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41)
为你单开一学堂!
这话所露出来的意思是什么?想到这五花八门的学院以及更五花八门的课程,很容易就能猜测出来:在这里,只要是你想学的,只要是有用处,都可以学。zhongqiuzuowen
你若是感兴趣,那就单为你开课。
这叫什么?这叫礼遇。
那个王锡琛特殊吗?不!不特殊。要说出身高?不尽然!父亲只是四品地方官,不低,但在京城这地方,连看都不够看。要说有本人能力?年纪不大中了秀才算是不错,但大清国这样的秀才一抓一大把。这是只要有钱肯踏实的去学,又有人点拨就能过的。
考秀才,对于很多官宦人家出身的子弟来说,这不是非必要的。就像是刘墉这样的,他是恩荫考会试的。其实叫他去回老家去考,肯定也能直接过。他的出身在这里放着的,而考这种试,秀才的功名县令就能说了算,举人的功名州府里说了就算。只要不是太差,下面的人总会给个面子叫这样的子弟过关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在官场上,彼此给对方行个方便就是了。谁家还没有子侄要关照呢。
这也是导致这个阶层固化的一个原因吧。
因此出身书香且官宦人家的子弟,只要肯学,那必然是能过的。
只能说这是个踏实听话肯上进的孩子。而之前别人都没出声的时候他出生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孩子的情商有点低。你搁在心里说也不能露出来呀。
可饶是这样,老圣人不仅没有怪罪,还只为他一个人开一学堂。
他不是对此人有多关照,只能说傻人有傻福,正好被老圣人拿来当一块标榜的招牌用了。
还有……这学是跟谁学呢?太医?太医可没这样的本事的。那么能教他的只一人而已——除老娘娘之外再无第二人。
可……可男女有别呀!
这话搁在脑子里,嘴里打了几个转,也没人真敢直啦啦的说出来。况且,他们也不是朝臣,更不是御史大夫,便就是御史大夫,老圣人也不是圣人呀!他又不管朝政,难道要上折子给皇帝参一本,叫皇帝去管管嫡母。
如此的话……孝道又往哪里放?
这边有些人还在那个圈子里打转呢,结果宗室那边便山呼万岁,高喊圣明了。
开玩笑,教人医术怎么了?这跟朝政有关吗?只要不干政想干点什么不行呀?对不!非得跟老圣人唱反调。你们对这位老圣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不能因为他们叫你们来念书了,看起来也很和蔼,你就真当他是菩萨了。呵呵!他要是菩萨,那一定是金刚菩萨。
这么多人都喊万岁,喊圣明了,那其他人敢吱声吗?不要命了!
行啊!那就……圣明着吧。
四爷看了看跪了满地的人,想说什么到底没说。不能太急,得稳住,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潜移默化要比疾风骤雨来的更有效。
他起身朝里面走去。学生才有序的被带进来。
四爷站在上面,先生们站在正前方的礼台两侧。好些人都比较懵,这上面是不是该有一把椅子,好歹老圣人坐下,他们才好正式见礼。
礼,该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儒院那边还没动呢,这边弘晖看了边上的弘晨一眼。
弘晨是十六家的老小,跟现在的永琅年纪相仿。这孩子又被老十六特别教育过,因此,特别听弘晖的话。进进出出的,一直都粘着。而且,这小子也有些小机灵,处的时间长了,总有些默契。弘晖一看他,他立马明白,还带着孩子一般稚气的声音高声喊道:“学生拜见先生!”
他这一喊,原先在书院里就学的那些孩子立马见礼,就见他们不管站在什么方位的,都是稍微后腿半步,行的就是拱手礼。
然后其他人才醒悟过来,有样学样,“学生见过先生。”
四爷在台上抬手,示意免礼,然后再微微欠身,还了半礼。
礼便成了。
弘历站在最后面微微点头,这是皇阿玛要表达的意思吧。在这里,他不是君王,只是先生而已。
四爷早知道弘历来了,但也没搭理。他说的是军训的事,“以后每年,开学之初,都有为期一个月的军事训练,除非身体确实不适合训练者,可提前提出来,其余人不得找几口逃避。若发现偷懒者,记大过一次,列入档案,以后这履历会伴随你们一生。”
下面噤若寒蝉,但隐隐又带着兴奋。这跟直接许诺他们会得官职有何不同?
而文人也知道了,这事变更不了。
可为什么呢?
难道国策有变?又要出兵哪里?
四爷便道:“自古来,文官守城,成者少,败者多。败了开城投降的,言必称乃是为了满城的百姓不遭受荼毒。兵败的,刚烈守节者,也不过是横刀自刎。”
文人们便垂手,这话是说的好听的。不好听的是,到底是投降的多,坚守者少。
可这……文武本就有区别。
四爷却不多话了,叫钱盛,“请娘娘来,再把桌上的匣子带来。”
钱盛匆匆去了,下面的学生半垂着头,不敢抬眼去看,也不敢说话。最多就是转着眼珠子跟两边的人打一打眉眼官司。
其实站在后面的先生们也有点摸不透这位圣人的意思了,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四爷倒是自得,站在上面看着。直到看到桐桐来了,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和婉来了。伸手跟着钱盛,手里捧着一个一个长得一尺许的黑匣子。
桐桐从后面走过来,中间自然而然的留出一条路来,学生们左右分开,对着她行礼。
她今儿过来,也并不算是不合礼数。拜师可不止拜师,还有拜师娘。何况她的身份又不同。
林雨桐上去,微微欠身。
和婉则还了一个全礼。她饶是贵为公主,也没来过这样的场合。以往的大场面也不过是皇家家宴,再不然也是男女分开。而今儿,她面对的是满堂的男人,再如何的,还是有些紧张的。距离近些,应该能看出来,她脸红了。被那么多人偷瞄着,能不脸红吗?
可大家观察和婉,也只一瞬。很快就被老圣人手里的东西吸引了。
那黑匣子打开,里面拿出来的是一个……鸟铳?
但又不全是鸟铳吧。
那边张保已经在大殿的门口摆好了几案,案上摆了一长串的果子。
从四爷站里的地方到案几所在的地方,不算远,但也在七八十步开外呢。
然后大家就看着上面的人拿着那东西瞄准,然后手指轻轻的扳动……谁都没反应过来了,就听见砰地一声,然后那果子顺便炸裂开了,显然是被击中了。
隐在人后的弘历不由的朝后退了好几步。这样的东西……原来还有这样的东西。皇阿玛的手里到底是藏着什么……要是有这么一支装备齐全的劲旅,不用太多人,三千人马,足以掌控现在的京城。
可傅恒和兆惠全然不是这么想的,这东西要是拿到战场上,哪里不能是大清的国土。两人不由的上前一步,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
却见老圣人将手里那宝贝给了老娘娘。老娘娘拿在手里的感觉,像是比老圣人还熟稔一般。就见她抬手上膛,然后胳膊一抬,然后就打过去,又是一声响,一片果碎。
这把是四爷单做的,后座力还可以。林雨桐收手看和婉,递给她。和婉愣住了,她习惯性的摆手,想说自己不行。但看着祖母带笑的眼睛,她到底是抬手接了。
林雨桐清笑,“没事,放松……侧身站着……抬胳膊……对!就是这样……”瞄准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林雨桐的把胳膊放在和婉的手下,叫她垫着。这个瞄准的位置,其实可以自己来帮着调。
和婉觉得手下的胳膊坚实有力,她的呼吸都放轻了。
“别怕……不要紧张……好了,手指扣动……”
‘砰’地一声,苹果没碎,但是飞了。子弹打在了案几的台面上,苹果是被震飞的。看那裂纹,相差也不过半指的距离。
可这要打在人的脑袋,半指的距离不还在脑袋上吗?
而这显然,是这位公主第一次拿火铳,之前连碰都没碰过!
四爷又招手叫站在下面的弘晖,他本来就玩过,又习武出身,准头这东西对别人有难度对他却没有。他走上去,选了没有鸡蛋大的小金橘将其打碎了。他没递给四爷,而是看向身后跟其他先生站在一起的张廷玉,“张先生,您不试试?”
张廷玉一愣,然后笑呵呵的上去了。
试着用过那东西的,有男有女有孩童,有熟练的也有生疏的,若是以他这样的老者也能轻而易举的操作,这代表什么意思呢?这代表着有这样的装备,全民皆可为兵。
当然了,这样的东西只能说叫别人知道有它在,都收敛点。但不会真的叫其泛滥。如今怕是也没那么能力大造。要真是泛滥开来,世道就乱了。
张廷玉心里明白的很,但也因着明白,才知道这样的东西要真装备好,怕也得是百十年内才能办到的事。因此并不担心。他上前,配合着完成这次展示。是老圣人搭在他的手下完成的。并不费力,如果不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还是能用的。至少近距离的话,肯定比刀要好用的多。
除了张廷玉,林雨桐还叫了打扫这边大殿的婆子,她战战兢兢,被贵人这么握着手,干了一辈子里最值得骄傲的事,然后才迷迷糊糊的下去。
里面六发子弹,全用完了。四爷将其递给后面的阿桂和兆惠,叫他们拿着把玩把玩,看看那东西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而下面的学生早被这一声声的巨响冲击的脑子里转不过弯来了。有些书生脸都白了。
四爷问说:“还要朕说什么吗?”
不用了!什么也不用了。
这东西是好东西,但会给大清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谁也不知道,但他们是第一批接触这东西的人。这是机遇!
后面再说了什么,林雨桐没有听,她带着和婉从里面退出去了。一出去和婉就兴奋了起来,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敢说。
林雨桐看她:“怎么了?”
和婉左右看看,不见有谁靠近,这才道:“皇祖母……这东西厉害!可只怕接下来朝堂不会平静。”
知道!以‘仁’治天下,这便意味着造杀伤性大的武|器有违天和的。
是啊!林雨桐何尝不知道这一点。火|药是老祖先发明的。早在唐朝末年,火|药就应用于军|事。到宋朝,火|器获得飞速发展,不仅制造规模大,种类多,而且性能提高,从初期的燃烧性火|器逐渐发展出霹雳火球、蒺藜火球等爆|炸性|火|器。到南宋晚期,还出现了突火|枪、火|炮等管型火|器。蒙古灭金后,南宋便受到了来自蒙古的巨大威胁,为了加强防御力量,除了采用北宋以来的各种火|器之外,还积极研制新型火器。于开庆元年,创造了突火|枪。突火|枪是世界上第一种发射子弹的枪|械,已接近后来的枪|炮,它被公认为近代枪|炮的鼻祖。
可到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发展为何这般缓慢。说到底,不外乎‘不重视’三个字。当大部分技术进步只是为了满足贵族的奢侈需求,那便也没有更多的进步空间了。从根子上来说,方向就偏了。
四爷不现在拿出这个东西也不行,乾隆的有他自己的思维模式,闭关锁国这一点上,他有他自己的看法。等到真要逐渐实施的时候再去阻止,倒不如如今这般。这些东西不仅能给敌人威慑,同时,也能给坐在皇位上的乾隆壮胆。
是的!乾隆之前是胆怯了,但紧跟着,在学生们的山呼万岁声中,那股子傲然不可遏制的溢了出来。皇阿玛说过,大清如今是天下最富的。而今,有了这一些列的东西,大清也会是最强的。
别国有的,我有。别国没有的,我也有。
我是谁?我不仅是大清的皇帝,我还将会是个天下的天可汗!
乾隆的出现,让这个临时召开的开学典礼推到了。这种兴奋,弘历是因为野望,而下面站着的,有几个不是因为跟自身的前程相关,才这么兴奋呢?
这里面缺少一种东西,那种东西,或许可以被称为信仰。
而塑造这种信仰的人,不能是自己。
他站在上面,眼睛落在弘晖身上。弘晖朝四爷点头,然后实现落在站在上面侃侃而谈的弘历身上,不由的笑了笑,嘴唇翕动,他说了三个字:开局了!
和婉预估着,朝堂该有一翻动静的。但是没有,学生还在书院里没有休沐,而所有的先生,都被乾隆郑重的下了禁口令。在他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应对之前,这消息谁也不许露出去。
等学生们都去了演武场,还能动的先生们也都跟着去了之后,乾隆才亦步亦趋的跟着四爷往回走,父子里谁也没说话。
从前面回到后面的院子,和婉正在院子里摘葡萄,一间四爷就笑:“皇祖父,这串能吃了吧?”问完才看见乾隆,“皇阿玛来了,尝尝葡萄吧。今年的葡萄可甜了。”
乾隆呵呵笑,“你可小心摔着了,越发的淘气了。”想到只她在这边,和敬还是很少过来,心里就有些叹气,她其实希望站在皇额娘身边的那个人是和敬。这边想着,就说和婉,“还是不随额驸回去?”
和婉笑容不变,嘴嘟起来像是被娇惯的孩子,“我才不要回去!额驸不听话……皇阿玛,以后那火|铳不要给那不听话的混蛋!”
乾隆一愣,这话孩子气……但是意思是对的。
他也笑笑,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句:“胡说!”这才继续往里面去了,叮嘱和婉小心点。
和婉摘了葡萄洗了送进去,里面谁也没有说话。皇额娘起身出来了,坐在葡萄架下做针线,她就蹲在边上,隐隐的能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但是说什么,却完全听不清楚。
她感觉的出来,皇上跟皇祖父这边的气氛有些微妙。她心里有些焦急,起来蹲下、蹲下起来,几次三番。
林雨桐被她晃得眼晕,“去把韭菜割了晚半晌包饺子,晚上给永璋几个送去,怕是突然在外面吃饭,不大习惯。”
和婉只得去割韭菜,秋里的第一茬菜,正是鲜嫩的时候,她蹲在边上不一会子就把这些割完了,这才发现,割的多了,竟是半筐子都不止。
拿回去的时候林雨桐不由也笑:“择吧。一根一跟的择吧,也磨磨你的性子。”
和婉只得坐在边上,慢慢的干。不大功夫,就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似乎是高了起来,但也不像是吵起来了。
她的手又停了,不住的朝里看。
好奇心怎么这么强?林雨桐叹了一声,“想听跟我进去听去……”
啊?和婉却又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的择菜。
林雨桐是真进去了,两人是没吵,不过弘历的想法也叫人吃不消,之前懒怠,如今却想着年内,将八旗兵马装备一遍。
先不说能不能达到那个程度,也先不管技术水平能不能现在就量产,可你说只装备满八旗你是想干什么?
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波的分歧是满汉。
四爷能应他吗?他也不说给谁装备是对的,不给谁装备是错的,只道:“现在要是能量产,又何苦折腾这么一个书院?”便是要培养新力量,照样选老八股就是了,何必折腾什么新学。
乾隆皱眉,心里有些失望,同时又有些轻松。
不能量产就证明皇阿玛手里也没有,这倒是个好消息。
剩下要说的,便是怎么样才能量产,一说就是大半天。乾隆回去的时候找傅恒,“今儿在书院,恍惚看见明亮也考进去了。”
明亮是傅恒的侄儿,十二选出来的女婿。
傅恒应了一声:“这孩子这两年倒也是下了几分苦功夫了。”
乾隆点头,“他是在儒院?”
“是!”傅恒就道,“也就是启蒙的那点东西,学了一二分罢了。”
这都是谦虚的说辞。
乾隆也不在意,只道,“等休沐的时候告诉他,工院很好,叫他去工院好好学。”
傅恒心中一动,却不多问,马上应了一声是。
书院中,若是有对别的学院感兴趣的,都可以申请。但若是半年之后考核不过关,还会被退回去。那火|铳一出来,机灵的都看出其中的契机了。好些人递交了申请,想去工院。
弘晖现在的年纪,只能在的童子院。他们学的最多最全,过了十三岁之后才会选择具体的去向。因此并不着急。
这种训练他能承受,又因为年岁不大,本身也没有多高的强度,回来直接拎了衣服,打算去冲澡的。这边一出门,隔壁就出来一牛犊子少年。应该是能年长几岁,手里也拎着衣服。这小子是习武的好材料。
“海兰察见过贝勒爷。”这少年一边抱拳,一边跟弘晖打招呼。
弘晖点头,“一起走吧。”
海兰察嘿嘿一笑,挠头然后跟在后面。
澡堂里此时人少,但也不是没有。富察明亮恰好也在里面,他见了弘晖落落大方,“端贝勒。”
弘晖朝他点头,也没多话。海兰察倒是趁机问起了弘晖火|铳的事,“想接触那个,将来去哪个院最好。”
“工院自然是最好的。但那地方,前提得是你有这个天赋……”他觉得学那个有点吃力。要是用心,学懂了能。但要真想在那方面有所成就,只怕就难了。
海兰察有些失望,“我还想着过两年考去工院……”
“你可以借那边的书看看,要是还能看的进去,试着去也行。”
海兰察摇头,“现在只在的书本,我有一半都不大看的懂。”
明亮一个人洗着,他是十四五的少年了,不掺和两小孩的事。
工院?好些人在议论,但他是真不想去的。他注意过工院的情况,多是一些读过书的手艺人。他不是看不起手艺人,入了这里,将来走出去,谁高谁低当真说不清楚的。你也不知道人家将来有什么造化。他猜测的其实跟那位端贝勒说的差不多,没接触过的人猛然入行,便是学出来,也很难成为行内人。他真正想要去的是那个经院。
儒院里分年龄组的,年纪大的那一组是没人动的。但是年轻的这一班,总觉得人生还有无数的可能,十几岁而已,学什么都来得及。一半以上都申请往工院去。
当天晚上,四爷就收到了许多申请。都是些热血青年。但这些青年里,没有宗室子弟。四爷压着没放,倒是把王锡琛的抽出来,这是唯一一份申请转到医科的。
王锡琛?
林雨桐由他想到了梅开云,想到了那份寄给尹继善夫人的那封信。
鄂夫人看着自家老爷郑重的递过来的东西,有些惊喜,“京城来信了?是老三的?”
尹继善抬头,“去净手焚香再来接。”
鄂夫人微微错愕,但还是照办了,然后恭敬的接到手里,不敢打开,先看自家老爷。
“是老娘娘托你办事,万岁爷夹在公文中捎来的。”尹继善这一句解释,包含的意思太多了。
鄂夫人手有些抖,好半天打不开信,还是尹继善接到手里打开给递过去了。鄂夫人拿在手里前后看了不下十遍,确保自己领会的意思没错,这才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找女先生?可这女先生怎么找到袁家了呢?”
虽说袁家的姑娘确实有些才情,但……知道根底的鄂夫人却不觉得这是个好人选。
尹继善摆摆手,他跟京中来往密切,多少对庄子上的事有些耳闻。又是托万岁爷寄来的信笺,横竖必有其道理在的,“你只照办便是了。”
鄂夫人微微点头,“那我这就叫人去递帖子,明儿亲自去。”
袁家得了帖子,自然是受宠若惊。尹继善再是欣赏袁枚,但到底地位悬殊大。袁枚这随园开业,能这般的收欢迎和追捧,若是没有尹继善这尊真佛在后面,只怕也有些悬。
往常袁枚多上尹家求见,但得了总督夫人亲自上门,这还是头一遭。他还不确定的又问来人:“可是夫人要待客?”将待客的地方设在了随园。
一再确认之后,立马着人准备。
家里家外,洒扫一新,吃食茶饮,精心准备。
他家里妻妾成群,上有老母亲。不过是母亲由归家的妹妹在照料,只在后院里安置,本不预打搅,但想着夫人知礼,必是要拜见母亲的,又特特的去叮嘱。
袁机就在一旁,素衣素衫,“你只管忙你,母亲这里我帮着收拾好。”
袁枚看着妹妹就叹气,“你也很该换身衣裳,贵客临门,这位夫人又交际广泛,往后你很该多走动走动……”
“我是不祥之人,明儿就不出来添乱了。”说着福了福身,带着人下去了。
袁母只剩叹息,“都怨你爹。”
当年袁父是衡阳令高清的幕僚,后来高清死了,在任上的亏空就被查出来了,然后老婆孩子就都下了大狱了。高清的弟弟高八想去设法救人,结果没救成。而那时候早已经不在高清身边做事的袁父听闻旧主家有难,便去了。他是做幕僚的,衙门关系熟。把银钱搭进去不少,把人给救出来了。高八就觉得袁父这人不错,就说,听说你家刚得了个女儿,我老婆也怀上了,要是生下的是个儿子,咱两家就结亲。把你闺女嫁给我儿子。
袁父就答应了。
谁知道这高家的儿子高绎祖不成器,不仅长的面容普通,而且身材矮小佝偻,偏还性情暴躁乖张,高八也管教呀,打死打活的,也没见打好。心说,这德行也别娶人家姑娘了,这不是害人吗?就主动跟袁家联络,说着婚事要不就算了吧。但也不能说我家儿子配不上你家闺女吧,就道我家孩子有病,且治不好,婚事就作罢吧。
谁知道袁机这姑娘被教育的很成功,人家说了:丈夫有病,我该伺候。丈夫要是病不好,死了,我当为他守节。
袁家父母不同意啊,肯定还是怕闺女守寡的。但结果她就不吃饭,抱着定亲时的信物金锁哭。绝食表决心。
这婚事就这么托下去了。那边不说娶,这边袁机死活不回心转意。然后一直到了二十五岁,才嫁过去。嫁过去之后,公婆倒是喜欢。只那高绎祖不是东西,对袁机非打即骂。袁机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丈夫不喜欢她做针线,她就不做针线。丈夫不喜欢她吟诗作对,她就把诗稿都给毁了。丈夫要赌钱,她就把嫁妆卖了给对方做赌资。到了最后,穷的卖完了,高绎祖打算把她给卖了。她这才跑了,躲在尼姑庵里,叫人给她爹和哥哥捎信。然后娘家人才过去,跟高家打了官司,判决了和离。
因着她自成亲,只生了两姑娘,大闺女还是个哑巴,因此,这两孩子她都带回了娘家。回来便一身素服,吃斋念佛,服侍母亲,照顾孩子,过的一如寡妇一般。
袁枚本也是不羁之人,但对妹妹却格外疼爱。三十岁女人,在袁枚看来,还很年轻。他不止一次的提过,若是有再婚之念,只管提。他一样八抬大轿的将妹妹嫁出去。至于两孩子,都是他的亲外甥女,留在袁家,还能亏待了孩子?可这死心眼的妹子,真真是能把人气死。不提也罢。
见母亲说起了父亲的不是,他就给打岔了,“来日方长,好好劝着也就是了。实在不行,将来给阿印招赘一女婿,也是使得的。”
阿印是哑巴,留在家里比较放心。
袁母这才不说话了,晚上躺下不由的就添了心事。第二天实在是强打精神,等着贵客上门。却怎么也没想到,贵客上门异常隆重,光是礼物就带了好几大车,前呼后拥的,浩浩荡荡的过来。
别说围观的被惊动了,就是袁枚也惴惴不安。
彼此见礼坐下,袁母忙道:“夫人太客气了,受宠若惊……”
鄂夫人便笑,看了看身后的婆子。婆子带笑递了两份礼单过去,“我也是第一次来,冒昧的很。我们家老爷与袁家老爷诗文相贺,乃至交。今儿登门,先是给老太太请安来的。”
礼单上都是些实用的东西。
第二份礼单,郑重的多。
“这是?”给谁的?
袁家人一头雾水。
鄂夫人这才笑,“这是我今儿来的另一件要紧的差事。我是来请先生的,青琳先生怎么不见?”
此时的袁机,以居士自居,写诗作画,署名青琳居士。因此,鄂夫人称她为青琳先生。
袁母愕然:“找三丫头?”
边上的儿媳妇才忙道:“还是儿媳妇去请吧。”这位姑奶奶有些固执。
袁机倒是没固执着不来,她以为是官宦人家为家里的小姐聘请西席呢,她不打算去的,家里有两孩子要照看,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也不好。因着来人是在尊贵,哥哥对人家多有仰仗,她倒是来了。
鄂夫人再次见到了袁机,还是那个女人。高挑的身材鹅蛋的脸,长相温婉。一身一群青里泛白,身上一件首饰也无,只一根木簪挽着头发,过来见礼。
鄂夫人赶紧起来扶了,“青琳先生,我可不敢受你这礼。”
这般客气叫袁机惶恐,鄂夫人这才解释,“先要贺喜先生,才名远播,连京中贵人都已知晓了。这不,母后皇太后娘娘写信来,让我代行请师之礼,务必请您进京,去皇家女子书院任教。”
啊?
还有这样的事。
鄂夫人就道:“老娘娘身边,便是侍女也是有品级的。这书院的先生,只怕品级还不会低。”她说着,见袁机还一脸的犹豫之色,就怕她痴性上来当场给拒了,宫里的面子能丢吗?于是忙道,“据说老娘娘医术远超凡人……”她说着,就看了一眼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孩子,这孩子应该是跟着她母亲过来的,此时一脸好奇的朝这边瞧。她笑了笑,“京城嘛,御医还是值得信的。”
不说叫老娘娘给瞧病,话顿了一下,说起了御医。
袁机又不是傻,如何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若是能得娘娘喜欢,说不得能求下恩典了,治好阿印的哑疾!
“我去!”袁机双手握拳,但心里却难免惶恐,从此之后,她便要带着两个孩子,踏足前半生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了。等着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
而鄂夫人第一次觉得,不知道自家老三考去那个书院究竟是对还是不对。要是书院都是这样的先生,她是真该愁孩子的前程了。
而回去之后,尹继善却道:“凡事有始有终。主子娘娘安排下来的事,不能马虎。人你请了,还得安全的送到。”
这是叫自己回京一趟。
鄂夫人就看自家老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尹继善点头,面色严肃,“除了京城一些该走动的走动走动之外,不要去主动请见娘娘。只将青琳先生送到即可。若是能见见老三,便把这封信交给老三,让其交给金先生。切记,这东西一路贴身藏,也要交代好老三……仔细小心!”
鄂夫人瞬间便觉得这信咬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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