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里,江自鸣连家都没回,就往宠物医院去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接江康回家。
家里猫粮猫砂猫玩具一应俱全——她在准备考试,这些都是邵旭北去置办的。
快到医院门口时,江自鸣突然想起来,和家里报备了一声,刚想放下手机,正好又收到了邵旭北发来的短信。
比起打工人来说,邵旭北似乎要更惨一点,因为打工人还能在周末喘口气,但邵旭北基本全年无休,简直就住在公司里。他们本来约好今天等邵旭北下班以后一起去把小猫接回来,但是邵旭北今天得很晚才能下班,于是发短信来和江自鸣道歉。
江自鸣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和邵旭北说了没事以后,乐呵呵地进了宠物医院,先跟着前台去买了个猫包,等着一会儿接小猫回家。
想着自己以后也是有猫的人了,江自鸣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轻车熟路地来到观察室,结果竟意外地看到了另外一个男人。
过去一周江自鸣太忙了,完全把这个人抛到了脑后,此刻看他也蹲在江康观察室前,伸出食指任小猫嗅闻,江自鸣心里久违地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好巧,”她干笑着走过去,晃晃手中的航空箱,“没想到今天碰到你了,我是来接江康回家的。”
凌好玉视线先从上到下将人看了一遍,才收回手,缓慢起身:“我知道。”
江自鸣一头雾水,知道什么?
凌好玉解释:“我知道今天……江康要出院,医生给我发了消息。”
靠!她的猫,医生干嘛给他也发消息!
江自鸣心里有点儿犯嘀咕,但她毕竟是成年人了,话不能说的太直白:“哈哈,医生还挺热心。行,那就这样吧,还有啥话要和江康交代的不,没了的话我们就准备回家了。”
凌好玉没什么要和江康说的,却有一堆想和它主人说的话,比如你这个星期好像还挺忙的,每天上下班都看你急匆匆的;比如咱俩还挺有缘的,连收养的小猫都有血缘关系;比如小三花的名字起好了,叫凌梅花,你觉得怎么样……
但江自鸣浑身散发的疏离气息,让他说不出来这么热络的话。
他觉得江自鸣真是很……令人在意的一个人。
对江自鸣第一次有印象,是在去年冬天,远比江自鸣注意到他的时间要早。
早上一整年。
那个时候好像也是周末,他正准备去健身房。
他一向喜欢在早上去健身房,人少,来打扰他的人也少。刚下了楼,没走两步,就看到不远处挺多人聚在一起,中间有个穿着冬天睡衣的女孩儿,双臂交叉,看着气鼓鼓的,就那么站在雪地里。
凌好玉第一反应是觉得冷,透过人群,视线向下瞥了一眼女孩儿裸露出来的脚踝。
很白。不是被冻得毫无血色的惨白,而是看着气血就很充足的莹白。
凌好玉微微抬眼,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女孩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事实上她就好像没有感受到周围的视线一样她,抱着胳膊,下巴微抬,以一种寸步不让的姿态,与收废品的两个男人对峙着。
在她身边有个身形瘦小的老太太,穿着有些破旧,头发花白,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小江……别和他们吵了,咱们不卖了,你快回去吧,天气这么冷……”
女孩儿态度非常坚决:“不行!光我刚刚给您的那堆纸箱子都四斤多,再加上您自己捡的这一堆,怎么可能才刚五斤?这不明摆着坑人呢!您之前指不定让他们坑了多少回了!”
凌好玉有几大爱好:美食、健身、看热闹。于是他没动,站在原地看完了吵架的全过程。
其实要凌好玉来评价,真是乏善可陈,这女孩儿一看就没怎么和人吵过架,说话的时候气势太小了。要知道,像这种街头冲突,不管有理没理,谁声音大,谁就已经赢了一大半儿了。
要不是后来那两个男人说话太难听,惹了众怒,她不一定能赢。
事情的收尾也极为狼狈。
收废品的两个男人认栽,当场收拾东西要走,说以后再也不来了,但女孩儿张着胳膊拦在他俩面前,说不管他们以后来不来,之前的帐必须得算明白。
她伸手朝老太太举了举,老太太从兜里掏出一个泛黄的本子来。
上个星期废纸箱六斤二两、塑料瓶子三斤四两、废铁二斤五两……最后才收到了五块两角,凌好玉看着女孩儿的手在计算器上敲敲打打,最后得出个数字:卖废品的应该再赔老太太两块钱。
一听这个数,两个收废品的都笑了,随手抽出张五十的:“这点儿钱总够了吧?老子没那么多精力陪你们耗,拿了钱快滚吧。”
女孩儿还是不接,长久地站在雪地里已经让她的身体开始打摆子了,她抖着手翻了几页,“我们只要你该给却没给我们的钱,除此之外,一毛也不多要你的。”
我们?
凌好玉想着这个词,心里嗤笑了一声,眼看那个老太太已经扯了她好几下,明显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是怕女孩儿吃亏,还是认为这点儿钱就够了?
泛黄的纸张在翻动时,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记录。
凌好玉心里的天平逐渐偏向了后者。
只是被当枪使的那个女孩儿似乎还没看出来,仍坚持要和三毛五毛的数字作斗争。
死脑筋。
现场显然不只凌好玉一个人这么想,周围一圈儿老头老太太走了大半,能在城市里生活的大多没穷到那个份儿上,懒得为了这几十块钱的热闹浪费一上午。
一看人走了不少,那俩卖废品的更肆无忌惮了,一扬手直接将钱扔到地上,犹不解气,拎起一捆纸箱子扔到了女孩儿脚边。
力气很大,捆箱子的纸带子吃不住这么大劲,霎时崩断了,棕色的纸壳子四散一地,看起来狼狈极了。
这一幕显然让两个男人心情好了不少,他们如法炮制,将老太太带来的废品,一样一样扔了回去,干净的小广场瞬间变得杂乱,犹如垃圾场一般。
还有几个老太太没走,一看这样有点儿生气了:“嘿!怎么这么缺德呢,不收也不能这么乱扔吧……”
眼看又要惹起众怒,俩男人赶快收好家当,一溜烟儿跑了。
他们跑是跑了,剩下的烂摊子还得有人收拾。
凌好玉看女孩儿一直挺着的腰弯下了,将硬纸壳子草草归拢,从地上捡起那沾满泥污的五十块钱,连着账本,一起还给了老太太。
凌好玉不爱看这样的热闹,只是不知为何,他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就站在原地不动,当他想要弯腰捡散落在自己脚边的垃圾的时候,一只手背被冻得泛紫的手比他更快捡走,同时,凌好玉听到了女孩儿的声音。
虽然声音很小,但凌好玉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看什么看。
本来是很冒犯的一句话,但凌好玉却一点儿不觉得生气,甚至嘴角还不自觉地上扬了。
他看女孩儿快速收拾完毕,在老太太的道谢声中连连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旁边那栋单元楼。
凌好玉回头望了眼自己家的方向,真好,他们竟然挨得这么近。
因着这点儿地理位置上的便利,此后他经常会与她碰面,有时是在上下班的路上,有时是在超市里,然而江自鸣的目光一次都没有看向他。
她的目光好像永远只为一个男人停留。
凌好玉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眼看江自鸣已经将猫包背好,转身要走时,凌好玉突然问道:“江康的治疗账单你是不是还没发我?”
江自鸣匆匆忙忙的收拾动作停了下来。她想起来了,当时他们说过要平摊费用的,只是后来她害怕让邵旭北发现,一直没有和凌好玉联系过,于是这件事也就被抛到脑后了。
她想了两秒,暂且将手里其他的东西放下,拿出手机,凑到男人身边:“多亏你提醒我,要不然我还真忘了。这样吧,咱直接当面算清吧……”
先是第一天的化验费485,后来的住院费用加输液费1575,还有买航空箱和猫粮的钱……
越算江自鸣心越滴血,就这么一眨眼,花了她大半个月工资了。
“化验费和住院后的费用2060,咱俩也不用对半分了,毕竟是我的猫,二八分就行,你给我……”江自鸣算了一下,很快得出一个答案:“给我412就行。”
凌好玉皱眉:“这怎么行,如果不是我将大猫带走了,江康也不至于要住院,我应该承担大部分责任才对。”
“不用,”江自鸣坚持:“就二八分,你要是多给,我就不要了。”
她这样的表情让凌好玉想起那天,在雪地里,女孩儿明明手背冻到开始发紫了,却还是坚持拿着老奶奶的账单,一笔一笔地算。
江自鸣就是要算清。
他不早就知道吗?
于是凌好玉也不再坚持,将江自鸣所要求的数额转了过去。
等江自鸣点收款时,凌好玉想趁机拎起在一旁的猫粮,然而又没得逞,江自鸣手疾眼快地抢先了一步。
“没事,我能拿动,”她的话让凌好玉觉得有些难过,“那行,咱俩的事儿就算清了哈,我先走了。”
算清?
明明现在她都知道他的名字了,甚至每天都能打个照面,她却还是要“算清”?
就连点头之交都做不到吗?
亏他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睡好,每天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却又怕打扰她,一句简单的开场白,反复修改了一个星期都没发出去,总算找到个机会来见见她,她却说,这下他俩算清了。
凌好玉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克制住蔓延的酸涩与委屈,像开了自动巡航一样,跟在江自鸣身后。
幸好他腿长,走起路来不紧不慢的,不会让人看出来他是在追着她走。
“你这是要准备回去了?正好我开车来的,坐我的车一起回吧。”
出了医院门,凌好玉捏着车钥匙的手紧了一紧。
江自鸣没察觉到他的紧张情绪,用一只手拎着所有东西,另只手摸出手机,边叫车边拒绝了凌好玉的美意:“没事,现在叫个车也挺快的,我就不蹭你的车啦,你先走吧。”
——不急于这一时,深吸一口气,凌好玉对自己说。
于是他勉强保持住得体的态度,与江自鸣道过别,上了车,在她注视的目光下发动车子,甚至临走前还能从容地与她道别。
等那个身影逐渐消失在后视镜,凌好玉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愧,为自己今天所做的这一切。
他是站在围墙外的男人,无论有多少酸楚与煎熬,也不该与墙内的人产生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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