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到了现在,‘未来’其实也没那么远了,对吧?”
盯着试卷纸上勉强还算看得过去的红字成绩,十六夜暗自嘀咕着,却总还是有种谜之心惊肉跳般的不安感。
但她好像也没必要不安,毕竟坐在眼前的当事人——影山飞雄的脸上根本见不到一点紧张的情绪。
看看试卷,再看看影山,家庭餐厅的那只毛茸茸吉祥物大熊在他的背后张牙舞爪着。
来了这么多回,第一次发现这只做工不太精美的棕熊摆饰,居然长着一张和他很像的脸。
所以,其实是影山飞“熊”吗?
扑哧——不小心笑出声来了。
焦虑心情险些因此减半,幸好及时板起了面孔,十六夜这才重新变回了一如既往的模样。
“一直觉得你的期末考试是发生在‘未来’的事情,离得还远着呢。但仔细想想,大后天就要考试了……”她的不安感彻底化为一身句末的叹息,“以现在的情况,该怎么说呢,如果大家都发挥得不怎么样的话,保不齐真能达到不必补考的偏差值水平。但要是期望落空了……”
要是期待落空,这不就意味着,她的教学成果完全失败了嘛!
丢了面子事小,倘若努力这么多天还是没能让影山躲开假期补考的悲惨命运,那简直是最可怕的人间悲剧了——没有之一。
心跳越来越快,分明距离正式考试还有几十个小时,且自己眼前还有一道名为“3月17日”的障碍尚未顺利跨过,十六夜已经替影山紧张起来了。
要是自己能变成漫画里的异能者就好了——她甚至开始琢磨起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可能性。
倘若真能拥有这种了不起的特殊能力,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幻化成影山的模样,替他坐进乌野的考场中,奋笔疾书完美作答每一道题目;或者是干脆穿越时间去往未来,偷看一下影山的成绩和试卷上的题目,然后再穿越回到现在把答案全部告诉他。
这番想象实在不错,可以姑且只能停留在“想”的阶段而已,异能是肯定不存在的。
眼下发生在她身上的超自然现象,只有这恼人的时间循环而已。
眼看这重来了一次的十六日也将走到尽头,时间穿越者的优势只剩下了不足挂齿的一丢丢,再也没办法派上用场。
影山的未来近在眼前。那自己的未来呢?
当真也同样近得能够清晰窥见吗?
“没事的。”
忽然听到影山这么说。十六夜愣了愣,心虚的视线滑过试卷边缘,偷偷瞄了他一眼。
难道自己的心声被听见了吗?那就有点可怕了呀!
但看着影山这平淡的神情,仿佛满不在意一般,实在不像是读心者会有的模样。
十六夜眨眨眼,有点没想好这种情况下怎么应对比较合适,总之还是先礼貌了一句:“谢谢。”
“这几天我们都努力了,就算最后真的只能补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接下来祈祷补考的日程和排球社训练不冲突就行了。”
影山说着,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热水。
明明是息息相关的大事一桩,说出口了倒像是事不关己。难怪今天的他表现得比十六夜还更加安心,原来是已经认命了。
……在考试这件事上倒是表现得更加不服输一点呀——也不许早早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
只差一点,这话就要脱口而出了。她匆忙合拢试卷,决心不让自己的胜负欲左右影山的情绪。
“好吧,我明白了。”深呼吸一口气,她下定了决心,“要是影山同学真的不幸……呃,不巧需要补考的话,到时候我也会继续帮你复习的!”
好像听到了小小的啪嗒一声,似乎是水珠坠落在桌面上的声响,微弱得几乎快从耳边溜走。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却看到影山匆忙抓起一张纸巾擦拭桌面。
杯中荡起的涟漪尚未平息,他大概是有点太着急了,仓促的动作看起来夸张又焦躁,额前的碎发也随之不停晃荡着,让他的表情也显得莫名朦胧。
一种名为哀伤的情绪快从十六夜的心中探出头来了。
……原来影山一点也不喜欢和她一起学习呀?
她快要哭了。
肯定是因为听到她说,补考也会帮忙一起复习,所以才害怕到把杯子里的水都弄洒了——是这样吧肯定就是这么回事啦!
苦心经营了将近半个月,没想到这一方的攻略计划还是要以失败告终吗?这可实在是……
“好。”
仍是微弱得似乎会从耳旁逃走的声响,杯中的小小波浪已然平息。
影山低着头,视线大概已经飘到了背后的棕熊头上,也有可能落在了天花板的角落里,总之绝不会停留在她的身上。
有些刻意地摸了摸鼻尖,他的声音也染上了一点浓重的鼻音:“那到时候也……拜托你了。补考,我会更努力的。”
盯着眼前怎么看都透着不自在的少年,脑海中反复咀嚼他所说的话语。
既然说了“好”,还说补考也会继续努力,那就意味着——
十六夜一把抓住了影山的手,拼命晃荡了好几下。
“不要这么早就认定自己会补考啊!”
她此刻透出的这股过分强烈的懊恼劲简直可以与乌野的教导主任相媲美。
“你向我寻求帮助的最初就是为了避免补考,都加油复习到现在了,倒是对自己多一点信心呀!我们一定能一次性及格的对不对,对——不——对!”
激动的长长尾音伴着同样激动的晃荡动作,害得影山的脑袋也随着晃悠不止,那迷迷糊糊的眼神显然是快要昏过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灵光一闪般回过神来,倏地坐直了身子,盯着十六夜涨红的绯色脸颊,又瞄了瞄交叠的指尖,掌心的热量在此刻才迟缓地炸开,瞬间涌上耳廓。
田中前辈和西谷前辈的心情,好像,有点能理解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应上一句“我知道了”,手中忽然又多出了硬硬的什么东西。
是笔记本。
“这是我根据白鸟泽的期末试题总结出来的知识点。虽然乌野的试卷肯定和我们不一样,但我们都是高一学生,考察的知识重点肯定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她郑重其事的,“在考试之前,一定要多看几遍,拜托了!”
“……我知道了。”
虽然情形略显不同,但至少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不过,影山同学会觉得我给你造成了多余的压力吗?”
迈出家庭餐厅时,十六夜忽然这么问他。
为什么要问起这事,其实十六夜自己也没想明白。尤其是在复习了两周,眼看着考试就将临近的当下,就算是得到了影山的反馈,也早已没有调整教学方针的余地了。
难道是不希望自己在影山的心里留下的尽是些糟糕的印象吗?也许吧。
不想被讨厌,这也可以成为理由之一。
“为什么会有压力?”他的反问如同理所应当,“是我先向你提出这个麻烦请求的。”
“是吗?那就好!”
十六夜松了口气,连步伐都轻快了不少,简直是蹦跶在人行道上,一下就超过了影山的脚步。似乎听到他哼唧了一声,难道是对此不满吗?
她倏地停住了,回过头,飞快地瞄了影山两眼。而从这飞快的两眼中,好像也没有瞥见到任何的不满。十六夜努了努嘴,忍不住问:“你刚才是不是发出了‘咕’的声音?”
影山满脸疑惑:“没有。我以为那是你的动静。”
“诶?”
既然这声音既不是来自于十六夜,也不是来自于影山,那么只可能是——
更加清晰的一声哼唧传到了两人之间,清晰得足以分辨出这其实是“喵呜”的声响。循声抬头,在身旁高高这颗松树上,似乎藏着一点毛茸茸的白色。
答案似乎已然明了,但影山和十六夜还是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几乎是同时盯着枝头的这抹白色。
“是猫吧,影山同学?”
“嗯。是猫。”
一只高高地爬到了松树顶上、正蜷缩在枝杈间的小白猫,颤抖的尾巴炸开得像只松鼠,悠远的喵呜声怎么听都像是它的哭泣。
“肯定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来了吧。猫就是这样的啦,总是只顾着一股脑往前冲。”
十六夜耸耸肩,说着这话的无奈语气仿佛像是位养猫大师,但其实她和影山一样,从来都没有养过猫。
倘若她当真是养猫大师,肯定不会在这种场合下伸出手,夹着嗓子对树上的小猫说出“放心跳下来吧”这种童话般美好的发言了。
树上的小猫一动不动,碧绿的眼睛盯着她,继续喵呜喵呜。至于这喵呜喵呜想表达的意思究竟是“我听不懂”还是“我不敢跳”,就实在搞不懂了。而十六夜伸出的双手依然僵在半空,能接住的只有空气而已。
养猫大师的假象,至此算是完全破灭。她悻悻地收回了酸痛的双手,暗自祈祷影山千万别嘲笑她的天真。
“桐生。”
祈祷的话语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呢,忽然就被叫了一声。羞耻心差点让十六夜也跳到树顶上了。她僵硬地扭转脖子,感觉嘴角都在抽搐。
“唔!怎、怎么了吗?”
影山低头看她,一副莫名真诚的表情:“你会爬树吗?”
“爬树?”呆了半秒钟,她回过神来了,匆忙摇头,“我从没尝试过,所以应该算是……不会?”
“我也没有试过。”
就算是对于自己不擅长的事,影山居然也能坦然诉说。
准确一点,不只是坦白而已——他已经准备迈出尝试的第一步了!
这棵松树有些年头了,繁密的枝条环绕着一人也难以环抱的粗壮主干抽出,沉沉地被针叶压得垂下。与地面离得最近的枝条,是踮起脚伸出手也难以企及的高度。影山向前走近了几步,踏上花坛边缘,敏锐的视线很快就找到了枝条最富韧性的那一处。
在这种时候,是最忌讳犹豫的。选定了目的地,他不必再迟疑,为了蓄力而蜷起的身躯倏地伸展开来,与地面相逆的作用力带着他跃入空中。
如果现在也是复习时间,那么十六夜一定会考考他,让他把现在的受力分析图画出来。但从树荫间落下的一点点细碎阳光映在他的发梢上,像是艺术家的画中才会出现的光影构造,让人难以移开双眼。
从未爬上过任何一颗树的影山,轻巧地抓住了树枝。接下来只要爬上去就好了。对于体育社团高中生来说,这简直就是信手拈来——这本应该是信手拈来。
伴着相当响亮的咔嚓一声,而后是结结实实的“咚”。松枝依旧紧紧攥在影山的手中,散发着针叶特有的清香,而影山本人,早已回到了脚踏实地的状态。
影山“啊”了一声,十六夜也“啊”了一声,盯着这根断裂的枝条,呆滞了约莫三秒钟,由此得出了一个现实的结论。
对于这颗松树来说,体育系男子高中生是无法忍受的重负。
“那就……我来试试?”带着一半一半的不自信与紧张,十六夜尴尬地笑了笑,“但其实我也挺重的。”
“只能这么试试了。”
这条路上现在之后他们两人而已,确实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先把折断的枝条安置在树脚下,花上半分钟时间向壮烈牺牲的树枝奉上最真挚的敬意。
而后,深呼吸一口气,大声宣布一下“我要上啦!”,十六夜奋力跃起。
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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