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入我无情门(拾贰)

一阵风撩开苏旎被汗湿在额上的碎发。

陈最猛地推开门,一脸不耐,“干什么!”

苏旎方才那气焰嚣张的一张脸,被他一吼,瞬间凝固,眼角处渗出几滴泪,她提起袖子掩唇细声抽噎。

陈最原本只以为她又在装模作样,但见她眼角处真流下几滴眼泪,整个人又瞬间慌得手忙脚乱,“怎么了?对不起行了吧……”

“你别哭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行了,你想干什么都行!”

“别哭了,我真的求你!”

苏旎偷瞥真准备要跪下的那人,面色诚恳,心有不安,这才稍稍满意。

放下了掩着笑容的袖子,擦干脸上那努力挤出的几滴眼泪,她放柔了声音,缓缓开口,“人家斧耕不辍,一整天都在砍竹子呢。一直到刚刚才堪堪凑够一千根,请问师叔现在可以教我御剑了吗?”

一个人砍完了一千根竹子?

不到一天的时间?

陈最呆若木鸡,望向苏旎的眼底多了几分难以置信,他仍记得,他最开始学剑时也是被叫去砍竹子。

漫山遍野的竹子,从小便吸食山野间的灵气,生长出来得不仅比十几年生的树木还粗,还较普通竹子更有韧性,而他要砍的,是一万根。

每天清晨起床,从早砍到晚,从四岁的春天砍到隔年五岁的夏天。

而她,一天就砍完了一千根......

苏旎瞧他目火如炬般不停地打量她,心中也有几分胆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挺直了背,硬气地甩他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快来教我御剑,小心我告师祖去。”说完便毅然转身,离开了房间。

陈最只能跟了上去。

问心殿离天空很近,没有云雾的遮挡,星月便像开在头顶上似的,异常明亮。

陈最侧目一瞥,瞧苏旎还仰望着天,手伸到她面前狠狠打了个响指,“看好了。”

剑从鞘出,发出“铮铮”低鸣,他右手持着的那剑,在夜光中泛着微微的橘光,他将剑甩出,它便乖乖悬在距地面几寸高的位置。

“抽出剑后,第一步便是要你细细感受你的剑,与你的剑意念合一,然后默念口诀:御剑如虹,剑游长空。”

陈最朝她轻昂了下头,示意她来。

苏旎垂着头,默默拿出背后背着的那把桃木剑,惊艳了全场没她不知道,反正应该是惊艳了陈最。

刚被点燃的气氛一下子被泼了一盆冷水。

陈最见她拿出的那把桃木剑后,眼睛都瞪圆了,嘴巴张张合合,硬是被硬控地说不出一句话。

苏旎深吸一口气,试着从心里与那剑产生链接,谁知,她持剑许久,好似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毫无感应。

怎么?咱们无情道是要没落了如何,居然让她拿着把桃木剑。

陈最也深吸一口气,移开冷眼看她对牛弹琴的视线,努力抑制住嘴边将要喷涌而出的鸟语花香。

“你要不试试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剑中呢?”

苏旎依言,轻抬左手,向桃木剑注入浅碧色的灵力,再细细感受桃木剑的剑意。

“怎么样?”

苏旎抬眸偷瞄陈最的表情,匆匆忙忙瞥了一眼便又迅速低下头,不太敢看陈最那殷切的目光。

有些事实能伪造,比如一人砍一千竹,这只能算是善意的谎言。

有些事实不能伪造,比如所谓的“人剑合一”。

苏旎再往前走几步,脚下便是一望无际的云海,如果她不懂装懂,御剑掉了下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完整尸骨可以下葬。

陈最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只是双手抱拳在胸前,像正随了他心意那般淡淡地看着她,“正好明天再练吧,夜深了。”

苏旎仰头,天上的星月正当空,只是周围多了些湿露增添了几分寒意。

她拿起自己的剑细细看了看,最后还是摇头,“我再练练吧,一会儿就回去。”

陈最翻了个白眼,满脸都是溢出来的不屑,“就算你留在这儿练剑我也不会觉得你有多勤奋的。”

苏旎摆了摆手催他快走,她现在忙着学习御剑,根本没时间同他斗嘴。

“切,走就走。”

苏旎无暇顾及陈最走还是没走,只专心地体会手中剑意。

夜色茫茫无尽头,一轮明月高悬于顶,犹如一个白玉盘,散发着清冷柔和的光辉,照亮了整个山顶,满天的星星再闪耀,其光辉加起来都不及这一个月亮。

站在这里,仿佛可以触摸到天空的星辰。微风轻轻拂过,带来阵阵凉气,所谓高处不胜寒,想必正是如此。

苏旎深吸一口气,真真切切感受到手中的整个桃木剑的灵力都开始运转。她将剑掷出,默念御剑如虹,剑游长空,剑便乖乖悬空在她的面前。

“太好了,居然成功了!”苏旎一举扫清心中阴霾,放声大笑。

她连着试了几次,剑都稳稳当当地横在她面前。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呐!

苏旎环顾四周,陈最果真早就离开,若他还在,她必然是要好好炫耀一番。

不过......他不在的话,那接下来该当如何?他只教了前半部分,剩下的他还没教便走了。

俗话说做事情要讲究个圆满,正所谓善始善终,她如今学了一半,正是在劲头上,怎可停下等下次?

这难道才是他真正的阴谋?

苏旎真做不到。

就算她回去了,也一定会睡不着的。

看着稳稳停在脚边的剑,苏旎努力回想起上次乘郁雾的剑的感觉。

苏旎一脚踏上那剑,岿然不动,另一脚也踏上,安然无恙。

苏旎凝神聚力,完全凭着感觉操纵脚下的剑。

那剑得了指示,猛地一跃而起,瞬间发出嗡嗡的颤鸣声,苏旎稳稳地站在剑身之上,身姿如同一只展翅的雌鹰般稳健。

随着内力的不断注入,宝剑缓缓升起,离地越来越远,苏旎操控着宝剑,衣袂飘飘,仿佛在风中舞动。她抬起右手,食指与拇指间留有余地,等着星星一个个钻进,瞬间觉得自己手可摘星辰。

下一秒,脚下的剑像脱缰的野马,突然失控,整个剑,连着还在摘星星的苏旎,全都掉了下去。

她脑中突然像走马灯似的,回忆出许多事,思来想去,最后都汇成了两个字:“完啦。”

双脚先落地,想象中的剧烈撞击并没有到来,苏旎睁开眼,刚想开口感谢系统救她狗命时,一个略带责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刚怎么会突然翻下来?没有受伤吧?为什么佩戴了信物还没有唤我的名字?”

苏旎猛地回头,身后居然站着游珩。

苏旎表情一滞,认清了身后的人后双眼瞪得溜圆,“你怎么在这儿?”

游珩眉心微动,原本惯常是温柔却疏离的眼底一瞬间闪过了一丝惊慌失措,“我……我是年纪大了,睡得早,睡醒了后到处散步,便正好见你掉下山崖,你没事吧。”

其实他说得不算错,早上拜师时原本只准备了独一份的师门信物,却不曾想她中途又另拉了个女子过来,他又不忍看她像小狗般眼巴巴地望着别人的师门信物时,只能在现场借他的灵力做遮挡,用灵血再幻化出一个相同的信物传授给她们二人。

他回去便累得睡熟了,醒来之后想来瞧瞧她学习御剑情况如何,结果就见陈最留下她一个人联系,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静观其变,结果观着观着,她便掉了下去。

苏旎摇摇头,摊开双臂转了个圈给他看,“我没事,本来飞的好好的,那剑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我站在上面,便只能随着掉下来咯。”

苏旎将自己的剑捡了起来,递给了游珩。

游珩拿了剑上下检查一番,原本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再看她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异常,“这剑是由普通桃木制成,所含灵气不足,初学者想驾驭这样的剑确实不易,不过你既然注入几分灵气,便也能同其他剑一样使用,只不过......”

苏旎最讨厌这种话只说一半的人了,她连忙凑上前去追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从这剑残留的灵气可见,你的灵气充沛,但虚实不定。灵气过虚之人,便如饥饿之人饮水代粥,水能充一时之饥,但终究不是切实的食物。”

“以后还是扎扎实实修炼较好,你天赋异禀,只要肯下功夫,飞升是迟早的事。”

他说得隐晦,苏旎只能听个大概,大概就是......这系统是个骗子,送她的灵力都是些水货,比不得真正修炼得来的灵力!

苏旎面带微笑,心中却抑着一团烈火,她越想便越恼火,只等游珩一走,便能瞬间喷发。

游珩眼看苏旎那愈发阴沉却依然嘴角弯弯的神情,不由得担心,轻言细语安慰道,“别恼了,我赠你个宝贝,你能不生气吗?”

苏旎有些惊诧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不仅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她?

“什么东西啊,你先给我看看。”

游珩凭空变出了把剑递给她,通体银白的剑,却在剑鞘处镶嵌了一颗绿色的宝石,像是万物被大雪覆盖后,土地生出一片的绿芽,蕴含着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哪怕她再不识货,也能看得出这把剑是个好东西。

苏旎拔剑出鞘,整个剑身都泛着莹润柔和的白光,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

游珩瞧见苏旎打量那剑时亮晶晶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染了几分笑意,“这把剑以后就归你了。”

苏旎喜不自胜,反复确认这剑现在真是她的了吗。

“它是你的。”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苏旎眉眼弯弯,将剑收入剑鞘,紧抱着剑蹦蹦跳跳地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像只跳跳鼠一样。

游珩双眼含笑,静看她变成一只麻雀在身边叽叽喳喳,“给它取个名字罢。”

苏旎手指敲了敲下巴,努力思考,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一会儿又低头望了望地,绕了一圈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不过是个用来修炼打杀的器件,没必要取名字。”

如果她给这把剑取了名字,那她们之间便多了一份羁绊,她会对这把剑生出多余的感情,如果它折断或不见,她便会为它伤心,亦或者流泪,所以,杜绝一切悲伤的开始,便不会再有悲伤。

一把剑,只是一把剑,丢掉了她也不会伤心。

游珩看着面前的人说出那熟悉的话,心中有些恍惚,记忆中的人影与面前的人重合。

明明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他一眼就觉得,她是她,一定是。

游珩原本准备第二日再亲自教苏旎御剑飞行,结果不曾想,她自己直接将剑掷到地上,那剑也腾空悬在她身前,乖乖地等她踏上,任她指挥。

明明是第一次,苏旎却轻车熟路地踏上那剑,那剑也不反抗,任着她指东便往东飞,指西便往西行。

游珩只能御自己的剑,从后面撵上她,同她说一句,“小心路况。”

游珩任由苏旎在前面放肆地飞奔、旋转,自己只一个人在后面看着她,防止她又掉下。

记得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也是这样的星空。

他好不容易两年完成了十年的闭关修炼,可以提前出关。回到问心殿却瞧见空荡荡的房间里空无一人,他急得到处奔找,却连一点人影活气都不见。

他连忙问了闭关前临时托付孩子给的慈严,不知。

又问了长庚仙府负责教导弟子的仙友,不知。

还问了稚童苑的仙友,不知。

......

一直到了深夜,天上的星星都将要消散时,才见到问心殿的那边陡崖处,一双小小的手扒着峭壁的岩石,努力爬上来。

他永远记得那夜,他将满身灰土、只有七八岁大的翎遥拉上来后紧紧抱在怀里,痛哭流涕。

而她,小小的手抚上他的头发,带着七八岁小孩独有天真与叛逆安慰他:“乖,受到什么委屈了?我替你报仇。”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五六岁的她见不到师傅,便想学大人们御剑飞行去找,结果那几个老师,“眼睛长鼻孔里”,根本不拿正眼瞧她,她也看不起他们,于是便在他的书房里翻了本藏书,依葫芦画瓢照那上面学习御剑。

第一章:培育基础...砍一万根树木或竹子......

第二章:实操

他没有问她实操时失败了多少次,只听她说,这陡崖,她是从春天开始爬到了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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