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敲响大门的半分钟后,慢悠悠的脚步声渐近,然后就是“咔嗒”一声,二口会从敞开的门扉之间探出头来。
“哟,桐生。今天来得挺早嘛。”二口将门完全敞开,“我还以为你起码要磨蹭到晚上才会过来。”
“禁止传播谣言,二口同学!”
十六夜气鼓着脸,故意做了个河豚似的恼怒表情,这才迈步进屋,还不忘嘀咕一声“不好意思”,径直走到厨房,从抽屉里摸出了两根能量棒,顺手丢了一根香蕉味的给二口。
这般大剌剌的行为着实超脱了“不好意思”的范畴之中,但这也不能全怪罪十六夜。非要仔细琢磨一下的话,其实也有二口的原因。
为了做零件小人,这几天她来二口家叨扰了好多回。伴随着拜访次数的增加,自己的客人身份在二口心里好像也越来越失去了举足轻重的意味。
一开始,他还会给自己倒杯麦茶或是拿点零食。可到了这两天,他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不会特地拿出来了,只说着“你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吧反正你也知道放在哪里”这种自由至极的发言,害得她现在每每走进二口家,都觉得这里快和自己租住的公寓幻化成相同模样了。
甚至连二口家的能量棒都和她买的牌子一样,保不齐这里真是平行世界的她的家呢!
正琢磨着这般不切实际至极的念头,二口已收拾好了桌子,切割垫板平整放好,工具箱和画好的图纸就摆在一边,泛着一股金属特有的气味。
一边啃着能量棒,他把工具摆放在桌上,随口咕哝了一句:“你最近都不需要学习的吗?”
“期末考试都结束了,还学什么呀。”十六夜自信一笑,故作无奈实则得意地耸耸肩膀,“不要浪费难得的脑细胞嘛。”
考试结束就等同于学习短暂结束,这就是优等生桐生同学所坚信的真理,就算本学期大概率将以糟糕成绩作为结尾,也不会动摇她的信念。
况且,她早就对自己的成绩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可不会再为了这点小事而动摇内心。
此刻人生中的首要目标是什么,她一点也不会忘记。
“现在就考完了?你们白鸟泽的考试结束得可真早。”二口扯着嘴角,做了个一点也不吓人的鬼脸,“我们要到下周才考试。”
十六夜做作地眨了眨眼,语气也无比刻意:“嫉妒啦?”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二口把六角扳手捏在指间,轻轻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今天应该不用再改图纸了吧?”他无奈地问。
“唔……最好是不用再改了。”
十六夜轻声叹气。
仔细算算,今天已经是她成为“零件小人学徒”的第四天了。零件确实拧了好几个没错,可最重要的设计图纸却在过去的三天中改了好几次,直到昨日才勉强确定下来一个简单的版本,可惜也不能就此断定说这张图纸就是最终版——说不定还会出现“最终版2.0”“最终般2.1”这类崭新的设计。
这番意料之外的劳碌劲不能归咎于十六夜,她可从没有想过要成为糟糕的甲方。
如果非要为这频繁的修改找怪罪的对象,那就怪罪无奈的现实吧!
最初二口是基于自己的能力和水平——以及力气——设计了第一版的图纸,画的是主攻手停留在半空中击打高托球的瞬间,精致到在主攻手的面前还立着一面球网。考虑到要制作这个小人的“挑战者”十六夜是个对机械以及手工完全不了解的初心者,他特地减去了一些复杂的设计。其实十六夜也很喜欢这一版的设计,但真上手了,才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
她的力气,大概是二口的五分之一,效率则更低,只能赶上他的十分之一。这意味着,她不仅很难将一些零件加工成合适的形状,也要花上比预期之中更久的时间去制作这个小东西。
这就是眼下的现实没错了。
配合这无法抵抗的现实情况,设计元素当然也得一减再减,一切都朝着简约化的趋势行进。
于是,以桐生八为原型设计的高大强壮哦小人一点一点缩水,变成了看起来勉强算得上健壮的小人,余下光秃秃一个人形,精心设计的球衣消失在了“能力不足”的悲哀事实之中。但作为折中的弥补方式,整体完工后,还是会在小人的前胸与后背出写上他的球衣号码的。
高高飞起的排球,体积也缩水了,变成原本的四分之一大小。球网倒是依然立在主攻手的面前,为整体作品留下了最后的一点“精致”——当然了,主要还是因为球网做起来一点也不难。
“说真的,二口同学居然这么擅长画画,倒是蛮意外的。”
十六夜盯着图纸上的零件图示,用扳手压住了扁扁的螺丝钉,一边暗自用力,一边如此感叹着。于是感叹的话语听起来也像是铆足了劲。
“作为工业学校的学生,不会画设计图纸才比较奇怪吧?别小瞧我了。”
二口捻起丢在旁边的一张废弃图纸,轻轻给自己扇起风来,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却从没有离开过她那用力到颤抖的手指。
“你可是前辈,我才不敢小瞧。真的只是觉得很惊讶而已哦。”她又瞄了好几眼图纸,“谁让我们这种升学高中的日常超级无聊……对了对了,伊达工还会教什么内容呢?机械设计之类的吗?”
“啊……我想想。”
盯着她一点一点慢下来的手指,二口托着脸,当真仔细琢磨了起来。
“除了机械以外,也有电路排列相关的知识。这学期还教了汽车维修的基本知识,姑且算是学完之后就可以拆开一辆小轿车的程度吧。”
他的描述仿佛轻描淡写,说出的却是相当了不起的一桩大事,听得十六夜的下巴都快掉到切割垫板上了。
“也就是说,二口前辈你不会开车却会修车吗!”她简直是惊呼出声,“好怪,但好厉害!”
这回是二口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他“诶?”了一声,真没想到居然能够收获这种反应:“你这是什么形容……不过啊,其实我是开过车的。”
“咦?”
“去年假期待在家里的时候,我爸说什么都要教我开车,完全忽略了我这个年纪还不能考驾照。”光是说起这件事,他都忍不住想扯一下嘴角,“好在我有点天赋,开车绕着街区兜了一小圈,居然没出事。”
伴着这番简单但足够惊心动魄的叙事,十六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发出了然般长长的“哦——”一声。
恰是在这声“哦——”将要结束之际,她好像觉察到了一点小小的盲点。
手上慢吞吞的动作完全停下了。她坐直了身子,端正地盯着二口,话语也是同样端正。
“这是违反交通法的行为吧?”
面对正义小卫士的质疑,二口果断点头,丝毫不打算否认:“是哦。你打算举报我吗?”
“我可不打算做这种事。”她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之,还是要小心一点哟,二口同学!”
“轮不到年纪和力气都比我小的小朋友担心我。”
二口毫无顾忌似的大笑起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仿佛对她的脑袋有什么意见似的,总喜欢折腾来折腾去。
这个无聊的话题要是再进行下去,零件小人完工日期可就真的要无限推迟了。二口赶紧把事情牵回到了正轨上:“好啦好啦,专心把这个螺丝拧成半圆形。螺丝头不要忘记剪掉。”
“好——嘞!”
咬紧牙关,十六夜猛一用力,企图用这股惯性的冲劲把手中的螺丝彻底弯折。
也不知道是她的发力点发生了偏移,亦或是这种以惯性的发力方式实在不合适。在钢铁最初的强大阻力之后,忽然所有的重负都消失无踪了。只听得“叮”的一声,随即便是咔嗒声响,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桌上。定睛一看,居然是扳手的一齿掉在了垫板上,螺丝钉也断成了两节,一部分就在眼前,另一半则是飞到了更远的垫板边缘。
哎呀……搞砸了。
十六夜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丝笨拙的笑,正想对二口道歉,他却转过身去,仓促的动作怎么看都找不到一如既往轻描淡写的姿态。
不会是因为她弄坏了扳手而生气了吧?这可太糟糕了。
赶紧在心里盘算起了道歉的话语,甚至已经在琢磨着是不是要使用传统的“跪地-磕头-真诚道歉”这一串抱歉连击了,二口却已转过身来,忽得用整个手掌裹住了她的食指。隔在彼此之间的纸巾满开一片深红色,痛感也是直到此刻才迟缓地传来。
在发生崩断事故的瞬间,不知道是扳手的碎片还是螺丝钉的尖头,总之一定是有尖锐的尖角划过了她的手指,在看不见的内侧刻出了一道伤口。
“做这种东西,还是要小心点才行,有时候我也会弄伤自己……不过,没有换掉快坏的扳手也是我的问题。抱歉。”
二口嘀咕着,把创口贴缠绕在她的手指上,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指节。
许是担心贴得不够牢固,他特地将创口贴的边缘又压紧实了点,让肤色的贴布更结实得粘在她的手指上。
“不要忘记打一针破伤风。感染可是大事。”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十六夜翘起大拇指——这可是为了夸奖自己,“我早就料想到会受伤,所以提前打了破伤风针——我很机智吧!”
这么直白的自我夸奖实在少见。短暂的阴沉表情彻底从二口的脸上消失无踪,他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合拢急救箱,把坏掉的扳手丢到了垃圾桶里。
“我得去再买个扳手。这种型号的,我只有这一个,没了还挺麻烦的。你就先坐一会,我很快就回来。”他像是在叮嘱十六夜,“想吃什么零食就直接拿吧,吃光也没事。看,今天的我还挺大方吧?”
大方是挺大方的,这一点十六夜可没办法否认。可这会儿,她的心思完全不在美味小食上。
“要去哪里买扳手呢?”她好奇地眨了眨眼,“是那种卖各种零件和工具的商店吗?”
“对啊。”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她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轻快地蹦跶了好几下,简直迫不及待的。
“我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商店,还没亲自体验过呢。”十六夜合起手掌,无比虔诚,“请务必让我的高中生活增加一点新奇的经历!”
好奇到这种程度,实在让人意外。二口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好几面,这才说:“这种小事,算不上新奇吧?”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新奇啦!”
二口依然想笑。但他觉得今天的自己笑得太多了,赶紧收起了跃跃欲试想要翘起的嘴角,径直走向玄关,这才向十六夜招了招手。
“快走吧。”他说,“那家店关门很早的。”
“来啦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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