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丰城。

宁越在半个月前离开上京，抵达丰城，入职到一家星车制造公司。

他有提前查新公司的背景，所有能叫上名字的股东、管理层，没有一个姓司的。

丰城地处南部，水土温润养人，不管男女、ABO，说起话来都温声细语，很好相处，这让宁越很快就融入到新公司里。

中午，二厂食堂。

“宁工，这周五晚上有个联谊，和一厂那边的，去嘛去嘛。”负责组织这次联谊的人事部小杨趁着吃饭的时间抓到宁越。

“我看宁工的员工信息表上填的单身，这次研究所和行政那边的人也会去，这两个部门可是有好几个单身优质的Alpha，男A、女A都有，温柔小意的师兄，霸道爽利的小姐姐，不管宁工的性向是什么，总有一款满意的。” 小杨双眼放光地看着宁越。

“宁工暂时没有找Alpha的打算也没有关系，就同事之间互相认识认识，联络联络感情。所谓的联谊，也不一定就非要搞对象，不过是公司给单身员工们提供一个互相认识的场所。联谊上还允许带家属或者朋友，但必须是单身。”小杨劝道，“宁工，就去嘛，给我个面子好不好啊。”

宁越的外表和专业能力都极其优秀，一来就成了他们公司Alpha们茶余饭后讨论的热点，超过一半的Alpha都跟她打听过宁越的婚姻状况，她也是受人、受好几个人所托，一定要把宁越拉到这次联谊会上。

打掉那个孩子的瞬间，宁越这辈子就没有打算再找一个人成家。

他对不起那个孩子。

“小杨。”宁越抱歉地对小杨说道，“对不起啊，我的情况有些复杂，信息表上虽然只写了单身，但我洗过标记，也失去过一个孩子。多数的Alpha应该接受不了这些吧。”

小杨被宁越说的一愣。

她已经结婚了，不是什么未知人事的小孩儿，宁越虽然看着是清冷挂的，但眉眼间，一看就知道是有过Alpha的，可洗过标记、甚至怀过孩子，这就超出她的想象了。永久标记是法律都承认的一种事实婚姻，宁越这样，算二婚了吧。

Alpha的占有欲大多很强，二婚，确实不是所有Alpha都能接受的。

但也有些Alpha不在意。二婚omega有二婚的好处，洗过一次标记的omega基本就丧失了再次离婚的可能性，除非遇到一个更强的Alpha可以覆盖标记。不然，哪怕只是为了保命，二婚的omega也不敢轻易离开第二任Alpha。

这让二婚的omega处在婚姻中的劣势地位。他的第二任Alpha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喜欢二婚omega的Alpha，多少都是抱着这种心态的。

相应的，洗过一次标记的omega，除非一个人生存不下去了，或者是遇到特别爱的人，一般不会轻易再婚。而宁越，完全可以养活自己，确实没有用自己的命去赌别人是否真心的必要。

这种情况下，她再要给宁越介绍Alpha，那简直就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宁工，对不起啊。”小杨一脸抱歉。

宁越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你也是好心。”

“嗯？什么味道这么香？”宁越转移话题。

初夏的风透过窗户，卷着杨花飘进食堂，小杨吸了吸鼻子，“哦！是河堤那边的红木香！”

“红木香？”宁越问。

小杨点头，“嗯。咱们丰城特有的一种爬藤蔷薇，比粉蔷薇开的晚些，火红色的，特别漂亮。宁工还没看过吧，快吃饭，吃完饭，趁着午休的时间，我带你去后边河堤走走。”

初夏阳光灿烂，天气还不是很热，河堤两岸真正的“花红柳绿”。

垂柳扶风，千丝万缕，柳条儿一直垂到河面上，河面碧波万顷，鸳鸯戏水。

河堤上白色大理石的花架回廊，衬的艳红油绿的红木香娇艳欲滴。绿叶红花黄蕊，香风阵阵，美的好似童话。

又是蔷薇花开，暖风醉人，宁越有些恍惚。眼前的情景仿佛与一年前思泠江边的情景重叠在一起，王娟叫几个拍照的小姑娘回来的声音犹在耳边。

一年了。

宁越微微闭了眼睛，不敢再往下多想。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

小杨回头提醒道，“宁工，是不是你的手机响啊。”

宁越愣了下，回过神儿，拿出手机一看，是季景行的。

兰城，他有半年没和那边联系了。

家里，完全是因为他，被他拖累了。前前后后，一共赔给对方两百三十五万，除去他拿给宁馨的一百五十多万，还剩八十五万，宁馨养了他二十多年，丝毫没有等到他的孝顺，先被他拖累的……

也不知道宁馨在学校的工作有没有恢复，还能不能恢复到从前。

宁越吸了口气，调整了呼吸，笑着对小杨说，“我去那边接个电话。”

宁越拐进不远处的花架，一接通电话就听那边季景行饱含千思万绪的一声“哥。”

宁越算是看着季景行长大的，这声音就差哭出来了，一听就不对劲。宁越的心一沉，几乎握不住手机，“景行，发生什么了？”

季景行憋了很久才又叫了一声“哥”，之后又不说话了。

宁越听的更急，“景行，怎么了，你不说话，哥怎么知道发生什么了。”

他这一催，电话那头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季景行呜咽道，“哥，妈、妈不好了，妈胃里长了个东西。医生说不好了……妈不让我告诉你，但、但我受不了了，我不知道该找谁说……”

“……呜之前，之前，他们也不想告诉我，被我偷听到了，才不得不跟我说。”

宁越拧紧了眉，进入星际时代，癌症早已不是不治之症，哪怕晚期了、扩散了也能治，只是治疗费多少的问题。

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真正的做到了让这个世界只有一种病——穷病。经过基因修饰的新人类，若不受外伤，甚至一辈子都不用踏进医院一步。

医院几乎成了付不起高昂基因修饰费用的旧人类的专属“维修厂”。而新科技时代，高精尖的仪器和药剂带动了高昂的治疗费，让本就支付不起基因修饰费用的旧人类望而却步。

高度发达的新科技并没有给旧人类的生活带来太多的变化。除了很多人移居到外星球，人口少了，房价降了，道路交通基础设施不再继续修建，学校关闭，教师下岗。

宁越稳了稳心神，问道，“医生说没说要多少治疗费。”治疗癌症的药剂不算基础医疗，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

季景行哭的更厉害了，“没、没多少，咱家存款还有不少，爸、爸他已经回去卖房子了，再找亲戚们凑一凑应该就够了。”

宁越眉头拧得更紧，能说出找亲戚们凑一凑这种话，季景行根本不知道家里的状况。这也不能怪季景行。之前季业成被抓起来的时候，季景行在外地的机甲制造竞赛培训营，宁馨怕影响他比赛，瞒着他，没有说赔偿金的事。

“医生说要多少治疗费？”宁越又问一遍。

季景行呜咽道，“从、从前期治疗到后期康复得、得一百二三十万吧。”

对他们这种普通家庭来说，除去吃喝、养育孩子的费用，一百多万，很多家庭一辈子都攒不上。季景行还只是个高中生，没有进入社会，不会想到对一个家庭来说，想要攒下一百多万有多困难。而他们家，早在上次赔偿金的时候就掏空了家底，只剩一套不太值钱的房子。

至于亲戚，可能会帮你一次，但半年之内借两次钱，再近的亲戚都得对你避而远之了。

“你窝在这干什么呢！不是让你收拾东西赶紧回家吗！”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很严厉，听得出来是真生气了，是宁馨。

宁越不禁紧张起来，不知道要如何跟宁馨开口。

还没等他想好跟宁馨说什么，那头就传来手机听筒摩擦衣物的声音，隐约能听到季景行含含糊糊的声音，但很嘈杂，听不清在说什么，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宁越失神地望着河面，正午的阳光，灿烂夺目，宁越却只觉得浑身发寒，肩膀沉的快要抬不起来了。

他有些后悔，临走的时候不该把司柏川送他的戒指放在床头，不然，现在直接就可以变现。

“宁工，宁工，可以回去了吗。”不远处的小杨喊道，“快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了，咱们回去啊。”

宁越点点头，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跟在小杨后面，听她说话，却又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嗯哈的点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要怎么凑钱。

他这半年，一月份没上班，二月份上了半个月，三月份因为司柏川的易感期又请了差不多半个月的假，在市三院花了差不多一万，又从上京往丰城来一趟，租房、搬家，零零碎碎，他手里现在一共不到三万。

怎么才能在短时间内凑够一百三十万呢。

这次可没有人要他的腺体干细胞了。

找人借？他往车间里环顾了一圈，不可能。都是新同事不说，即使是在恩特那种工作了很多年的老公司，也不可能跟同事开口吧。

下午下班，宁越没有直接回出租屋，不知怎么，又去了中午和小杨去的河堤。

落日晚霞，水面浮光跃金，晚风拂面，蔷薇正开，更像去年的景象了。

他从傍晚一直坐到日落月升，星空灿烂。

AO人口数2：1，很多Alpha匹配不到omega，婚介所里omega还是很受欢迎，他长的不差，虽然有过Alpha，但总会有人不在意。他想过随便找一个Alpha结婚，只要给他一百三十万。

婚介所的电话已经存到了手机里，试了几次，始终停在界面上，就是按不下去。他嘲笑自己，是不是宁馨若是他的亲生母亲，早就按下去了。

他在矫情什么，坚持什么。

宁越一咬牙，泪眼模糊，抖着手，再次点开手机，终于按了出去。

那边却迟迟没有接通，可能是过了上班时间，就在宁越要挂断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男声，咬牙切齿，“宁越，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