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寂静的空间里，一声巴掌打出了响彻云霄的效果，在场的三人一鬼，严小琦表情狠厉，裴勇脸上露出震惊。当事人裴钰多面无表情，而一旁的白逸目眦欲裂，挡在裴钰多面前。

这会儿他心里既愤怒，又心疼，当即顾不上他作为鬼的身份，狠狠地想要把严小琦推开。

可是他的手直接穿过严小琦的肩膀，到嘴边的呵斥瞬间咽了回去，只能呆愣地看着他的手和严小琦肩膀衔接的位置，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下去。

从没哪一刻像现在，他如此痛恨他是一个鬼。

严小琦看不见这一切，用力甩了裴钰多一巴掌后，她双眼鼓得如一对铜铃，看着裴钰多的眼神不像在看着孩子，而是仇人一般。

“你还知道回来！”严小琦厉声道，“你没事儿跑去老家做什么？居然还去翻别人家的围墙，挺有能耐啊，裴钰多。这就算了，可那些人竟然还知道你的名字，转头就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我和你爸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她骂骂咧咧，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但身后的裴勇却丝毫没有阻止，一开始的震惊过后，他就黑着一张脸，抱胸坐在沙发上，听着严小琦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裴钰多就是一通咒骂。

“我当初就不该生你的！反正自从这个家有了你，就没有什么好事。”

严小琦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裴钰多，叽里呱啦地将她这些年自以为的苦水，一股脑地全怪在裴钰多身上。

从她口中，白逸大概拼凑出了为何一个作为母亲，她会看不惯自己孩子的真相。越听，白逸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上还能有这样理由，把至亲至爱看作一切苦难的来源。

等到她骂够了，不耐烦挥挥手，让裴钰多回房间，再从裴钰多的陈述中，白逸总算得以窥见事态全貌。

当初裴勇和严小琦去一房远房亲戚那儿喝喜酒，了解到亲戚家女儿由于长得漂亮，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富豪。

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那个时候算是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参加完婚宴回去后，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尤其是他们夫妻俩长得就不差，一直以来，夸他们好看的不在少数。大儿子裴延钊更是从小到大，都是学校的校草，有时候还能看见小姑娘追到他们家楼下，给他们儿子告白。

有了裴延钊珠玉在前，裴勇和严小琦不由思考，要是他们生一个女儿，再难看，又能难看到哪儿去。

长大后要是被哪户富商看上，更有甚者是权贵，那到时候不仅能改善他们的生活水平，连带他们大儿子，以后的路也能走得更远，更顺。

就算那几年还处在计划生育时期，他们夫妻俩是体制内工作人员，但之前做了点生意，也赚了些钱，大不了找点关系，交点罚款。

用眼前的一点小牺牲，换取往后的滔天富贵，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个相当划算的买卖。

想明白后，他们夫妻俩积极备孕，孩子刚在肚子里，就不断畅想未来的生活。只是医院因为规定，不给做B超，因此直到孩子出生前，他们都不知道孩子的性别。

他们一切的美好愿景，全靠一口气支撑着——始终坚信这会是个女儿，还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儿。

然而当孩子一出生，他们却傻了眼。

又一个儿子，意味着未来他们至少要考虑为他筹备一套房子，操心他成家的问题。

从生到死，从儿子到孙子，两个儿子，代表了两倍的压力，还代表了他们以后靠女儿的豪门梦破碎。

再加上裴钰多出生后的日子里，经济发展逐步放缓，赚钱的机会越来越少，完全比不上本世纪初和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而且他们因超生托的关系，也不是完全有用，裴勇和严小琦当初因为这件事，差点丢了工作。

两个儿子前后的生活对比，让裴勇和严小琦更不待见裴钰多。这不待见，最初体现在了裴钰多的名字上。

裴钰多一开始的名字，其实是叫“裴多余”，裴家最多余的存在。可是后来在给他上户口时，裴勇和严小琦顾及面子，想了下，本来打算换成“裴余多”，可是这三个字一写出来，明眼人就能看出来其中的含义。

还是裴延钊给出的建议，把“余”改成“钰”，寓意好，也适合拿来取名字。裴勇和严小琦才不管什么寓意不寓意的，只要不被旁人耻笑，裴钰多叫什么都行。

后来每当别人得知他们小儿子的名字时，都会调侃他们会取名字，“钰多”，“钰多”，不就是金银财宝多多的意思。

裴勇和严小琦闻言，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回去后，看裴钰多，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对于裴钰多的情况，白逸之前也有想过是何原因，但听完裴钰多简要道来，他没想到其中缘由，居然如此不可思议。

原来当一个人想要看不惯某个人，那个人喝个水，可能在他看来，都是错误的，何况这个孩子还有一个特殊之处。

“所以你假装看不见鬼，除了不胜其烦，”白逸喉结滚动一下，声音艰涩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想要寻求帮助，却求助无门。也许并没有这么简单，他们对你……”

白逸说不下去了，一个不受父母喜爱的孩子，不管这个孩子品性如何，好的于他们而言，与坏的无疑。

尤其是这个孩子还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对未知的恐惧和他的厌恶，这个孩子小时候过着怎样的生活，白逸很难想象，终归和好字沾不上边。

“你别想太多，我还好了。他们虽然不喜欢我，说得确切点，是讨厌我，但是他们更好面子，所以在基本生活上，从来没有亏待过我。”

裴钰多轻笑，说起往事，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很小就察觉到他们不喜欢我，知道我说什么都不对，所以没透露过我能看见鬼。假装看不见鬼，确实因为不厌其烦。不过现在看来，我倒挺感谢老天爷让我拥有这项技能。”

白逸一怔，他不明白能看见鬼算什么好事，于是睁大眼睛，下意识道：“什么？”

“没什么。”裴钰多抿了下唇瓣，微微一笑，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白逸一眼，一切答案似乎都印在了他的目光中。

可白逸却瞬间领悟到了他的意思，要不是鬼没有心跳和体温，此刻他脸颊怕是已经泛起羞赧的红晕。

既然苦主都放下了过往，白逸也不想再抓着那些事情不放。

尽管裴钰多看起来云淡风轻，但伤痛的经历是真实存在，白逸怕戳到他的伤疤，让他好不容易建设好的心里防线崩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逸见裴钰多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就让他睡一会儿，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仿佛经历了一辈子。精神消耗和体力消耗达到顶峰，饶是裴钰多这样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也难以清醒到第二天早晨。

只是这一睡，等裴钰多醒来，却发现房间的门怎么也打不开。

门是向内开的，裴钰多用脚踹，用身体撞，都毫无用处，门依旧纹丝不动。无奈之下，他猛烈击打房门，高声叫人来给他开门。

裴钰多的生物钟固定好了，哪怕晚上睡得再晚，第二天一到上学期间起床的时间，他都能自然而然地醒来。

今天是工作日，严小琦和裴勇虽然要上班，但这个时候天都还没有亮，离他们上班时间还早，都蒙在被子里呼呼大睡，裴钰多震天的响动，也没有把他们震醒。

倒是昨晚值夜班回来的裴延钊，发现了裴钰多被锁在房间里的情况，他赶忙放下公文包，拖鞋都没来得及换上，就疾步上前询问：“怎么了，多多？是门反锁了，还是门坏了？”

裴钰多停下动作，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要是把这个来龙去脉给裴延钊解释一番，就太长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些。

光是他跑回老家，因为裴延钊一名早已亡故的高中同学的母亲，被那个地方的一群人追击这件事，裴延钊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更何况其中还有人认出了他，给严小琦和裴勇透了个底，才害他被关在屋里出不去。

裴延钊见里面没了动静，用力拍着房门，从里面喊道：“多多，多多，你怎么了，没事吧，怎么不说话了？”

“我没事。”裴钰多抿了抿唇瓣，心想还是算了吧，把真相告诉裴延钊又如何，白燕都说过了，在那个地方居住过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那里的问题。

在裴钰多出生之前，裴延钊可是在那里生活了十二年左右，他随着严小琦和裴勇搬到县城里来，年纪算不上懵懂无知，如果说他不知道那些事情，裴钰多多少都有些不敢置信。

事实真相到底如何，裴钰多已经没有勇气开口问了，他怕得到一个完全在他意料范围内的答案。

可是刚进到屋内时，裴钰多撞门的动作实在太过激烈，这会儿听见他的声音，又说没事，裴延钊哪放得下心来，依旧拍着门，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许是他们动静实在是太大，也可能是因为心爱的孩子回来了，严小琦和他心有灵犀，明明裴延钊不比裴钰多声音大，严小琦却被他拍门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骂骂咧咧地走出房间。

在看见是裴延钊后，她马上换了副表情，带着疲惫和关心问道：“是钊钊回来了呀，真是辛苦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妈妈给你煮点吃的？”

“妈，多多的房间门打不开了，”裴延钊没有回答她，仍旧关注着裴钰多的房门，“你有没有备用钥匙，我们先把门给多多打开。”

提到裴钰多，严小琦的脸立马拉了下来，她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转念想到这是她的宝贝儿子，脸色稍缓，两种情绪夹在在一起，她的脸显得略有些狰狞。

“你别管他了，”严小琦皱着眉说，“门是我锁的，就当是给他个教训了，别一天到晚地无法无天，出去闯个祸，电话都能往家里打。不像你，从小就听话懂事……”

裴延钊却听不下去了，难得对着严小琦皱眉，厉声打断她道：“您说，门是您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