就再无音讯……实在不难让人怀疑这里有妖魔出没。
三日。
四日。
五日。
第六日。
薛檀很挫败:“毫无反常之处。难不成这里真的除了那些低阶的影就没有别的东西?”
“反常之处,有的。”琅月坐在他身边,呷一口茶。
“哪里?你发现了怎么也不说?”
“因为我并不知道为何如此。”琅月说,“你就没发觉,自咱们进城以来,这庆典就一直没有结束过么?”
她又道:“城里确实张灯结彩,不知你看见了没,城门两侧挂着的庆典用到的红灯笼和旗帜,很多已经被晒褪色了。”
卫绮怀略一思索,明白了。
若是这庆典是不久前才开始的,那这些东西不可能都是旧的。况且还不是被保管不善磕碰出来的“旧”,而是被风吹日晒磋磨出来的“旧”。
薛檀道:“地方风俗而已,节庆时日长了些,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咱们这些日子都忙着寻魔猎妖,却忽视了这里的风土人情。”琅月说,“你觉得这城里的人怎样?”
“热情好客。”
“你为何觉得他们热情好客?”
“大抵是因为,城里很热闹?物美价廉,城里的富户还动不动分粮施粥?路边茶棚的茶也不要分文……”
“这合理吗?”
“不合理。可是也不可疑。”薛檀说,“没有妖或者魔会乐意做这些无用功吧?”
“倘若非是妖魔。”琅月说,“而是**呢。”
“这祭典有问题?”
“显而易见。”
“那就麻烦了。”薛檀道,“若是庆典有鬼,恐怕牵连不少人。”
琅月抬眼看他,戏谑一句:“你还怕麻烦?”
薛檀眨眨眼睛:“怕,我怕得很。鄙人胆小怕事许多年,唯独不怕被琅月姑娘麻烦。”
琅月一笑,道:“走,去探一探这庆典。”
*
“你问庆典啊?公子,你们是外乡来的吧?”
这等关乎全城的大事非常好打听,几乎是街头每个人都乐意为他们解答,“你们可是赶上了好时候了,每年这时候都有解忧醉上市。姑娘,公子,这可是我们飞红城独一无二的宝物,来者有份啊。”
薛檀问:“解忧醉?我可不喝酒。”
“尝尝吧,公子,尝尝吧,别看我们解忧醉名字听着是个噱头,却是名副其实的一醉解忧啊。”说到解忧醉这位路人似乎兴致更高了,极力推销,“公子,一饮此酒,生平憾事,悉数烟消云散啊。”
卫绮怀心道:“好俗的套路。”
话说天底下的酒除了“消愁解忧”这种说法外,就没有别的宣传词了吗?
薛檀笑道:“倘若在下生平没有憾事呢。”
“哈哈,公子你开什么玩笑,哪有人真无愁无忧的……”
琅月一把拉走他:“多谢老伯,我们这就去尝尝这个解忧醉。”
解忧醉在飞红城卖得相当便宜,琅月给自己倒了一碗,观察片刻——没有魔息,没有妖气,也不是什么仙家玉露琼浆。甚至连酒香都淡得微不可闻。
薛檀拦住她:“慢着,琅月,你真要喝?”
琅月:“试试。”
薛檀:“我来。”
琅月似笑非笑地看他片刻:“也行。你还有什么夙愿未了吗?”
薛檀含情脉脉,与她执手惜别:“有,我舍不得这人间富贵喜乐,尤其舍不得你。”
“……废话真多。你不喝我喝。”
“你就这么急着喝?”薛檀语气微扬,不知道是灵机一动还是搭错了筋,竟然冒出点儿男人的第六感来,“你不会也信这一醉解忧的噱头吧?你难道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琅月:“不信,但倘若它真这么神的话,不妨一试。”
“嗬,还真有心结啊。”薛檀扬眉,神采飞扬得要当知心姐姐,“说与哥哥听听。”
这一句“哥哥”让琅月也微微挑眉,她清了清嗓子,说,“年少时,有个神棍给我算过命,说我是我同胞兄长命中的劫星,甚至有朝一日亲手弑兄。”
薛檀听得入神,下意识问:“那你弑了吗?”
“……你是不是傻?我脑子没糊涂,为何要杀我大哥?”
薛檀沉默片刻,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没怎么见你回家过,你是怕自己遇上他之后失手杀了他罢。”
琅月冷静道:“我不会的。”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薛檀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愿意说出心结,还是这么个有些沉重的心结,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琅月说完,将面前这碗清酒一饮而尽。
卫绮怀听见脑中嗡然一振。
酒精的发作速度很慢,琅月只觉得有些晕,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薛檀聊着。大约是过了一炷香后,卫绮怀眼前忽然黑了下去,似乎是这个身体的主人闭上了眼睛。
她本来还担心会看见琅月脑中的景象,毕竟是人家心事,外人看了难免有些不自在。好在,什么都没有看到。
……也对,她只是和琅月五感共通,又不是思维共通。
她这样想着,感觉琅月的头似乎晃了一晃。
她下意识睁开眼睛,薛檀在对面关切地看着。低下头,碗中酒香飘逸出来。
她也有点儿醉。
可是这个“醉”的状态很微妙,因为她再睁眼时,看见了——
跳舞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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