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恩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房间。
房间宽阔整洁,欧式雕花的桌椅古朴典雅,花纹繁琐的窗帘随风而动,这样的装潢……绝不是普通家庭。
还没等闻恩下床,就在这时,一个男孩走了进来,他手中端着吃食和药,关切地打量着他。
这不是他救下的那孩子吗?
闻恩微怔,这才意识到——在那小房间里他救了这孩子,而昏迷之后恐怕是这孩子救了他。
闻恩还记得昏迷前的那个拥抱……原来自己并没有回到达维庄园,而是被这孩子带回了家,闻恩心中无悲无喜,只是升起一股淡淡的失望。
闻恩摇摇头,将混乱的思绪抛去脑后,喃喃道:“我们逃出来了……”他说完再次恍惚地打量房间,又端详男孩的模样,当时脏兮兮的都能看出衣着不菲,更别说此刻在灯光下,男孩早已沐浴换上新衣,他更确定了,男孩必出自贵族家庭。
“对,我们逃出来了!”男孩说完不好意思挠挠头,想到其中的乌龙,解释道:“你昏迷了好几个小时,当时我们俩翻窗逃跑,我哥正巧带着人守在后窗,怕打草惊蛇想再等等,就看见我们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可我哥不认识你,还以为是你绑架了我,见你追出来当场便打晕了,等我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对了,我叫魏朗。”
说到这,男孩做了个自我介绍,紧接着把托盘上的饭菜和药拿给闻恩:“我替我哥向你说声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回家后我哥知道是你救了我非常感谢,怕你身体出问题,还立马请了医生过来给你做检查!”
见男孩歉意的模样,闻恩笑了笑,道:“没关系。”
“但做完检查后……”想到什么,魏朗面色变了变,目光落在闻恩肚子上:“医生……医生说你怀孕了,还说你受惊后胎相不太稳,这是给你开的药。”
魏朗说完立即将药递给闻恩,但男孩像是不敢相信,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没比他大多少,眉眼精致好看的男人,怎么也看不出怀孕的样子,更……更不像是该怀孕的年纪。
接过药,闻恩却沉默了,提到怀孕和孩子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魏朗则像是没看出闻恩突然的低落,又聊起其他事,于是闻恩获知了许多信息,比如魏朗是在放学路上被绑架的,赶去救他的是他亲大哥,名为魏嘉文。
魏家属于外交世家,在整个联邦贵族圈里更是名声赫赫,魏朗的父母和哥哥都是外交官,常年在国外任职,哥哥这段时间恰逢职位调动,才得以提前赶回联邦救他。
聊着聊着,魏朗逐渐分心起来,他小动作不断,控制不住打量闻恩肚子,联邦许多贵族喜爱双性人,魏朗身处这个圈子自然见得多,可怀孕的却从未见过。
魏朗心里冒出许多问题,下意识问:“你既然怀了孕,应该已经结婚了吧?家住哪儿?能联系上家人吗?我让我哥叫你家里人来接你。”
话音方落,刚吞下药的闻恩直接被水呛住,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闻恩激烈的咳嗽声,他用手根按在胸口,缓了许久才好些。
同时房间也彻底陷入寂静。
闻恩回答不了。
首先他没结婚,其次他也没有家,更没有家人,唯一能赶来将他接走的也只有一个纪宗政。可纪宗政直到现在还没来,他都要怀疑纪宗政是否真有去寻找他,或许不在意也说不好,不过是丢个奴隶罢了。
况且,闻恩不知道纪宗政的联系方式。
闻恩想到当初,他在农场做奴隶时便不被允许拥有通讯工具,后来被纪宗政带回庄园更是如此,纪宗政从未提过,就好像默认他无需出门,也无需联系谁。
像只被圈养的鸟儿。
闻恩垂着眼,直言道:“我……联系不上。”
魏朗听到闻恩如此回答,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联想到闻恩是一个貌美无比的双性人,要知道在联邦,这种人往往都是贵族们的性.奴,而奴隶是不被允许拥有通讯工具的,他们上不得台面,更不可能被养在主宅。
又怎么联系得上“养主”呢?
不知为什么,想到闻恩的出身,魏朗倒是有些失望了。
他还记得,在他醒来第一眼看见这个男人时,简直惊为天人,他满脑子只剩下讶异与赞叹,因为闻恩实在是太漂亮了。
对,没错,就是漂亮,必须得用漂亮来形容才对。
魏朗当时还在想,既然和他同病相怜被绑架,想必也被绑匪看中家庭条件,也该出自贵族阶层才对——他并非自己动了情,而是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他哥。
如此好看一人,要是门当户对,还救过他性命,能做他嫂子就好了,他们家可不反对娶男妻!
想他们魏家门第显赫,要娶什么娶不到,可难就难在他哥实在是太挑剔了,挑剔到三十多竟还没娶妻,家里父母又总是唠叨,就连他这个不相干的人都听厌了。
所以魏朗才会想做回月老,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就看走了眼。这也是魏朗感到失望的原因——他并非瞧不起奴隶,而是他深知,身份地位相差太大便是不相配,就算最初能因爱情坚持,可价值观的不同也只会让矛盾越来越深,两人最终分道扬镳。
罢了罢了。
魏朗打消念头,想到自己说错话,不自在道:“如果你不方便,那要不……要不魏家先给你提供住处,你救过我一命,这点小事还是能解决的。”说完,魏朗似是觉得这主意很不错,当即就要离开房间:“我现在就去和哥说,让他留你在魏家住一段时间!”
结果却被闻恩叫住了。
闻恩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目光望向窗外,眸子里却什么情绪也没有,他声音淡淡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纪家。”
“什么?”
魏朗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闻恩又重复了一遍:“纪家,我要联系达维庄园纪家。”
魏朗彻底顿在了原地,惊诧不已,眼珠子更是瞪得溜圆。
纪家?达维庄园纪家?
怎么可能呢?!达维庄园不是只住了联邦首相纪宗政一人吗!?
魏朗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他来到闻恩身边,狠眨了几下眼睛,再也无法将目光从闻恩肚子上挪开,即使他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他想,如果是达维庄园,那这个孩子岂不是……还没等魏朗肯定自己内心的猜测,就听见闻恩扔下了另一个重磅炸弹,不需要再怀疑,闻恩直接给出了答案。
闻恩道:“我找达维庄园,纪宗政。”
听到的瞬间,魏朗仿佛被雷劈了般,错愕不已,他甚至忘记了贵族的教养,大大张开了嘴。
“哥!!!”
下一秒,魏朗边喊,边拔腿跑了出去。
……
彼时魏嘉文正在书房办公,听到魏朗说救他的男人要找纪宗政,眉头一蹙,立马赶了过去。
“你确定……你是宗政的人?”
房间里,魏嘉文问道。
他看着这个因魏朗而结识的年轻男人,又回想起他站在窗下正等待时机,结果一个皮肤白得晃眼、五官极为精致的人从天而降般砸进他怀里。
魏嘉文还记得那个瞬间,他鼻尖涌入一股淡香,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追杀魏朗的人,抬手就将他敲晕了,不料却是乌龙一场。
知道真相后,他看见魏朗眸子中揶揄的笑,尴尬极了,那也是第一次,魏嘉文意外地发现自己竟会盯着人的脸失神。魏嘉文以前从不认为自己会被美色所迷惑,即便如此,他仍觉得闻恩美得惊人。
但这股念头存在很短,在他得知闻恩怀孕的瞬间就消失了。
眼前的人已怀有身孕,很显然有了爱人。
但魏嘉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人竟会是纪宗政,他的多年老友,联邦首相,纪宗政。
这太难以置信了。
而另一边,听到男人称纪宗政为“宗政”,闻恩心中也有了些猜测,这人想必是认识纪宗政的,甚至关系匪浅。
“你不信?”
事已至此,闻恩倒是无所谓了,他笃定道:“你们可以现在就去达维庄园传消息,我说的是真是假,等纪宗政过来你们就知道了。”
魏嘉文目光锁定闻恩的脸,审视许久。
对,他的确有些不信。
他和纪宗政多年老友,知道纪宗政是一个多清心寡欲的人,更知道纪宗政有多厌恶奴隶,又怎么会……魏嘉文双臂垂在身侧,目光从闻恩小腹上滑过——又怎么会让一个奴隶怀上孩子。
想必是这奴隶攀附贵族吧,这样想,魏嘉文对闻恩的看法复杂了许多,但看在闻恩救过魏朗一命的份上,他不会拒绝闻恩的请求。
可夜色将近,魏嘉文不想现在贸然去打搅宗政,男人思忖一番道:“行,我会派人去达维庄园传消息,但现在天色太晚了,等明天吧。”
听到这样的答复,闻恩感到有些无奈,如果魏嘉文真信了他的话,事关联邦首相纪宗政,他必然马上去通知才对,这样说不过是打发他罢了。
可无奈归无奈,闻恩别无他法,更不好勉强别人替自己做什么。既然如此,那就休息一晚吧,明天醒来再做打算。
——
魏家兄弟俩离开后,房间彻底空下来,闻恩却发现躺在这陌生的房间里,他辗转反侧睡不着。
明明吃了药,可肚子仍隐隐不舒服。
闻恩侧卧着,僵硬又缓慢地抱住自己,他想到自己已经离开达维庄园好几天,可为什么……为什么纪宗政还没追来,纪宗政还没找到他。
还是说……
一个奴隶,真犯不着让贵族兴师动众?
闻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刻想到纪宗政,甚至在想到那个贵族时,内心感到无比悲伤,他将手心轻轻覆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只能将这种悲伤归咎于他腹中的孩子想父亲,孩子想要感受父亲的气息。
之前也是,有纪宗政陪着,孩子在肚子里要听话许多,甚至连孕吐也好了,闻恩只能这样告诉自己,是孩子需要纪宗政,不是他。
对啊,不是他。
可明明不是他,为什么他却那么想哭呢。
闻恩终究是无法再骗自己,紧紧咬住下唇,感受眼泪滑过脸颊的湿意,无声哭起来,哭累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
“啪嗒——”
碗摔在地上,碎了满地。
闻恩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并没有跳窗逃出,他躺在地上,双手仍被死死绑着,正想用碎片割断绳子时,门却砰的一声打开了。
只见陈治怒气冲冲地闯进门。
男人看见闻恩竟意欲逃跑,暴跳如雷,一把将闻恩从地上扯起来,推向床边。闻恩手脚被绑住本就站不稳,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床上,肚子狠狠在床沿撞了一下。
顿时,一阵剧痛从小腹传来。
闻恩心下大乱,不对,这不对。
他不是逃走了吗?他已经逃走了!他怎么又回来了!这不对!
闻恩感到身下有液体在流淌,他本想无论如何也要瞒住陈治关于怀孕的事,可这种从未有过的剧痛让他内心恐惧,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要失去什么了……
而眼前只有陈治能救他,能救他的孩子,闻恩终是喃喃出声:“肚子……我的肚子……”
陈治眼中怒火依旧,不明所以地顺着闻恩目光望过去:“肚子?你肚子怎么了?!”
直到闻恩痛苦地道出一句“孩子”,陈治铁青的脸立即扭曲成团,男人猛地扯下闻恩裤子,看见微微鼓起的小腹,而小腹往下,竟是滴滴流淌的鲜血。
陈治脖颈上青筋鼓起,仿佛在这刻化为了恶鬼,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闻恩:“你怀孕了?这是谁的?这是谁的孩子?纪宗政?是纪宗政对不对?”
闻恩表情木然,只说:“救他……救救他……”
可话音刚落,只见陈治朝天怒吼一声,他一把掐住闻恩脖子,恨不得闻恩死掉那样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死!都给我死!背叛我,我让你背叛我!”
“啊——”
闻恩尖叫着,大汗淋漓地醒来,明明梦中并没有哭,可他摸过自己的脸,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黢黑的房间里,闻恩大梦初醒后颓然地坐在床上,梦中那种极致的痛苦仍包裹着他,使他整个人陷在巨大的悲痛中,他失去了孩子,他在梦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身下的血越流越快,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闻恩抚摸着小腹,突然失声大哭起来。
“闻恩!!!”
却在这时,一道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响起,门突然从外打开,男人带着夜间的寒意,风尘仆仆赶来。
闻恩哭泣着,愣愣地抬头望去。
雾蒙蒙的月色从窗户透入,他闭眼,再睁开,又闭眼,又睁眼,他怕自己看错了——纪宗政,是纪宗政。
这是真的吗?
还是梦呢?
是因为在梦中太想纪宗政从天而降所以出现了幻觉?
闻恩一动不动,却再也无法将目光从纪宗政身上移开。
只见男人一袭黑色大衣,近四天未合眼的脸庞憔悴不已,他双目猩红,脚步迈得又快又急,直到几步来到床边,他伸出双臂将闻恩狠狠揽进怀中——闻恩这才猛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魂魄归位般,彻底醒过来。
他得救了。
这才是真的得救了。
是纪宗政,真的是纪宗政。
这一路上压抑的所有痛苦、委屈、难过、伤心,全部破土而出,闻恩再也无法忍耐,将脑袋埋进纪宗政怀里,痛哭起来。
边哭,边狠狠捶打着男人的胸膛,不解气又抓挠男人的手臂和脖颈,闻恩大骂:“你怎么现在才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陈治打我,他打我,还给我喂药!我怕死了,我真的怕死了纪宗政,可你现在才来!你凭什么现在才来!”
“孩子是你要留下的,明明是你要留下的……可你护不好他也护不好我!孩子要是出事了你也去死,你也跟着孩子去死!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
“我逃出去那天你不是追得很快吗?为什么……为什么这次却来得这么晚!他骗我吃药……还打我……我真的怕死了……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他手上了纪宗政。”
闻恩骂完一通,呜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软倒在纪宗政怀里。
纪宗政满口苦涩,他任打任骂,看着怀中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的闻恩,心中更是狠狠抽痛,胸腔一股酸意不上不下地浮动着,让他几欲落泪。
他要心疼坏了。
纪宗政拉过被子将闻恩一把团起来,抱坐在腿上,而后又用手臂沉沉地环住闻恩的腰腹,哑然道:“对不起……对不起闻恩,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陈治已经死了,不怕了,我来了,不怕了。”
这是正常的吗?
纪宗政不禁想问,看着闻恩哭泣的样子,他真的要心疼坏了。
这是此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明明在接到魏嘉文电话赶来之前他还怒气冲冲,他还在想,有没有可能闻恩从始至终就是在骗他呢?或许并不是陈治劫持,而是闻恩和陈治的里应外合?
可这些怀疑与怒火,都在闻恩虚弱地埋进他怀中哭泣时消散了。纪宗政心里只剩下懊悔与心疼,怪他,都怪他,是他太不警觉了,如果他能在庄园多安排些警卫与死侍,又怎么会让陈治找到可乘之机,又怎么会让闻恩怀着孕在外边遭受这些……甚至陈治还对他动了手!
想到此,纪宗政就恨得咬牙切齿,就恨不得把陈治大卸八块!
“好了好了。”纪宗政轻声安慰道,在闻恩头发上重重落下一吻:“不哭了,以后都不会了,回家,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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